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放之途
華錦朝永元十五年。都城,隆冬,大雪飄飛,積雪三尺。
迎着冷冽呼嘯的寒風,踏着寸深的雪,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往家趕,只除了一行人,身穿囚衣,腳戴鐐铐,一步步的朝城外而去,期間時不時傳來衙役的怒喝與鞭笞。
一鞭子朝他揮過來,帶着嗤嗤的風聲,抽到身上,賈琏一時還未反應過來,等過了一會兒原本養尊處優的胳膊紅腫,皮開肉綻,疼痛鑽入骨髓,才讓他有了一絲的知覺。
但這一絲的疼痛随着身上無法禦寒的舊棉襖,也只剩下無盡的冷,冷得他直哆嗦。血水早已凝固住,身上也帶着白霜,整個人麻木的朝前走。
跟随着隊伍緩慢的移動,一步一步雙腿猶若慣了千斤的錘砣,艱難的行走着。
“等會有貴人經過,萬不可沖撞了貴人,你們全部跪下後轉。”領頭的衙役怒氣沖沖的說道。原本在郊外,會有流放囚犯的親友朝他們打點,會給些辛苦費,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但誰知道今日那小樹林裏來了一天大的貴人。
皇後娘娘的親祖父!
據說,老太爺是從老家歸來被承恩公接回來享福的,而且老太爺身邊陪伴的是大名鼎鼎的吳将軍!!華錦朝誰人不知吳将軍抗倭寇,定南海,收服琉球錐爾之地,戰功赫赫,乃是當朝霍去病,不滅倭寇勢不成家。
雖然敬畏貴人是一回事,但是對于卑微的衙役們來說,沒了小樹林中的油水,就等于這一趟乃是苦差中的苦差,尤其是今日流放的這一行人之中據說有勳貴之家。一想起即将倒嘴的肥肉飛了,忍不住的肉疼,眼睛瞪着若燈籠一般,随意的拿起鞭子揮打囚犯,發洩心中的苦悶之情。
賈琏再一次咬牙忍住背上傳來的傷痛,餘光中透着一絲的忿恨。誰會想到一年前還自稱國舅爺的他會淪落到這個下場?
榮國府一夕之間颠覆。
放利攬訴訟,國孝家孝再娶親,這是他的罪名,被判流放琉球苦役十年。
但是追根究底---
想起昔日抄家的聖旨問罪第一條,勾結平安反賊,意圖篡位謀反,賈琏冷不住又是倒抽一口冷氣。若不是鐵證如山,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當年父親命他去平安州送信,送的乃是催命符。
心中忍不住怨恨,恨那個生而不教的賈赦!
若不是他無能,他又豈會被人說寄住二叔家,替他管理外物?
Advertisement
無能也就罷了,他又豈能膽子如此之大,準備謀朝篡位?
不知跪了多久,連膝蓋都已經麻木,泛着青紫,賈琏凍的咬牙直打哆嗦,漸漸的沒了力氣的怨恨,況且,就算怨又有什麽用。
賈赦,他的父親,與他一般流放琉球,而且遇赦不赦。
這還是皇帝仁慈的結果,其餘與平安相勾連的反賊都被族誅。在收到判處的那一日,老太太還在念叨着到底是看在祖父的情面上,二叔讓他們去琉球之後要好好的感念皇恩,然後一轉身……
他還記得他們衣冠楚楚,绫羅綢緞的背影呢~
真是--
賈琏扯扯自己身上粗布薄薄一層的囚衣,嘴角不知不覺中挂上了一抹嗤笑。
他們,依舊當他是個傻的。
不過,他也真挺傻的。
锒铛入獄之後,才懵懵懂懂間好像懂了些什麽,尤其是兩房的對比。二房雖然也遭受牢獄之災,但不過三日,就安然無恙的出獄。
因為,榮國府的主人是大房,家主賈赦。更何況,其餘罪行相對于謀逆來說,不過是小打小鬧,大房蚤子多了也不怕癢。
這般想着,帶着一絲同情,賈琏微微扭轉頭顱,尋找賈赦的蹤跡。
雖然說子不言父過,但是他們父子情分在知曉賈赦讓他送信平安讓他也背上謀逆之名也就蕩然無存了。
正仰頭尋找之際,便聽有一傲慢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大老爺我餓了,你們給爺弄口熱湯!”
賈琏錯愕的看向幽幽站起的人,嘴角抽搐,眼見衙役的鞭子又揮下,冷眼瞧了幾息,看人躺倒雪地之中,一想到自己的囚衣,終究不忍,慢慢的挪動了幾步,上前,“官爺,求您開恩~”邊說邊将銀票遞過去。判處下來之前,他曾經偷偷塞了自己一千兩,說是若貶為奴,日後被人買去了,能有贖身銀子。
“蠢貨!”被抽打在地的賈赦看見賈琏遞過銀票,眼睛都瞪直了,餘光瞥見不遠處迎風雪而來的一行人,捂着傷,憤憤着,“難怪你被個潑辣的媳婦耍得團團轉,倒死也沒給爺留條根,又蠢又二!”
賈琏:“……”
眉頭一皺,賈琏旋即面色鐵青。他就不該管他!
正收錢卻聞賈赦之語的衙役擡起手,剛揮鞭,卻怎麽也揮不動,後面有人緊緊的拽住他的手,剛扭頭一看,旋即吓傻,“吳将……将軍!”
