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劍起頭落
什麽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賈琏眼眸蹿着怒火,握拳,氣勢洶洶,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然而這一切因着小胳膊小腿,被貼上別胡鬧的标簽,迅速耷拉成霜打的茄子。
賈茄子很憂傷,但皇宮并不是自家,他頂不了捉迷藏的口號藏花叢裏,而且上皇,太後這兩詞也足夠他呆滞許久。
這對最尊貴的夫婦堪稱華錦王朝一代傳奇。
昔年華錦立朝不過二十載,天下未定,泰寧帝六歲稚齡登基,十三大婚,十五親政,歷十年,拓疆千裏,定萬裏山河,又十年,鋤奸扶善,善于用人,百姓安樂,深的民心,始創泰安盛世。但好景不長,朝政革新,黨争四起,帝卻泰山封禪,四下江南,開啓好大喜功之序,偏愛寵妃,寵溺幼子,無視諸王奪位,十年盛世若過眼煙雲,政局幾經跌蕩,風雨飄零。但随先太子離世,又若浪子回頭,手段狠辣雷霆萬鈞收拾蠢蠹,又跌破衆人眼球的直接退位讓賢。
總之,他的一生,明君,昏君,總總該幹的不該幹的,他都包全了。
與頗富傳奇色彩,在百姓口中相傳的帝王來說,皇後只流傳在各府後院的主母口中,帶着無上的感嘆。
出身世家,寧府老太爺曾輔佐開國太1祖,任宰相,創歷法,治瘟疫,勞苦功高。身為寧宰相嫡孫女,三媒六聘入宮中,誕下嫡子,旋即封太子,可謂女人幸福一生不過如此,且又能宮宴揚國威震宵小,退能柔情似水管後宮,當之無愧的國母。可萬萬沒想到,一夕間風雲變化,巾帼英雄成狠心“後娘”。據說因教子理念,愛情觀念,後宮争寵……最為重要,寧半朝的形成,夫婦兩關系跌入谷底,連帶着母子關系失和。寧後甚至曾臨朝聽政,執掌寧家1黨。皇帝蟄伏半年,寧家成為過往,當年寧太爺忠心耿耿如今後人淪落反賊,全部被滅。但寧後依舊為後,泰寧帝連下三道聖旨,扼令衆人尊寧後一如往常。待到太子亡,後退鳳印,居坤寧宮,戴發修行。
無數人曾探讨帝後關系,卻永不得其解。
這樣的兩個人,都因為癞頭和尚與跛足道人而怒火三丈?
賈琏愈發好奇,可手揉揉脖子,又沒膽子打探一二,等入了少煌宮依舊魂不守舍,被牽着下跪行禮,才回過神來。
徒炆坐在雕花的小軟榻上,努力板着身軀,讓自己端正的拿出皇子的教養,好奇的望了一眼賈琏,又滴溜溜的看着奶嬷嬷,臉上肉肉一抖,略微有些不開心。
母後說,有表哥,可以跟他一塊兒玩耍。
可是,這表哥一點也不活潑,一點也不善解人意,他都靜靜的做了那麽長時間了,還不見問他一聲好。徒炆越想就跟屁股上長了釘子似的,開始不安分地扭身子。
他最煩要見人了,因為一點都不自由自在的。
賈琏見軟榻上動來動去的小孩,目光一愣。眼前這個還帶着嬰兒肥,但肉嘟嘟的小孩子眉宇間已經窺伺出日後幾分風采來。
但就是因為看出幾分相像,他眸子裏才會透着震驚。
他見過他。
在馮紫英邀請小聚的時候,對方一直冷着臉,面無表情,看着他還帶着一絲嘲諷還有他當時不得其解的失望。
原來如此。
賈琏垂眼低頭,雙手擱在膝間,不緊不慢道:“草民參見殿下。”
“免禮平身。”徒炆伸出肥嘟嘟的手臂,拉了拉身上的玉環,奶聲奶氣着,“琏哥兒不比多禮,快快起來。瞧你這孩子多……咳咳……”努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徒炆推開欲言又止的嬷嬷,口齒清晰着,“我正會客呢,嬷嬷不要……仗着奶嬷嬷,就壞了……規矩。來,琏哥兒……咳咳……不要怕,”一臉坦然的揮揮短肥的手臂,“我喜歡你,送你表禮。”
賈琏:“……”
看着對方話說一句咽一下口水,使出吃奶勁頭要拉扯下玉環,賈琏腳步不由後退幾步。他之前定然是幻覺,要知道他上輩子在纨绔,也知曉當朝太子是個惜字如金,寡言少語,號稱“鐵面皇”的存在。
再一次掃了一眼解不開,快哭了的娃,賈琏揉揉心髒,有些承受不了。
“嬷嬷,壞,母後解得開,我……我為什麽就不行……”徒炆用勁了許久,白嫩的手臂上也帶着一絲紅印,立馬委屈的掉金豆子。
随着一聲哭嚎,頓時宮內起飛狗跳。
三炷香時間後,賈琏默默的騎着木馬,看着旁邊同樣騎着小馬,一臉興奮的皇子,“今日來學有關馬的詩歌,琏表哥,我們來比誰記得多,記得多,有獎勵。”
馬?
