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謀疊起
這晚,賈代善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府,賴大便一路恭迎引着回了榮禧堂,聽着府內人聲嘈雜,面色湧出不虞,剛想呵斥,榮禧堂內賈母見賈代善前來,即刻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行動間頭上的五彩串珠相撞,發出悅耳的響動。這些日子為着那孽子謀害珠兒,王家且不說如何安撫,就是整治嘴碎的仆從就廢了她好大的心思,整個人都氣的上了火氣!若不是打着骨頭連着筋,她定要讓外人看看,這賈赦被那無知村婦教導成什麽樣子!
而如今,張氏死了。
死在這檔口,她壓根一點都不想替人操辦後事!
一想起珠兒被吓着了至今卧病在床,她的政兒也是滿腹委屈卻又知禮明事還替那孽子上王家賠禮道歉被狠狠一通奚落,這心就忍不住的怒火燃燒。
“老爺,”賈史氏見賈代善面色不快,忙關心道:“您這般晚來,想必公務繁多沒怎麽用飯,我命人溫着幾道你愛吃的小菜,炖了參湯,等會多喝點正好解解乏。”
賈代善在人侍候下褪了官袍換上常服,又喝了口熱茶,頭微轉看了一眼滿腹憂愁的賈母,腦海浮現出康源帝再一次把他們一幫心腹老臣聚攏在一起,就忍不住暗嘆一口氣。人死怨消,更何況先太子壞事之後還得忠義之封,皇上原本就偏愛太子如今更是年老心軟,就是可惜--
猛然的眼皮一跳,賈代善端起茶盞,掩蓋住眼眸一剎那湧出的心慌,和顏悅色的道:“老大媳婦身子骨不太好,你可要多多關心!”這段時間絕對不容許出任何的差錯,聽着康源帝隐約透着的意思,要立中宮養子六皇子徒律為新皇,等十五日大朝就宣旨昭告天下。這新皇他要如何取信尚且不管,但是六皇子妃乃是張氏女!
“老爺,”賈史氏頭皮一麻,拿繡帕捂捂嘴,硬是撐出哽咽的音調來,傷心道:“老大媳婦是個沒福分的,今兒下午已經走了。”
“走?”賈代善眼睛立即瞪了起來,面帶一絲狐疑的望了一眼賈史氏,道:“太醫不是說還可以在熬一熬嗎?”張氏所中的慢1性1毒藥-暗魂香,乃是前朝秘藥,他默認賈史氏投毒,卻也控制住分量。畢竟當初就怕若今日之局發生,張家卷土重來。
賈史氏瞧着賈代善打量的眼神,心裏堵得慌,原本就一口氣憋着不上不下,如今正好一吐為快,氣道:“老大媳婦那還是知羞的,知曉老大那個孽子做出如此罔顧人倫親情的,被活活氣……”
“閉嘴!”掠過當日賈赦滿懷期待拿着證據前來,他卻因維護賈家榮譽之故,對此視若罔聞,把人打的血肉模糊,最後離去之時賈赦眼中的那死氣沉沉的眸子,賈代善下意識的便狠狠的一拍茶幾,茶盞發出咣當的一聲,順着被拍起的力道墜落在地,發出咚咚清脆的聲響。
“你……日後休要再提此事,現在,一定,要把張氏的後事辦的妥妥帖帖,絕對不容出任何的差錯!”賈代善見賈母憤憤的模樣,呲牙裂目喝道:“想想瑚兒,想想張家,王子騰就算再有能耐,如今還比不得老大。今日皇上親口打趣了什麽知道嗎?連襟!”
賈史氏一滞,旋即又是憤憤,“不就是因娶了張家女,害的老爺前兩年官場多麽艱難,那廢……”
“夠了,閉嘴!”賈代善揉揉額頭,知曉自家老妻也是為自己好,為賈家籌劃,面色和緩下來,拉着賈史氏的手道:“沒辦法,帝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誰叫……”誰叫他估錯了聖心,又以為是其他皇子。頓了頓,賈代善接口,意味深長道:“六皇子妃也姓張!”
