第2章 重生
痛。
全身每一寸皮膚,每一處筋脈,每一滴血液,都在劇烈地疼痛,痛得江蓠無力地趴在桌上,身子佝偻着顫抖,痛得她五指冰涼着,一根根僵硬、扭曲。
喉嚨有血腥氣翻湧,心裏卻有巨大的驚痛和不甘。江蓠額頭沁出冷汗,流進了眼睛裏,但她不願意眨眼,只強撐着、痛苦地昂着頭,盯着眼前錦衣玉冠的男子,嘶啞地問,“為……為什麽?”
男子仿佛無法承受她的目光,軟了膝蓋跪倒在地,低聲嗚咽,卻不肯回答江蓠的問題。
江蓠倔強地看着他,眼神行将渙散,可她不肯閉眼。她看着跪地的男子,男子金貴的膝蓋,是她花了兩年的時間,研究無數醫書,嘗試無數草藥,費盡心力治好的。
她苦心孤詣幫他站起來,現在,他又軟弱而自私地倒在她面前。
一個紅衣的豔麗女子大步走了進來,精致的臉上都是怒氣,“瑾辰哥哥,你乃堂堂皇子,竟朝她一個賤女下跪,成何體統?”
越瑾辰流着淚搖頭,說不出話來,不忍看江蓠痛苦掙紮,眼神卻越加絕望。
紅衣女子轉頭看向江蓠,目光變得冷漠,“瑾辰哥哥不願說,那我便好心告訴你。為什麽?因為你出身低賤,因為你沒有一個做長公主的母親、做将軍的親弟,你什麽都沒有,拿什麽幫助瑾辰哥哥?你什麽都沒有,卻妄圖占據瑾辰哥哥妃子的位置,貪心不足,自當付出代價。”
喉頭的一口血往外沖,江蓠強将它咽了下去,感覺身體一陣陣發冷。這卻抵不過她心裏的冷,她仍看着越瑾辰,這個她深深信賴過、愛戀過的男子,“所以你們合謀毒殺我?”
越瑾辰身體一顫,眼淚流得更兇,低聲哭道,“我不願意的……我不願意的…蓠兒,我對不住你……”
紅衣女子卻痛快承認,“是又如何?!你一個連庶女都算不上的私生女,卻妄圖爬到我頭上,誰給你的膽子?哼,我和謹辰哥哥約好了,除掉你,我與母親助瑾辰哥哥争太子之位,以後我做太子妃,你就認命去死吧!”
女子的表情越來越刻毒,帶着尖酸的笑意,“怎樣,瑾辰哥哥親手端給你的毒,滋味如何呀?”
江蓠呼吸一窒。原來如此,果然與此!
她沒有優越的出生,沒有一個有權有勢的母族,而紅衣女子都有。紅衣女子有能力幫助越瑾辰争奪太子之位,條件是必須由越瑾辰親手除掉她。
由她愛的人,對她許諾過一生一世的人,親手毒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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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紅衣女子——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竟然對她有如此濃烈的惡意。
兩年了,七百多個日夜,她對這個驕傲、肆意的妹妹,小心包容,處處忍讓,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她越加惡毒的殺意!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江蓠猛地握緊了拳。她拖着殘破的身體掙紮,艱難地喘息着,蠕動着,想要抓住一個碗碟做武器,去砸那個狠毒的女人。
身上的冷汗又出了密密一層,但她最終無力地待在了原位,一點也挪不動。
越瑾辰感覺到江蓠的激動,終于看向了江蓠。随着她掙紮,她嘴角沁出更多的血跡。仿佛肝腸寸斷,他哭勸,“沒用的,蓠兒,這毒又快又烈……放棄吧……”
江蓠終于忍不住,一大口血噴出了喉嚨,落在桌案上,殷紅的,像一簇一簇的,一朵一朵的,開到極致的梅花。
她眼裏終于泛上了水光,看着越瑾辰,一邊咳嗽一邊指責,字字泣血,“想不到啊越瑾辰,我是如此信任你……”
她會醫術,盡心盡力給他治腿;知他處境艱難,明中暗中為他轉圜。
最後換來的卻是他的一杯毒酒,見血封喉,痛不可當。
想明白了這些,江蓠竟然想笑,然而一笑,卻吐出更多的血來。
她不該啊!她就不該離開自己生活的小鄉村,來到這帝都的修羅場。更不該,一意孤行選擇錯的人,還在這修羅場中保持着愚蠢的天真,相信他會與自己一生一世!
她後悔啊!她恨!
假若人生可以重來,她一定,她一定……可是人生能重來嗎?