呵呵,馬中風算嗎?
賈琏一吐槽,之後卻是懊惱的垂下眼眸,耳邊奶聲奶氣伴随着吱溜吱溜的詩句緩緩的響起,“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城……”
人家才兩歲,比他還小,可是卻能努力的去做到說話口齒清晰,能熟能生巧的背出很多詩句來,饒是皇子之尊,可也從小便在學習。
可他呢?
他看得見皇子的尊榮,卻從未想過背後付出的汗水。
正兀自檢讨着,忽地賈赦在元生的帶領下,疾步匆匆而來。先前,因賈赦外男身份,并未踏入後宮中。故此,賈琏見狀,眸子閃過錯愕的目光。
“上皇宣我們父子觐見,琏兒,你等會要乖乖的,知道嗎?”賈琏額頭滲着汗珠,行禮之後,拉着賈琏的手,附耳,聲音中還帶着一絲顫抖,輕輕的說道:“不要表現太聰明,不過也不要怕。”
“嗯,父親。”賈琏乖巧的點點頭。
“你是我小姑父嗎?你是要見我皇爺爺嗎?”徒炆樂颠颠的跑過來問道,絲毫沒皇子架子,親昵道:“母後說,姑父很愛玩水還會墜湖子,所以炆兒要跟姑父一樣會水~”
“呃……”賈赦剛想着怎麽跟人解釋,就聽得後面響起一聲,“既知曉他是你小姑父!炆兒見到長輩為何不行禮?”邊說,徒律邁着步子進來,目光幽幽望了一眼賈赦,心中微微松口氣,視線才轉向徒炆,眸子裏帶着一絲微妙。
這熊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落水嘛~當時年少無知,只想着引起人主意,然後……讓他有個借口談及當年相救。沒想到在張家僅有的幾次家宴交集中,對方噗通噗通的掉湖,導致張家連風景觀光湖都堵了好幾個,但就壓根沒見人跟他想當年。
雖然失策,但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竟然若毛頭小子一般,還帶着幾分未成熟的羞澀心裏。當真既甜蜜又苦澀。
徒律面上帶了一絲的微笑,沖淡了心中的怒火,飛速的跟徒炆說了幾句,而後帶着賈赦父子兩去見太上皇。
三人甫一入大明宮,便見裏面瓷片碎了一地,幾乎無從下腳,耳畔還隐隐傳來痛呼的呻1吟。
“皇帝,你也來勸朕?”太上皇凝眉,說的抑揚頓挫,聲若洪鐘,飄蕩在大明宮內,“朕今日定要把這兩妖僧妖道給朕拉出去午門斬首示衆!”邊說胸膛還一抖一抖明顯的起伏,顯然氣的怒不可遏,他今日請修緣大師前來,是想替賈赦算算命。
他這孩子,因自己年少輕狂,為人父母者,他已經害了一個孩子。如今既然後悔了,他便想着好好補償。為了日後自己下黃泉,也稍微安心一些。
沒想到,一向佛法精妙的修緣大師帶兩個衣冠不整,邋裏邋遢的僧道也就算了。畢竟,人不可貌相,他忍了。而且,這兩人嘴巴也挺甜的,說他的阿成乃是仙人轉世,下凡歷劫的,便若那伯邑考一般,說的他感概萬千,喜上眉梢。然後對方道,今有仙人下凡歷劫,投胎榮國府,榮府裏有煞星阻擋了仙人的命格,求他這個真龍天子相助一臂之力。
榮國府?當時,他聽到這話,沒來由的就不舒服。尤其是對方開始喋喋不休的報門第,道那塊娲皇補天的寶石來歷有多麽的不凡,又道自己幫助歷劫可以積攢功德,最後義憤填膺的說出那煞星--賈赦。
賈赦,煞星?
