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戲開羅
明明語調中還帶着孩童特有的稚嫩清脆,但聽在耳朵裏卻不啻晴天霹靂。賈代善忍不住想要反駁,可意念剛湧上心頭,浮現在腦海裏的卻是一道铿锵有力的質問:“那時候的小先鋒可帶了功利?”
兩道聲音仿若琴瑟和鳴彙成曲調萦繞在他耳邊宛轉悠揚的訴說,訴說着他蠅營狗茍。
何其惡毒!
見賈代善一副心如死灰,嘴唇被咬的發紫,賈琏眼眸一閃,幹脆了當的轉身背坐着。他才不想看着賈代善垂死掙紮的模樣。
賈赦拿着文房四寶便進了屋,望着賈代善發黑的面色,又忙不疊的請禦醫相看。跑前跑後了好半天,待賈代善面色和緩起來,才嘆口氣,走出了房門。
賈琏耷拉着腦袋略微不開心。
啪啪打臉的感覺很爽,但他不過“狐假虎威”,而且他至今沒有完成任務。
系統顯示,賈代善至今沒有悔改意識,認識到放棄賈赦是此生最大的錯誤!
他爹雖然有時候行事頗為出恭,但看看他為賈代善勞心勞力,卑躬屈腰的模樣,簡直是堪稱二十四孝好兒子!
“琏兒,”賈赦腳步一頓,看着後面沒跟上來的小尾巴,轉身出口喚道。
“嗯。”賈琏腦袋瞥一眼躺在床上阖眼的賈代善,戳戳007得到假寐的消息,冷冷的哼一聲,“父親!”
“誰惹我們琏二爺生氣,都快挂油瓶了?”賈赦上前幾步,忍住戳戳氣鼓鼓的腮幫子,特意低緩了語調,邊說邊彎腰抱着賈琏,準備出門。
“你!”賈琏坦然被抱着,雙手勾住賈琏的脖子,視線直勾勾的盯着遠處的床榻,直截了當的開問,“父親,不是說以直抱怨嗎?祖父對我不好,也不喜歡父親,為什麽父親您還如此呢!”
話音一落,明顯的看着錦被一抖,賈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來,不遺餘力的給“狗皇帝”摸黑,洗白自己,“皇姨夫說血脈不過是最原始的利益紐帶而已,孝順雖為基本人倫,可終究抵不過相處的情分,利益的合謀。”
賈赦:“!!!!!!”
賈赦忍不住眼眶發紅,面色狠戾,心裏卻是沒多少底氣,因為大概自己心中也明白萬事利當頭,剩下的便是日久生“情”,親情,友情,愛情,都需要人用心去維持。
一雙明亮若黑曜石的眼睛極力掩藏住那點不安,賈赦扳出一張肅穆的臉,冰冷的表情很是色厲內荏,“你這孩子!皇帝那是天家,天家行事豈跟我等小民相同?你祖父……其實,”賈赦嘆一聲,伸出手揉揉賈琏柔順的發絲,“他其實對我吧,也算還好,看看家産分,你爹我占了八成富得流油!是我沒按着他預期長大能封侯拜相,引領榮國府走向輝煌,才會選擇會老二,一副世家精英做派,端得清貴讀書風範。”說道最後,賈赦心裏略酸。
賈琏緊緊盯着賈代善,腦袋卻是小雞啄米般點點,帶着好奇,“那父親你為什麽不照着祖父的期待長大了,這樣他們就喜歡我不喜歡珠哥哥了。”
“我……”聽着賈琏童言無忌卻直白透徹的話語,賈赦眸光幽幽的看了一眼賈代善,眼眸流動着眷戀的神色,“因為我是按着祖父的期待長大的呀。賈家手握重權,兩家國公紮根軍營,榮寧兩代四個将軍,要是第三代還是将軍,我們賈家也許就會煙消雲散了,所以祖父他們當年定下武轉文的計劃……”賈赦邊說心裏懊惱漸漸翻滾起來。其實,雖然有整個家族生存的考慮,但內情還是因為祖父疼他,他卻爛泥扶不上牆。否則,他也可以學隔壁敬大哥高中進士。
但實際上,等祖父在他十歲撒手人寰,他早就把學的一切丢之腦後,樂颠颠的挑着自己喜愛的金石古玩一類的書籍看,常常奔赴琉璃廠,還經常借着祖父的遺命逃避書房,做個快快樂樂随心所欲的國公大少!
所以,他不孝,父母不慈也是理所當然的。
賈赦嘴角一扯,抱着賈琏走遠。但還沒走幾步,剛拐彎,眼眸露出錯愕神緒,渾身一顫,下跪戰戰兢兢地,“臣參加皇上,皇上萬福。”
“朕聽說賈代善醒了,過來探望一二。”
與此同時,躺在床上假寐休息的賈代善在聽聞賈赦提及當年,腦海深處的回憶仿若潮水漲潮一般,瞬間襲來,淹沒了全身的血液,讓他四肢百骸都傳來陣陣劇痛,卻又神智無比清晰,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
“老大,我知道你是個有出息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天下已經太平了,用不着我們這些大老粗了,裁軍是必然的,我們賈家也不可能在出一個實權将軍!一賈四将軍,已經夠出風頭了。你老子我粗俗了一輩子,學不來文氣的什麽風秀與林必砍之,說的好聽不過就像砍材一般,也像澆灌禾苗,總不能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國有難,我賈家兒郎拿出性命來拼,護國保家還升爵,畢竟就算日後文人在叽叽哇哇的,他們也不可能像我們武将一般,一戰功成封侯能世襲爵位。”
“父親!”
