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族長好煩
賈琏腳像是紮根了一般,紋絲不動,正說話的賈史氏見狀眸子一垂,遮擋住心中那一絲的不喜,上前幾步,拉着賈琏的手,一副慈祖母的做派,和聲道:“琏兒倒是乖巧的孩子,據說水泡會癢的難受,卻沒撓過,小小年紀這自制力倒是比你珠大哥哥強。”
聞言,王夫人面色一暗,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雙眸子帶着怨毒直勾勾的刺向白面無暇的賈琏。
賈琏眉目很精致,米分妝玉琢,尤其一雙眼睛,眉目流轉,顧盼生輝,雖說是綜合父母優點,但是相比起來,更讓人要道一句“外甥似舅!”,張家那個六連元卻當場推辭受封的狂士無雙公子。賈珠五官不敵賈琏精致秀氣,但是圓臉,濃眉高鼻,不僅與父母相似,而且一雙眉毛修長濃黑,與賈代善有幾分相像,因此光憑相貌上來說,饒是賈琏長的可愛若金童,但在賈家更讓賈代善夫婦喜愛的卻是賈珠。
但是如今---
賈珠眼底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瑟瑟發抖的緊緊攥住王夫人的衣袖。若不是那幫為奴不忠的狗奴才,他如今怎會……餘光瞥見手背上錯落的五塊黑點,賈珠将唇咬的殷紅,又怎會變成這副滿身麻子的模樣?!而且,擡頭看了一眼賈琏,明明都是同時感染的天花,為什麽他依舊面色白皙?
剛熬過天花,祖父母都說他是個有福氣的,但是痘印半月久久未褪,漸漸的他聽到愈發多的唉聲嘆氣,麻子,他堂堂榮國府嫡長孫成了“十不全”面有瑕,無法參與科舉,無法出仕。
若治不好,他這一生便毀了。
有一瞬間,他恨那些奴才不盡心伺候,但是卻更多的帶了一絲的祈禱,因為母親說,父親若是能繼承爵位,就算滿臉麻子,他也可以憑借祖蔭出仕,所以大伯,感染了天花的大伯,求不要在回來了。
……
…………
賈赦上前一步,将賈琏護在身後,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賈珠,嘴角一彎,露出絲害羞神色,“多謝太太謬贊,我家琏兒沒那麽好自制力,不過是張嬷嬷林嬷嬷他們時時刻刻看護着,綁了琏兒的手腳而已。”他家兒子很乖,忍耐力比他還要強,這種事情私下裏大房清楚就得了,如今若是得瑟,沒準會被嫉妒死!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有些道理,他模模糊糊的腦子裏有個印象在,如今撿起當年被耳提面命的東西,雖然有些艱難,但總歸不是在原地踏步,腦子生鏽。
“那……”賈史氏話語一噎,剛想繼續哭訴,将話題引到雪蓮膏,便見賈赦黯然開口,但話語中帶着決絕,道:“既然太太,還有弟妹都到了,不妨派人去把二弟也叫過來,咱們趁早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這個孽子!”
賈赦拉着賈琏的手,像是在吸取支撐的力量,不去看不虞面色的賈史氏,頭微轉,看向面無表情的賈代善,“老爺,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當面鑼的說清楚,不然,我總不好帶孝敲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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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手肘抵着桌面,揉揉頭,目光久久凝視着賈赦,似乎要看穿所思所想,或者說背後能依仗的靠山。他這個兒子向來好逸疏懶,沒什麽心機,不喜讀書,練武也三天打網兩天曬魚,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不過鑒賞金石古玩有幾分天賦,但這東西,當文武全才的時候,算個雅號,當一個人什麽實力也沒有,那就是玩物喪志。
十四歲前靠母親護着,十四歲之後靠個厲害的妻子護着。
而如今,這兩人都雙雙離世,能讓他翹起脖頸得瑟的還有誰?
不過是嫡長的身份!
