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什麽也體會不到。尖銳的探針牢牢固定在寧飛的腺體裏,阻隔了一切哨兵信息素的釋放。
寧飛甚至來不及為此而沮喪。他回溯過無數次的記憶,在心裏念了無數次的名字終于變成了真人。他終于知道一個個不眠夜裏的瘋狂的妄想是有多可笑。不需要更多的什麽,只要成揚站在他面前,天色仿佛都被襯得亮了一些。
“我想請你調查葉宇晴的死。”成揚說。
寧飛緩慢地把思緒收回來:“葉宇晴?”
“我的未婚妻。”
成揚側臉的線條柔和,說話的時候,出神一樣看着泛黃的白牆,眉眼間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黃昏已至,窗外的光越發暗淡。寧飛伸開蜷得發麻的手指,打開燈,木然示意兩人面對面坐下:“這個任務比較複雜,我們慢慢談。”
成揚認識葉宇晴的時間,和他獲得向導天賦的時間一樣長。
五歲那年,他被送入公會,戰戰兢兢不知道自己将會面臨什麽。工會的人把他帶到一間小房子裏。葉宇晴從椅子邊上站起來,像個大人一樣向他伸手:“他們說,以後你會是我的搭檔。”
那年她七歲,手腕上還套着沉重的金屬環。
當時成揚的反應是:“那我也要帶這麽重的東西在手腕上嗎?”
事實證明他不用。
這也未必是什麽幸事。向導和哨兵的訓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系。他幸免于繁重的體能訓練和五感增強,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通感、共情、投射的練習。嘗試各種方法,将一個人的心理防線擊潰又重鑄。
其中一次最艱難的測試,是要修複一個死囚的內心。那個不法分子被關在密閉的房間裏,房間的四壁和地板都是軟墊,沒有聲,沒有光源。成揚站在門外,小心翼翼向他探出精神力來感知。
他只堅持了五秒,就快吐了。死囚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大叫,狂笑,制造出高頻率的無意義的噪音。把軟墊當成是內髒,血淋淋,蠕動着向內擠壓。他踩破肝髒跳舞,在胃上撒尿,對着橫膈膜破口大罵,最後啐出一口濃痰。
成揚搖搖晃晃的後退一步,撤回自己的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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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辦不到。”他低聲說,不敢直視導師失望的眼神。
根據他的觀察,葉宇晴的訓練也一點不輕松。她有時滿身傷痕,有時過度迷失于某一感裏,從而看不見地上的障礙物或者眼前的牆。但她從沒叫過苦,大抵是因為已經習慣了。
她是個天生的哨兵,剛出産房,就被送入公會撫養,連父母都沒見過一面。
也許在另一個沒有哨兵向導的世界裏,公會将廣遭诟病。他們不僅強行分離親子,對幼兒進行斯巴達式教育,而且根據基因、覺醒年齡、教育程度、心理狀态、智商水平将哨兵和向導打上不同等級的烙印。但至少有一點是正确的——他們将哨兵向導和普通人成功地隔開,并對前者進行嚴格的監控。
這意味着安全感。自從公會成立後,很少再有失控的哨兵在街頭濫砍亂殺,造成大面積傷亡;也不會有那麽多向導帶着探究性的眼神掃視過來,一眼就把誰心底不願人知的隐`私窺探得一幹二淨。
在新《哨兵向導規範條例》頒布的三年後,第一批經過培訓的哨兵和向導走出公會。這群擁有特殊能力的人終于扭轉了往日的形象,從潛在的社會秩序破壞者變成了維護者。
自從進入公會以來,成揚只剩下一條路:學習,訓練,認識搭檔,執行任務;等年齡到了就與搭檔結婚生子,執行任務,執行任務,執行任務;五十歲換崗,教導新人。
這是大多數向導的人生軌跡。也許其中會有一些因人而異的小偏差——比如實際上他和葉宇晴的契合度只有73%,但由于沒有別的合适人選,公會還是将他們放在一起。而現在,他的軌跡卡在了結婚之前。
葉宇晴死了。
認識了二十年的摯友,相知最深的搭檔。
一同執行機密任務的時候,活生生死在他面前。
這種痛苦與愛情無關,更像是身體被一把鈍刀連切帶磨地割為左半邊與右半邊。等成揚終于走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公會的人看他的眼神變了。
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傭兵給成揚倒了一杯茶。