為何?
因為賈母說近日榮國府驟變,逆子賈赦死媳婦,鬧分家,染風寒,摔侄子……
簡直是豈有此理!
太上皇越想越氣。
又一次被杖打的癞頭和尚和坡足道人很不解,明明前一刻與他們交談的和風細雨,聽聞侍瑛神者遭遇後還義憤填膺,大喝“簡直豈有此理”的帝王,為何下一秒又酷刑相對。比起新皇,面對積威甚重的上皇,他們的法術壓根沒有任何的施展之機,于是,只能把投救的目光看向在一旁噤若寒蟬的修緣主持。
他們在說動賈母後,因帝王紫氣無法憑借神通進入皇宮,故此,在思索許久之後,将主意打道護國寺主持方丈身上。經過多次閉禪論道還有法器吸引,對方終于心動,為他們引薦帝王。
修緣方丈合十不語。
求救無門,癞頭和尚看着一同入內的賈赦父子,眼眸一閃,回想到當日那濃郁的紫氣,心中一狠,咬着牙,怒喝道:“上皇,自古忠言逆耳,可貧僧卻膽敢還要在谏一句,國之将亡,必有妖孽。這賈赦父子一日不除,他日必當亡徒家江山!”
“亡我徒家江山?”上皇氣得直樂,雙眸炯炯的望着賈赦,透着一抹詭異的亮光,手一指,“你說他來日會怎麽亡我徒家萬裏山河呢?”
“他背後有帝王紫氣!”跛足道人疼的倒抽口冷氣,佞笑着看向賈赦。
“你胡說八道!”賈琏聞言立馬跳腳,甩口而出,“你說我爹當個蘇妲己亂國倒有可能,直接篡國,你能不能動點腦子編一個好點子?”
徒律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舌尖一咬,咽下未出口的話語。賈琏這是在辯駁還是在拖後腿?但念頭不過一瞬,下一秒,徒律上前一步,意識先于行動,當庭抽過正在行刑的禦林侍衛腰間的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噗通”一聲,坡足道人的頭滾落在青花地磚上,血瞬間灑滿了一地。
癞頭和尚一呆,溫熱的血液黏在臉上,還沒等回過神來,泛着銀光的刀鋒迎頭而下。
劍起劍落,原本龍延香彌漫的室內頓時裹着濃濃的血腥之氣。
徒律手腕微震,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此刻他後背早已滲透,目光冷冷看着地上滾落的兩顆人頭,臉色似千年未融化的寒冰一般。
這兩個人神神叨叨,是有些能耐。
所以,他肯定留人不得。不管是自己的秘密被別人掐指一算便曉得,還是所謂神仙下凡,又或是推算賈琏身上有紫氣,最為重要,這妖僧邪道認定了他的恩侯是……煞,一心與他作對。
他沒有父皇那惡趣味的性子,喜歡一點一點折磨人。在後宮生存,若是斬草不除根,沒準春風吹又生。所以,他的性子從來一擊必中,絕不留後患。
斬了僧道,至于父皇?
徒律飛快收劍,目光逡巡了一圈,眸子泛着冰冷,雄獅老了,不聽話了,死法很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