賈代善思及于此,眉頭一擰,沉聲質問道:“你要罔顧手足情誼?骨肉相殘!”
這話可真是戳人心肺,賈赦聞言氣的發抖,“您這意思說我兄弟倪牆,骨肉相殘?我告訴你,你要是今日肯将謀害我瑚兒的毒婦一網打盡,我這就自請離家,不惦記你這爵位,亦不要半分家當!為了區區國公爵位,不對,還是要降等繼承的爵位,也值得一家子煞費苦心,沒了良心!”
收到消息趕來的賈政聽聞此言,不由心中幽幽一喜,旋即滿腹怨恨。因為得到的太容易,這會才會輕言放棄。多麽可笑!就因為晚了幾年,賈赦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他,次子想要爵位,就是宵想。明明他自幼苦讀詩書,又得父母喜愛,比纨绔無才空有相貌的賈赦更适合繼承祖輩的榮光。
“逆子,你胡言亂語什麽?”賈代善直接雙目赤紅,起身,一巴掌揮了過去。他一刀一槍流着血汗打下來的功績,戰戰兢兢的從帝王手裏拿到平襲國公,開府八公中唯一的尊榮,用了一輩子小心翼翼維護的國府榮耀,竟然被人如此的輕1踐。狠狠一拳砸在了桌面上,賈代善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你這個孽子,從小頂着國府繼承人的頭銜,活的有多麽潇灑自在!要知道,你這天真淡然富貴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所賜予的,離了這個家,你什麽都不是。如果不是我兒子,不是從你娘胎肚子裏出來,有這血脈的羁絆,你,賈赦,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叫嚣?!”
“我……我……是沒有資格……”賈赦咬牙讓眼淚憋回來,“我沒有資格,沒有資格!”忍不住呢喃了幾遍,像是在确定什麽,“所以---”賈赦忽地音調提高,“我不要所謂的國公大少頭銜,等你,不對,等我給我的瑚兒報仇以後,我就離開,離開的徹徹底底,保證與榮國府,與賈家毫無任何的關聯!”
“你?!”賈代善不可置信的斜睨賈赦。
“我瑚兒落水的仇,琏兒中天花的仇,證據都在,現在!”賈赦心裏硬逼着自己不許掉淚,目光掃了屋內衆人一眼,頭顱高高擡起,語調冰冷帶着顫音,“你們早早認罪,你們的兒子,丈夫就可以成為繼承人了。”
王夫人一顫,賈史氏面色黑如鍋底。
“不認罪,那我跟你們死磕到底,誰叫我會投胎呢?”
“你這個孽子,黑了心肝的孽子!”賈史氏回過神來,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咆哮着,“不孝忤逆的東西,來人,給我請家法!”
“誰要請家法呢?好大的火氣!小猴子,聽說你破相了?”
雙方正恍若幾世仇敵,互相對峙着,忽地屋外傳來一道聲響,令屋內所有人一下子面色齊齊變幻。在國公府能長驅直入,恍若無人之地,唯有帝王。
徒律面無表情,但若是親近的人,自然能發現眸子裏隐藏的怒火,而在他一旁,張家三爺張誠遠眯着胡子,特意挺直了腰板,道。
看着齊刷刷下跪的賈家人,別提有多爽快了。
雖然他不過白丁,當個山長,但是這女婿,如今出息了!先前,張家阖族牽連太子一案,被帝王下令無昭永不進京,大房一脈更是被困回老家江東,三代以內禁止出仕,但他一無官身,又還有個皇妃女兒,就被網開一面,成了漏網之魚。
好不容易熬到新皇冊封後宮,這徒律不是個心狠的,力壓衆臣,将張氏女封後。
女兒為後,他這個當爹的,終于借着封承恩公的旨意,有了入京的機會。一進京,知曉外甥女遭遇,狠狠心,他舍下老臉,整整跪了三小時,鬧得太上皇也知曉,終于請來皇帝這大殺器,給他撐腰。
“免禮,朕不過走走親戚。”徒律控制住想要疾步上前,把人擁入懷中好好安慰一頓,然後把欺負他的人全部狗頭鍘了的沖動,抿嘴,淡然道。
張誠遠見狀,忙拉着賈赦又看看小外孫,暗斂下心中的歡喜,讓人引着他們先往靈堂去一遭。畢竟,皇帝忍耐有限,被他一哭二鬧三上吊求來撐腰的。
徒律:“……”
不過一盞茶功夫,被人恭恭敬敬的送出門,徒律面色說不出的難堪。
而榮國府內,張國丈坐在上首,義憤填膺,撩胳膊開始算賬!
