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劍煮酒無味
夜間,無星,雲重。
山道晚風獵獵,兩壁峭石陡窄嶙峋,碎蹄噠噠聲中十數匹駿馬疾速奔過,揚起狂塵亂舞。
疾馳一段路,一群人勒馬于一家山間小店外。
小店木樁搭建,上層為住宿客房,下層供進食之用,雖簡陋,但方圓百裏行來唯見這一家客棧。小二見一次來了十多位客人,眉開眼笑的招呼他們入內。
店內還算寬敞明亮,裝飾簡單卻打掃得整潔幹淨。此時夜色已深,掌櫃在櫃臺後撥着算盤,店內仍有三席客人。
進門一席擺有大盤肉與一壇醇酒,圍坐五名大漢,皆坦胸露背,腰挂彎刀,正自豪飲;靠近樓梯那席菜式講究,跪坐兩男兩女,各自進食一言未發;店內右側靠窗一席布菜簡單,對坐兩名男子,似在低聲談笑。
來人踏入門檻,将店內情形盡收眼底,便步向左側窗前的幾案。
“主上,九公子,請。”
為首之人恭敬請出兩名年輕男子。一人白衣華服,如緞墨發以錦帶松纏自左肩垂下,氣韻于成熟尊貴中更顯清寂肅峻,淩然威嚴;另一人着棕衣窄袖勁裝,年少幾分,英挺俊朗,飒爽逼人。
兩人落座,其餘做随從打扮的十人分作兩列立于其後,個個挺立,目不斜視。小二急忙提來茶壺,卻被方才說話之人擋住:“不用茶,上你們店裏最好的酒菜,要快!”
小二退下。白衣男子沉淡的聲音問道:“乘風,此去籠中還需幾日?”
名乘風那人上前:“回主上,最快二十日。”
白衣男子面色無波,狹長的俊眸中卻染上深思。棕衣男子修眉一蹙:“對不起,三哥!都是我的傷誤了行程!”
“九弟。”白衣男子以眼神制止了他的自責。
棕衣男子握拳,恨恨道:“若因此誤了三哥的大事,我即是萬死亦不得彌補!這筆帳他日我定要向羅門加倍讨回!”
“莫多做自責,加緊趕路便是。”白衣男子淡淡道,卻自有股威儀,棕衣男子不再做聲。
小二将酒菜端上便縮着頭退下,棕衣男子神色略顯氣悶的倒了一碗酒,正欲飲下,腕處卻被人驀地按住。他不明擡眼,卻是原本右側窗前那兩名男子中,較年輕的那個不知何時來了身旁。
這人身形比一般男子小巧,墨發簡單束為一髻,一身青色裋褐雖是簡潔樸素,卻有種宛如碧草晴天的清新利落,令人見之即感清爽明朗。
此刻這人正笑眯眯望他,眼波靈黠似夜過流光:“這位公子,這酒聞着好香啊!可否也請小弟喝一碗?”
棕衣男子挑挑眉,爽朗一笑:“請。”
“謝謝!”小個子男子道謝,回身喊住另一男子:“秦大哥,這位公子邀請咱們喝酒,你快過來吧!”尖細的聲音将店內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引了來。
棕衣男子一愣:他好像并未說過要請他二人。白衣男子沉肅的眼中卻染上抹趣味,不着痕跡的止住欲上前的随從。
店那邊走近個高大英武的男人,來到案前微一抱拳:“在下秦毅,舍弟青離給二位添麻煩了。”
這兩人正是日前離開益陽,欲往南疆的秦毅與青離。
因着女裝趕路多有不便,青離自作主張換上了秦毅的衣衫,翌日清晨,秦毅看到一身寬大男袍的青離時忍俊不禁,便在城中為她添置了幾身男裝。
青離雖生的姣好,卻因自小習武個性爽朗氣韻上頗有幾分英氣,扮起男裝俨然是個眉清目秀、志學之年的少年,兩人兄弟相稱,一路行來到也方便許多。
青離聞言笑道:“這位公子都沒說麻煩,秦大哥怎說我添麻煩呢?這樣的好酒本就該大家享受!你說是不是啊,小二哥?”她手一掠,将不知何時起躲着聽牆角的店小二拽來,不由分說一碗酒灌入其口中。
只見片刻小二便周身無力,昏倒在地,環側十名随從頓時目露警覺。
案旁兩名男子目光略一交彙,不動聲色跪坐原處。掌櫃聽到動靜急急跑來,青離揪起他衣領,另一只手抓起酒壺,“掌櫃也來喝一口貴店的好酒,如何?”