“老爺,您的意思是?”賈史氏聞言,心噗通噗通跳,面色随之一變。
“其餘你先不用管,如今先安撫住老大,還有琏兒,絕對不能出任何的差錯。”賈代善叮囑一句,随後便大步離開去內書房。
Advertisement
他要想想,賈家何去何從。
---
賈史氏見賈代善離去,回了自己屋子,噼裏啪啦的砸了好幾個上好的汝窯瓷瓶,只覺得心中還跟刀戳了一刀似的,一口血噎在喉嚨中,難受的要命。
她的政兒啊!
命苦的政兒!
怎麽又攤上了張家要一朝得志?
那個老虔婆!
賈史氏眼眸透着一股陰狠,明明同樣是自己的嫡親的子孫,怎麽就如此千差萬別?她能托病求娶張家女,就只顧老大,明明老二是個讀書人,與之匹配。埋怨了老夫人,賈史氏轉念一想,又恨了王夫人。她怎麽可能眼光比那老虔婆差呢?這一切都是王家不行,區區的縣伯之家,那比得上史家侯爺,賈家國公!
這番怨來怨去,直到賴嬷嬷小心的提醒,隔壁寧府已經聽到消息,賈敬之妻顧氏前來幫忙。賈史氏拉着臉,不情不願的換了素淨的衣裳,摘了抹額,簪子等富貴堂皇的珠寶首飾,绾了最為簡單的發髻,施施然朝大房所在的院子而去。
賈赦當年不管怎麽說都是嫡長,居住的院子除了正院榮禧堂,便是榮國府裏最巧奪天工建的一四進大院。一進院子,看見兩邊白帆挂起,燈籠照如白晝,雖然鬧哄哄的人來人往,但幾乎不怎麽見亂處。賈史氏眉頭一擰,她一個時辰前便得到了消息,不過那時正阖眼假寐着,聞人禀告,心一轉,就想先冷冷那孽子。
沒想到那孽子竟敢無視家中長輩,自己去發了喪報!
仗着裙帶關系,果然翅膀就硬了。
賈史氏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拳,她的政兒是人品端方的正人君子,不屑走這外戚之路,他定能憑所學才能,堂堂正正的考取功名,中舉出仕,當個清貴的翰林,慢慢走上入閣拜相路。
仿佛眼前浮現出賈政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場景,賈史氏心稍稍順了些,連帶着面色也和緩下來,露出哀戚的神色走進了停靈之處。
彼時,賈琏跪地雙眼紅腫着,一手還攙扶着棍傷未愈,行動頗為不便的賈赦,餘光瞥見賈史氏邁着步子淡定的進來,頭一垂,遮擋住心中的滔天恨意。
才半個月不到,他又沒了娘。
沒娘的孩子便是顆雜草,而且更要命的是--
偷偷的打量了一眼神魂落魄,自從母親走後,就一直傻傻呆坐眼淚不自覺流淌的賈赦。
不僅他沒了娘,這蠢兮兮行事大跌眼眶的逗比爹也是另類行事上的“沒了娘”。
正暗自傷懷着,賈琏便見賈史氏捏了帕子捂住嘴巴,疾步走了進來,半攬着他,開始哽咽道:“我可憐的琏兒啊~~”邊哭着便看賈家各房媳婦在賈顧氏的帶領下朝她開勸着“人死不能複生,保重身子,商議料理後事”等等的話語。
賈琏被攬着抱入懷中,聞着那若有若無的香氣,忍不住的頭昏腦漲。
“說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裏苦啊,老大就這樣子,【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道我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撒手走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
賈顧氏等人聞言一顫,默默的瞥頭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賈赦。
“太太,”賈琏眨眨眼,恍若三歲稚童,奶聲奶氣着,“太太,難道琏兒不是人嗎?!”這輩子,他就算如上輩子渾渾噩噩一般,也得拉賈家二房等人下地獄。
敢讓大房內絕滅無人,他就敢讓整個賈家絕滅無人!
賈史氏正哭訴的嘴角一僵,見賈琏眼珠子黑漆漆的看着他,沒來由的心裏一慌。
“奇怪了,大房明明有很多人啊,有父親,有娘,有琏兒,對了……”賈琏板着手指慢慢的數道,忽地眼眸迸發出一道亮光,朝後面揮揮手,興奮道:“還有大哥,我看見娘和大哥了!”