“榮國公,你知曉的,我乃家中幼子,被父母兄長寵的無法無天,一向快人快語,如今兒,咱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張誠遠低首抿口茶,茶盞撥弄着茶葉,“我來之前給王家下了拜帖,他們一會就上門,你們必須給我張家一個交代!不然,繡姐兒我直接迎回家去,而且,絕沒有張家血脈流落在外的理。”
“張三爺,”賈代善緊緊盯着張誠遠打量了許久,忽地扯着嘴角,露出一絲嗤笑,“你想讓琏兒成為罪臣後裔,三代之內無法出仕?”
張誠遠面色黯淡,放下茶盞,放出咚的一聲脆響,幽幽的回蕩在大堂內。
坐在上首的兩人眼神厮殺,不甘示弱。
坐在下首,人人面色迥異,各有思量。
賈赦緊緊的抱着賈琏,張家三叔能來,已經出乎意料,他不敢在奢求更多。原本不過打算,等事情真相大白,告慰繡姐,瑚兒的在天之靈後,他就扶靈回鄉,帶着琏兒,若是琏兒平庸,那隐姓埋名過平常人家的生活,若是有大才,那就扯掉帽子,上門找吳祺,讓他認祖歸宗。一個家族嫡長子所擁有的資源,遠遠比普通人要多的多。
賈政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一旁站立的賈珠,眼眸閃了閃,心中慢慢思索。
屏風後面,賈史氏狠狠剮了一眼王夫人。
一時間,大堂內安靜無音。
因族長之身份被請來的賈敬面色不虞,左看看右看看,一團亂帳壓根不想管,直接抿口茶,道:“張公,賈家族內發生此事,也是我這個族長失查。但人死不能複生,我們該着眼當下,不管如何,都是打着血脈連着筋,您怄氣我賈家,但也該為琏兒考慮一番。”
聽聞賈敬的話語,賈代善松口氣。這個大侄子還上道。
張誠遠鄙夷了一眼,“據說你是正兒八經的二甲進士,書讀的不錯。”
“不及張公。”賈敬被刺了一句,面無表情的回道:“今日之事,我身為賈家族長責無旁貸,賈瑚之死,賈珠被投湖,賈琏,賈珠見喜,都是一團亂帳,但牽扯賈,張,王,三家,我便腆着臉,說個處理法子,你們姑且一聽。恩侯是我賈家人,絕不能離家,但既然不想在榮府一脈,既舍得爵位,我便做主,入了我寧府一脈,寧國府招牌也護得住父子兩衣食無憂,沒有仕途阻礙的憂愁。”
賈赦:“……”
賈敬視線掃向賈政,開口,“賈王氏需常伴青燈古佛,但賈政不能休妻,畢竟賈珠,你嫡長子前途似錦,不是?”
賈政:“……”
欣賞了賈政跟吃了蒼蠅一般的神色,賈敬心滿意足的轉移視線,瞥向上首的賈代善,“善叔,榮國公的榮耀,您掙得的确辛苦,但人經歷也有限,顧得了大家顧不了小家,本族長提議,如何?你讓賈史氏禮佛,我幫你勸恩侯入我寧府一脈?你許以衆望的小兒子繼承你的爵位?賈史氏,不妨考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