掌櫃利落的一個格擋掙開青離,白衣男子等人與秦毅眼中皆精光一閃。青離再出手相擒,掌櫃避過,卻見秦毅自後方将他反剪,接過酒壺對着他的嘴便盡數灌下,轉瞬功夫掌櫃已如小二般癱倒。
青離與秦毅極有默契的相視一笑,忽而觸到旁側一道視線,卻是那白衣男子正将她看在眼中。
轉首間只見那深沉的眼底于極靜極黑間鋪展至浩茫遼遠,深邃的探不到盡頭,而他看來的目光中令人無所遁藏的洞穿力使她忽而想起皇楚,只是不若皇楚将鋒利無聲掩于優美潇灑之下。
那人唇際帶有一絲清冷笑痕,尊貴迫人,不怒自威,面對他人加害仍是鎮定自若,氣勢懾人。
幾乎是同一刻,門前五名大漢與樓梯下的兩男兩女同時躍起發難,平靜的小店內霎時一片厮戰!
秦毅将手中酒壺擲向一名女子襲來的長劍,“當”一聲碎瓷飛散。另一女子長劍直逼青離,秦毅一掌将昏迷的掌櫃擊去,直将她撞至木柱立時暈厥。“好掌力!”旁邊一聲喝彩,棕衣男子掠至,只見他順勢長劍刺向名正欲偷襲秦毅的大漢。“多謝!”秦毅反身将那大漢擒住,奪過他手中彎刀抛給青離:“拿去防身!”青離接過彎刀,正好擋住一人劈來的刀式,而下一刻卻見那人心口劍鋒刺出,立時斃命!
青離大驚退步,那人撲倒現出身後白袍飄落,原來是那白衣男子出手相助。
他靜肅的目光自腳下猶自湧着鮮血的屍體帶往青離乍白的面色,忽而長臂一攬環住她腰間,青離驚愕間撞上他的胸膛,驟覺耳側勁風割過,竟是一柄彎刀破空劈至她前一刻所立之處!
一名随從趕至與出刀的大漢纏鬥在一起,白衣男子臂彎收緊,飛身将青離帶出了戰圈。
“謝過兄臺!”
青離抵開他,緊張觀望戰況。那人目有深意盯了她會兒,沉聲道:“不必擔心。”平靜的語氣卻令人信服,不由将青離擔憂的眉梢一緩。
他又問道:“小兄弟如何得知這些人是羅門部下?”
“羅門?”青離詫異,“我并未聽說過。進門時險些被門檻絆倒,幸得那小二扶了一把,我就是那時發現他掌上生有厚繭,應是常年使兵器所致,顧多加留意。不想方才被我看到他在你們的酒菜中下了藥……他們,不是普通劫匪麽?”
“羅門是江湖有名的幫派,收錢辦事,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白衣男子略一思索後道。
“什麽?那還有王法麽?朝廷怎能放任這樣的幫派作惡!”青離驚怒。
白衣男子眉峰微蹙,眼中一刃利芒掠過,最終吸入無際的深邃中。
此時勝負已見分曉,他們本就以多戰少,再加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只見秦毅與棕衣男子在混戰中尤為活躍,不一會兒白衣男子帶來的随從已一個個脫離戰場護于他四周。
擊倒最後一名大漢,棕衣男子收劍,似是打得極為盡興。他一錘秦毅肩頭,笑道:“秦兄好身手,若有機會定當讨教讨教!”
“彼此彼此!”秦毅亦是一笑。
随從們檢查客棧,在柴房發現了已被殺害的掌櫃與小二。乘風上前禀道:“主上,是羅門的‘五虎将’與‘六煞’。”
“名字倒狂妄。”棕衣男子譏諷,繼而語氣嚴肅的對白衣男子道:“三哥,看來他們想調查那東西。”
“嗯。”白衣男子淡淡點頭,面容依舊沉着。轉眸見秦毅與青離似有告辭之意,度步上前,對二人抱拳微揖:“今日多得二位出手相救,感激不盡。本……在下桓羲,這是我的九弟桓墨。不知二位欲往何處?”
秦毅道:“實不相瞞,秦某與青弟準備前往南疆參軍。”
“欲往南疆必過籠中,此去籠中唯有一條道路。相逢即是緣分,二位不妨與我們同行。”桓羲道,一旁乘風似覺不妥,卻被他一個淡淡的眼神屏退。桓墨抱起雙臂,噙着懶散卻極是俊朗的淺笑,一言未發。
“青弟,你看如何?”秦毅詢問青離,青離對他笑道:“我都聽大哥的。”秦毅心中也着實對桓羲尊榮的氣度與桓墨的大氣豪爽頗有好感,便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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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這些人要斬草除根麽?”
步出小店前乘風請示道,桓羲寂冷的目光若有似無掃過青離,足下不停:“廢去武功,扔在這裏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