話語落下,屋內頃刻間啞然無聲,只剩下哀樂拉長着調子幽幽的響徹靈堂。
跪地在蒲團,手緊緊拉着棺木的賈赦聞言手動了動,眼眸閃現亮光,迫不及待的轉身,“啊……”因許久未動身形僵硬又跨越幅度過大,瞬間疼的倒抽口冷氣,賈赦咬着牙打着冷顫,“琏兒,你娘還有大哥在哪裏?!”所有人都知道,小孩子眼睛亮。
“父親~”賈琏見賈赦眸子裏甚至帶了一絲的祈求,心中陣陣的抽疼,但是屋內衆人,尤其是某人帶着毫不掩飾的冷眸射!來,賈琏伸着手指指賈赦背後,臉上揚着笑容,“父親,娘在你後面啊,娘在睡覺前不是說了嗎?要是父親不愛惜自己,她做鬼也會監督你的。嗯……是這樣,琏兒沒有記錯,娘說她要在小黑屋裏睡覺,要讓琏兒以後好好的孝敬父親,要像舅舅一樣六魁首當狀元,要……還有好多好多,我沒記住。”
賈赦聞言,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呆坐在蒲團上,一言不發。
看着精致白皙的小臉上挂着淚痕,年幼懵懂不知事卻一一道來張氏的遺言,在坐的媳婦婆子都是心疼得不得了。
“怪可憐見的孩子。”賈史氏原先聞言整個身子一僵,聽到賈琏的敘說之後,慢慢的伸手揉揉賈琏的腦袋,帶着慈祥的目光,說道。然後一瞥賈赦,“老大如今……該是立起來,頂門立戶撐起一個小家的時候。日後忙亂,可不許若今晚一般魂不守舍。”又是訓誡又是寬慰的說了幾句,賈史氏是話鋒一轉,“如今大房正忙亂着,琏兒便先養在我膝下,得空的時候,你爹也可以教育一二。”
衆婦人聞言皆是點頭稱贊,只除了一臉陰沉的王夫人,帶着一絲怨恨死死的頂着被趙嬷嬷抱着的賈琏。
有着賈代善開口,張氏的葬禮自然而然的被重視起來。
賈史氏白日面色含凄,做足了慈婆婆的樣子,但在賈政夫婦眼中,卻是無比刺眼的存在。他們的嫡長子如今還纏綿病榻!
不過幾回,賈史氏也發現賈政夫婦的不虞,自己定然不願讓兒子離心,偷偷喚來這樣那樣的一陣吩咐。
聞言,王夫人心裏不住的發虛,眼神也開始游移起來。
“王氏,明日就是頭七了,客來客往,一絲都不能出錯給我墜了賈家的顏面,懂嗎?!”賈史氏正說話間,一見王夫人面色,瞬間呵斥道。
“我……”王夫人一顫,不好如今跟賈史氏擡杠,手裏捂着帕子抹眼淚,顧左右而言他,哽咽道:“我就是心疼珠兒!”
“我難道就不心疼?!”見王夫人一臉心虛的模樣,賈史氏甩袖,怒氣沖沖道。正想呵斥幾句逼問說出實話,忽地賴嬷嬷面色蒼白的跑了進來,戰戰兢兢的帶着顫音,牙齒上下打顫,“太太出事了!”
“怎麽了?”
賴嬷嬷嘴唇蠕動着不敢說,只是砰砰磕頭眼眸朝四周轉了一圈,幽幽的盯着王夫人。
王夫人被盯的一顫,莫非她想下藥讓賈赦重孝淫1穢還是收買粗使嬷嬷開窗戶讓賈琏感染風寒被發現了?
正躊躇間,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嘈雜一片。
“砰”得一聲,門被踹開,賈赦一看屋內幾人,一想起之前事,瞬間了然,噼裏啪啦道:“老二,可真夠有你的,娘枕頭風吹還不夠,連自家二內兄也能說動,讓他去吹父親枕頭風!”難怪……呵呵,我之前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我瑚兒堂堂賈家嫡長孫都能被王氏這個毒婦害死而罪魁禍首卻高枕無憂,原來都是好哥哥吹的好風啊!”
“老大,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什麽?!我說父親原來好上了南風這一口,頭七不到就迫不及待的書房相約與他的好1姘1頭王子騰!書房,真不愧是紅1袖1添1香的地啊?”賈赦雙目猩紅的幽幽打量了一眼賈政,鬼使神差的補了一句:“老二,我記得你也常去書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