仿佛還嫌不夠痛快,紅衣女子冷笑道,“你以為謹辰哥哥是真的心悅于你?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麽東西,簡直可笑!謹辰哥哥對你好,不過是看你有幾分能力可用罷了,加之後來你坦言與國師爺有舊,瑾辰哥哥想……”
“夠了!”越瑾辰嘶吼。紅衣女子不甘不願地閉上了嘴巴。
意識都疼得有些迷糊了,江蓠終于不再動,心如死灰地癱在了那裏。
“蓠兒……”越瑾辰往前爬了兩步,想要去碰一下江蓠,然而一個影子旋風一樣沖了進來,一腳将他踹開。
這一腳用了武功,将越瑾辰生生踹得後翻,并撞到了牆上。
紅衣女子來不及反應,只能驚叫,“國師爺!”
江蓠眼裏撞進了一片紅色,那是與紅衣女子不同的紅色,更深沉一些,更濃烈一些,仿佛沾染了歲月痕跡的血。
這個人,就喜歡穿這樣顏色的衣服。江蓠也明白是誰來了,但她的眼睛,已然看不清了。
年輕的國師爺低頭,只看了一眼江蓠的慘狀,眼睛立即漫上猩紅。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跪倒在江蓠面前,有那麽一刻,狡猾乖戾的人,竟顯得手足無措,只喃喃喊了一聲,“蓠兒……”
“清岚……”江蓠虛弱地扭頭,沖着他的方向,動了動嘴。
“蓠兒!”清岚猛地清醒過來,用力抱緊了江蓠,右手搭住江蓠的手腕,用幾近顫抖的聲音道,“堅持住,我為你治療……”
他的語氣稱得上是哀求,眼睛裏也蒙上了水霧,誰也沒見過位高權重的國師爺,如此失态的時刻。
然而下一刻他轉頭,表情森冷如羅剎,眼睛紅的仿佛沁出了血,“你們,”他一個個環視過去,仿佛要将兇手的身影印入眼中刻進骨髓,語氣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狠決,“如果蓠兒出了事,我讓所有人陪葬!”
江蓠如墜冰窖的心髒,緩緩熱了一個小角。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去的最後,仍然是他,與她身心相伴。
她看不清,摸索着拉住他的衣袖,虛弱搖頭,“沒用的。”
“有用!”清岚執拗地否認,又狠狠逼視着越瑾辰,“蓠兒中的什麽毒?”
越瑾辰只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并不說話。
江蓠沒有執意說服他,她實在是太痛太虛弱了,只勸,“別為我報仇,不值得。帶我……帶我走便好……”
“蓠兒……”她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滑落自己的臉頰,然後溫熱的皮膚貼上自己的額頭。
“你竟然……”你竟然為我哭了?
江蓠最終沒有說完那句話,她感覺自己身體一輕,仿佛一個氣泡一樣,脫離了肉身的桎梏,飄在了半空中。
她終于能“看”見了。
她看見,原來她的父親也早已進來了,卻不曾出聲,為她這個枉死的女兒要個公道。
她看見,清岚抱着自己的屍身,漂亮的下颌緊貼着自己的額頭,眼神卻空洞,整個人沒了生氣,仿佛一尊雕塑。
江蓠一震,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清楚了一件,自己一直都刻意忽視的事——清岚對她的情意,原來……
來不及細想,雕塑站了起來,沒有一絲表情,卻無端地令整個房間充滿了殺氣。
房間內的所有人,感受到危險來臨,全都驚恐起來。
江蓠也感受到了什麽,想要拉住清岚,但是碰不到他,想要大聲勸阻,但是他聽不到自己。
雕塑變成了血色的劍刃,所過之處,血流如注,屍體委頓。
紅衣女子被徒手扭斷了喉嚨,他的父親抵不過兩招,被筷子釘在了牆上,血流如注。越瑾辰因為那一踹,已然受傷了,這下站不起來,只能狼狽地蹭,色厲內荏道,“我乃當朝皇子,你膽敢以下犯上?”
清岚一言不發,隔空扔出一個摔碎的瓷片,瓷片攜帶淩厲的氣勁,割斷了越瑾辰的喉嚨,頓時血花噴濺——堂堂皇子,死得毫無體面。
江蓠閉上了眼,不是不忍看,而是因為心裏湧動着別樣的情感——那個宣稱有潔癖的清岚,現在為了她,真的染了一身血衣。
一屋子的人,從主子到仆從,全都死個幹淨。這還沒完,清岚施展輕功,飛了出去。江蓠看到,長公主,侯府世子,太子,甚至包括皇帝,都被毫不留情地斬殺。
視線的最後,是羽林衛搭弓上弦,漫天箭雨射向清岚。而清岚臉頰染血,眼睛卻亮過星辰,嘴角甚至帶笑,“蓠兒,你我的仇都已得報,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不要!”江蓠張開雙手沖到他面前,想要擋住他,但是鋒利的箭矢透過了她半透明的“身體”,而他的血亦穿過她的“身體”,濺在金燦燦的琉璃瓦上……
……
“清岚!”郊外某處的馬車裏,江蓠低叫着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