賈琏也轉頭看向來人。雖然鵝毛大雪飄飛,但是一身铠甲威風凜凜負手站立雪地之中的将軍卻恍若一柄即将出鞘的寶劍,閃着銳利的鋒芒,只見他正定定的看向--賈赦??
心中閃過一絲狐疑,賈琏偷偷的打量先前還在不斷嫌棄的大老爺。
賈赦咬牙站起身來,漫不經心的瞟了人一眼,繼續道:“大老爺我餓了!”見對方許久不回話,面無表情的模樣,賈赦揉揉咕咕叫的肚子,又餘光瞟了一眼賈琏,心中一狠,下了決心,冷冷開口,“我替你養了這麽多年兒子,怎麽連口飯也不給我吃?!”邊說,邊彎腰摳摳索索着從鞋底裏掏出一小串的銀色鈴铛,還沒起身,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你……你豈敢……”
“吳大帥不知我賈赦混不吝的名號,連馬棚都住的,往鞋底裏藏些東西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縮縮脖子,賈赦略停頓一下狀似不經意掃了吳祺一眼,搖搖手上的鈴铛。
他不知道賈家到底哪裏遭了皇帝的厭棄?!他花天酒地,鬥雞遛狗大半輩子連賈家的實權都沒摸到過邊,賈赦撓撓頭,他許久未洗浴頭上多的是虱子,癢癢的難受。對于一貫享樂之上的他來說,還不如皇帝一刀給個痛快。打得仁慈的旗號,卻惡意的流放千裏,上位者愛看的不就是他生不如死嘛。
不過,他也膽小,沒抹脖子的勇氣。
反正自從祖母離世,這世間就唯有自己疼自己了。
混不吝~
混不吝~~
什麽都不在乎了!
原本把私房給賈琏,自己打算好菜市場走一遭,但無奈流放!流放也是另類的死刑,他也做好準備找個風水寶地,反正他沒孫子給他捧靈。
賈赦眼睛滴溜溜的看向吳祺。臨死前在“情敵”面前,炫耀一把,也是不錯的。
原配張氏與吳祺就是團亂帳,他不是愛戴烏龜王八帽的龜孫子,但是誰叫張氏辦事卻是妥帖之極的,是天下少見的賢惠女子,自己無能的受過她恩惠。
他至今也沒懂那些情情愛愛的,況且,因生恩,血脈親情早已傷他滿目蒼夷,故此讀書人愛膩歪婉轉的愛情,對他來說不過度春風,留血脈罷了。
可我之砒霜,他人蜜餞。
再一次搖晃鈴铛,賈赦靠近,悄聲道:“你該感謝我混不吝,不然我早就掐死賈琏了,昔年你身先士卒失蹤琉球,張氏亡。”
吳祺聞言,身子一僵,面無表情的看向賈赦,而後又看了一眼賈琏,往事驟然襲擊腦海,當年……咬咬牙,手緊緊的握拳,聲聲泣血,“你莫要玷污她的清白之名。”
“你竟然比我還膽小,敢做不敢當!”
“胡說八道!”
“……”
賈琏看着眼前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心中早已泛起驚濤駭浪,但是還未等他平複心跳,忽地剛才還耀武揚威咄咄逼人的賈赦猛地吐出一口血。
“賈恩侯!”吳祺面如鍋底,看着嘴角血滞泛黑,顯然是中毒跡象的賈赦,厲聲道。
“你個敢做不敢當的膽小鬼,虧她臨死前還惦記……惦記你,比我還混蛋!”賈赦有氣無力的鄙視着吳祺,而後對着賈琏招招手,示意其過來,道:“你親娘的遺物,本來今天……咳咳……本來沒打算說的,但是……但是……老爺我……怕疼……不想去苦地方……你……你一個人又……又那麽的……咳咳,別打岔!!!”看見賈琏張口,賈赦陡然飙高一個音調,“讓我……噗……讓我說痛快了,不然……你們誰都不給!你……你又是……又是蠢的,比……比我還缺心眼的……肯定又會……又會騙,我……不過虛銜的将軍,你……你親爹才是真将軍,那個……那個膽小鬼不認……不認,你就……”賈赦撓撓頭,“那我……我也……沒辦法,你只能……拿着……”顫顫巍巍的把手中的鈴铛教放入賈琏手中,“找你娘哭去,……咳咳,有娘生,沒爹教!”
賈琏:“……”
腦中一片空白,壓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接下來傻傻的看着賈赦咽氣,臨死前還嘟囔沒熱湯喝,然後自己便搖身一變成了将軍之子,褪去了囚衣,又是光鮮亮麗人模人樣。
踏着雪緩緩的走在富麗堂皇的将軍府裏,一切恍若黃粱一夢。
“我收留你不是如賈赦所說你是我兒子!”吳祺冷哼一聲,擰眉,一字一頓,神色肅穆的說道,“那蠢貨不過自做聰明罷了,我今日與張老,你外祖父乃是拿到帝王口谕,準備接你們回來,但豈料賈恩侯自作聰明,而且一點苦頭都吃不得!”從天牢到城郊樹林,不過半日的路程。賈赦在牢中壓根沒受過任何的苦!
看着說完轉身便走的吳祺,賈琏嘴巴驚吓的能塞進鴨蛋。
誰能告訴他到底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