玻璃杯磕在茶幾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成揚能感覺到對面的人的視線。那确實不算是什麽友好的目光,像肉食動物盯着爪子下的獵物,危險而迫切。
他們之間的第一面也許是有點小小的不愉快,但這不能解釋夜鷹微妙的态度——刻意地、謹慎地保持一定距離,身體卻緊繃成一把蓄勢待發的劍。
成揚不敢去讀他的思維。
夜鷹明顯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人,能分辨信息素,可以将大腦放空,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對待這種情況,向導很難毫無痕跡地入侵他們的大腦。成揚需要一瓶酒,或者三天時間的睡眠剝奪,或者強行打破屏障,堂而皇之地闖進去。
但這樣的話,傭兵勢必會發現。成揚沒必要讓他們的關系變得更緊張。
所以他釋放出親和的信息素,帶着點安定的氣味。這種方式曾經對葉宇晴很有用。每當她差點失控的時候,總能成功地被成揚拉回理智的邊緣。
寧飛猛地站起來。
他已經有許多年沒跟任何一個向導有這麽近的接觸了,僅僅隔着一個茶幾,而那個向導還是成揚。信息素順着呼吸道進入他的體內,滲透進血液,最後彙集在後腦的腺體。他甚至不能分辨其中的潛臺詞,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腺體裏的化學反應噼裏啪啦在腦海炸出一連串煙花。
他用力拉開窗戶,惡狠狠吸了幾口外面的空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抱歉,”成揚說,“我的信息素——”
寧飛急促地打斷:“說正事吧。”
“事情發生在一個多月以前。”成揚沉默了片刻,回憶道,“當時我和宇晴在執行一個任務。任務是機密的,級別很高,除了公會的最高機構,只有我、宇晴、我們的導師知道具體信息。”
“什麽任務?”
“我不能說。”
寧飛發出短促的鼻音:“然後呢?”
“任務失敗了。我們遭遇了‘禿鹫’的伏擊——這是不該有的情況,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最後敵人實在太多了,我讓宇晴帶着目标先走,我在後頭保護她們。”
成揚閉了閉眼,又睜開,說話的音色變得苦澀:“我不該這麽做的。她要是留在我的位置,頂多受一場重傷,在醫院裏躺一段時間。而我也不至于像這樣,一出院就正好趕上她的葬禮。”
寧飛沒有說話,低着頭走回沙發邊上坐下,仿佛是在沉思。他面容英俊,鼻梁挺拔。垂首的姿勢讓鼻尖微微向下,彎成鷹喙的形狀。
成揚又補充道:“任務在公會裏的經手人并不多,我将盡量給你提供他們的資料。我知道這個活不輕松,你可以随便開價,只要最後能幫我找出是誰洩露了消息——我不能讓宇晴白死。”
“這是什麽任務?”寧飛再次問。
“委托人是軍方,我不能透露太多細節,保密協議還在。”成揚說,“初步的調查結果已經下來,問題出在公會這邊。”
“嗯。”
兩人都沉默下來,傭兵調整了一下坐姿,将雙肘撐在膝蓋上,右手在茶幾上緩慢地畫圈。大概半分鐘後,他終于開口:“你沒有把話說完。”
“什麽?”
“你找我來處理這件事,而不是公會裏的人。”他說,“公會體系龐大,能做到的事情比我這麽個自由傭兵可多多了。你放棄最簡便的途徑,來找我談生意,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們不相信你。”
成揚說:“這并不是重點。”
“這是談價錢的重點。”寧飛說,“你對整個任務一清二楚,你在現場,你讓葉宇晴先走。他們完全有理由來懷疑你。”
“我不會害死宇晴。”
“你很愛她?”
成揚沒有回答。
“你一定很愛她。”傭兵自言自語道,“再弱小的哨兵,戰鬥力也比向導高了許多倍。而你卻把更安全的路留給她,選擇自己為她殿後。你真是舍生忘死,想不到最終反而是她出了事。”
“夠了,夜鷹!”
怒火在成揚胸腔裏升騰起來,又被強行壓下去。他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終于勉強找回平和的腔調:“這都是些無關的事情,我不覺得有任何讨論的必要。”
“那就來談點別的吧。”夜鷹說,“我的真名是寧飛,夜鷹只是個代號。”
寧飛已經坐直身體,凝視着成揚。緊緊抿着嘴唇,仿佛在等待或者抗拒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