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老本行之科幻AU 一姐
林雨萌在時鐘針起作用前突然睜開了眼。她摸亮了手機屏幕,時鐘針只有一分鐘就要啓動了。林雨萌趕緊把時鐘關了,閉上眼想再睡三分鐘。
她昨晚夢見自己還在進近指揮飛機,程陽做她的協調席。兩人一開始在聊天,聊最近開了哪些不錯的餐館,後來迎來了一段高峰期,飛機一波又一波地往終端區裏邊擠,林雨萌的職業本能立刻被調動了出來,指揮着三十多架飛機順暢地往本場降落。
她左手虛抓了一下,以為自己還握着發話器。
這一抓,她一下子睡不着了。
林雨萌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走去刷牙洗臉的時候看見茶桌上放的助眠片,心裏一下子五味雜陳,最後冷了下來。她最近老夢見自己還在指揮飛機,也不知道怎麽突然就開始懷舊了。不過反正趁着這樣的機會,她幹脆買了一板助眠片,每晚睡前吃點,睡着之後一睜眼,自己一定是在管制室裏。
助眠片盒子上邊還印了很大的字,“助眠有害健康”。
助眠之後的夢境和大腦自然産生的夢境有很大不同。大概說來的話,如果夢與不夢的界限是一道翻板,一側是現實,一側是夢境,自然睡眠時翻板是一直在晃動的,夢境不穩定,甚至有時人自己就能意識到自己在夢境裏,夢中的事情一般也不會怎麽符合邏輯。因為人的意識是不穩定的,夢也會受到外界刺激的幹擾。
助眠之後的夢境就穩定很多,現實感更強,好像那個翻板一動不動地卡在了夢的一側。
助眠技術最早可以追溯到常應用于精神治療的“催眠”。現代助眠技術大概二十年前出現,近幾年走向了成熟,有人工輔助的,也有藥物輔助的。說起來,和量子傳輸出現的時間倒是差不多。
林雨萌洗完臉穿衣服的時候摔了一跤,把手肘磕青了。
量子傳輸奪去了她的工作。
助眠奪去了她的愛人。
林雨萌踩着高跟鞋大步往前走,地鐵站裏人挨着人,也吵得不行。報站的聲音幾乎被壓在背景音裏。現在是上班高峰期,一號線十分鐘一班,門開的時候站臺上走了一半的人,另一半的人正和林雨萌一樣,往地鐵站盡頭的公共傳輸系統移動。這一站的公共傳輸器有五個,每天早上都要排半個小時的隊才能輪上。管理人員拿着擴音器站在傳輸站的玻璃門前,沒兩分鐘只能放進去一批。
這其實和空管的工作挺像的,保持安全間隔。
擴音器裏反複在播《關于嚴格執行傳輸器運行間隔的規定》。
使用也是刷社保卡,不過地鐵一次兩塊,傳輸器一次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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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隊的時候,林雨萌低頭玩手機,站臺太吵,起初沒聽見有人在後邊叫她,知道那人擠着擠到了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雨萌吓得心髒一下子要跳出來,但她面上什麽都看不出來,平和地回頭看了來人一眼。
叫她的是編輯部的同事,一個叫姚琳的姑娘。姚琳剛才怕上班遲到,跑得滿頭是汗,眼看傳輸站的隊伍三五個拐彎一直排到了門外,心裏正着急的時候看見了前邊站的林雨萌,高興得仿佛看見了救命恩人。這裏人多悶熱,她又慌亂,本來都快喘不上起來了,結果林雨萌應拍回頭看她的那一眼,硬像是一顆薄荷糖直直打在了她的眉頭間,讓她一下子冷靜了不少。
她跟林雨萌說上話之後,就順勢站在了林雨萌的後邊。
“起晚了?”林雨萌不緊不慢地問她,臉上沒有顯出來對姚琳插隊行為的反感。
“是啊,就想多睡兩分鐘……”姚琳臉上笑盈盈的,“雨萌你真是,真的跟別人不一樣啊……我剛才那樣從背後拍別人,一般人都會吓一跳吧,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林雨萌笑了一下:“職業病吧。”
“啊?”