“聽我說完,老子也心中有數有多少日子剩着。”面色蒼白,透着疲倦之色,但一開口,卻依舊铿锵有力,“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操心完你,還有赦兒。赦兒哎……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病弱,這麽小小的一團,我抱在手裏的時候幾乎不敢用力,就怕一不小心傷了他。我走了後,切記要好好待他,不求他出人頭地,唯願平安喜樂,答應我,一定要做到!”
“為什麽?!”
賈代善心頭紛雜,想起當年老父病重交代後事般一日日的重複着不染軍權,保持中立,善待賈赦。
也許是久病床前無孝子吧,伺疾了大半年,又因父親病重他喪失了征戰在外積攢軍功的機會,再聽人老調重彈,忍不住脫口而問,“為什麽?”
那個時候年輕氣盛,他有多麽不甘!憑什麽明明自家功勞赫赫,八公執牛耳人物,卻未曾封王。榮寧兩賈國公有什麽用,不比一個世襲王爵讓人心動。
但他得到的卻是一句顧左右而言他的話語:“大概因為他是赦兒吧,赦,寬恕也。”
饒是過去了幾十年,但聽到父親頹敗的回答,那一刻,如今他依舊能形容出那時那刻心中湧出的無限憤懑之情,從那時起他就發誓,一定要讓賈家淩立于四王八公之上。
鎮守邊關積軍功,回歸皇城獲帝心,又借助聯姻形成金陵四大家,娶帝師女,嫁女探花郎,謀劃從龍得王位,但這一切從未按着他計劃進行,想他賈代善謀劃一世,卻未得一合心意之子。
老大……賈代善睜開眼望着賈赦離去的背影,眼眸一閃,也許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卻不是國公府邸的繼承人。老二,他--
賈代善還未來得及多想,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之中。
賈赦昂頭看向帝王,面目惶然。
太上皇眼眸一眯,面色慈祥的看向賈赦,見人一雙能直視透底的明亮眼睛,忍不住心中一軟,“老賈……”太上皇眼眸飛速的閃過一絲傷痛,老賈是個忠心耿耿的,“你爹……”又是長嘆一聲,“你爹雖走了歧路,但對朕至少也是忠心無疑的,”太上皇唇舌蠕動了許久,終于開了口,“赦……赦兒,朕想着給你爹一個機會!”至少賈家養育皇嗣有功,從前他不一定會心軟,但老了,兒子已經沒了一個,另外一個,總不能再讓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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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從來是惟我獨尊的,尤其是太上皇,幼年登基為皇,五十六年的帝王生涯最會的便是任性。他想着補償賈家,于是乎,招呼都不打一個,命人從天牢裏揪着賈政來榮國府。
等徒律收到消息,趕過來之際,太上皇指示着宮侍布置好刑部大牢的模樣,準備密審賈政。
賈赦被這一連串的舉動,一直呆呆傻傻,沒回過神來。
賈琏瞟一眼眼前相隔的屏風,好奇的轉過頭看向太上皇。雖然保養不錯,可太上皇如今已有六十高齡,早已滿頭華發,卻顯得精神抖擻,尤其是一雙眼睛銳利如鷹,使人下意識的不敢直視。
所以,賈琏眼神上飛飛,下瞄瞄,左右掃掃,小心翼翼着窺伺龍顏。
正端茶抿着的太上皇見狀,眉眼愈發透着一股慈和,這孩子他喜歡!小心翼翼着透着股提防,小手拉着賈赦的衣角,努力的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仔細打量了一眼,這樣貌竟有幾分像他!
“好孩子,過來,讓我瞧個仔細!”太上皇慈愛的招招手。
賈琏雖是滿腹疑慮,但一瞥自己小胳膊小腿,還是麻溜的走過去,面上帶着燦爛的笑,特熊孩子的開口,“老爺爺,我認識你嘛?”
太上皇:“……”
“可是我怎麽感覺您很眼熟啊,好像我們從前認識過一樣。”賈琏頭轉向賈赦,眸子裏透着一股慎重,“父親,這個老爺爺我見過呢!”太上皇要是絲毫沒有任何不虞,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管如何,總沒好心!
賈赦:“……”
“哈哈哈!”聽賈琏的話語,太上皇忍不住開懷大笑,這一刻他忽地有些相信血脈之情了呢,剛親切的喚了一聲琏兒,冷不防的眼角瞥見一抹明黃的身影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瘋奔而來,太上皇嘴角硬質,面色驟然冷下來,皇帝,你來幹什麽!
父皇,近日亂黨尚有餘孽為亂,您身為天子,不該白龍魚服。徒律不鹹不淡的回道,眸子掃一眼賈赦,确定對方安全無虞之後,才松口氣。
他尚且不知大明宮發生了什麽事,賈代善從亂黨搖身一變成功臣,但絕對不允賈赦在被賈家所拖累,都已經是徒賈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