反正站裏吵,這聲“啊?”林雨萌就假裝自己沒聽到。
她說的職業病當然不是幹編輯的職業病,而是幹管制的職業病。
兩人都提前了十分鐘到的辦公室,進去之後,姚琳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林雨萌開始給大家端茶倒水。她這個編輯嚴格說起來算是個兼職,用工合同都是半年半年簽的。她其實就是小時候挺向往這一行的,所以現在就幹脆給自己找了個這樣的事情做。
在國內,空中交通管制員本來就沒有國際上那麽受社會尊重和重視,因此“沒落”得很快。航空業受到的沖擊太大,基本不需要什麽管制員了,所以一大半都轉成了行政機關崗位,人員冗餘嚴重,財政又不再給發錢,于是沒人每月就那麽一兩千塊。
“鵬哥早。雲姐早。”林雨萌把一杯茶和一杯溫水分別放在了劉鵬和田雲雲的桌子上,又把寫着兩人名字的咨詢包分發給了他們,“雲姐最近有點忙,辛苦了。”
劉鵬說了句謝謝,田雲雲點了點頭。
這倆人坐對桌,劉鵬比較喜歡林雨萌,覺得她做事幹淨利落,同時又很細心柔和。田雲雲一直不太喜歡林雨萌,因為覺得她性格太男性化,融入不了編輯部女性群體,而且跟她說話的時候總有一種被壓迫感,讓田雲雲這個老編輯不太舒服。
林雨萌心裏沒什麽感覺,她心裏也很清楚,女性在職場進場會陷入這種不尴不尬的境地裏。
她二十出頭的時候剛到空管局進近管制室,是進近管制室唯一的女生,那個時候日子比這個好過,也比這個不好過。一方面男同事照顧她,一方面男同事把她當另一種人。
進近管制負責把到本機場降落的飛機彙聚排序送到跑道上,以及把本場起飛的飛機送到各個航路上,要排序、互相穿越高度,所以是所有管制中最難的,要求人反應極快的同時冷靜沉穩。當一個人同時控制二十架飛機的速度、高度、和航向,而且對每架飛機上一兩百人的性命負責的時候,那種感覺也說不上是爽還是煎熬。
林雨萌自然是多線程工作的一把好手,也是處理複雜信息的高手,因此現在這種每天跟進、處理不同編輯的工作情況,給他們分配任務配套咨詢的工作,她做起來很容易。
程陽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會三四門語言,畫也畫得很好,自己還組了個樂隊。很多管制員業餘的時候去跑私家出租,程陽家裏條件不錯,所以業餘的時候沒什麽賺錢壓力,就畫畫唱歌。程陽還是個有點享樂消極主義的人。總之,林雨萌很喜歡他。
程陽當然很帥,白白淨淨的,用日本人的話說那是“鹽系美男”,就是那種五官平淡,但放在一起加上個人氣質就讓人看着很賞心悅目的情況。程陽在單位裏一直男女通吃,他還說自己是個泛性戀。
“雨萌。”
劉鵬在辦公室的另一頭叫了她一聲,把她拽回了現實裏。
她趕緊跑了過去,過去的時候,劉鵬正從座位上站起來,拿上了手機和錢包,面色和半小時前截然不同,非常凝重,顯然是出了事。
“鵬哥,怎麽了?”
“陳主任家出了事,我去一趟。我正在跟印刷談事情,你跟進一下。”
這話說完,編輯部裏有些騷動。林雨萌點了點頭,坐到了劉鵬的座位上。
姚琳往她這邊看了一眼,皺着眉頭,因為不滿也因為好奇。田雲雲根本不擡頭看她,看表情應該也知道陳主任出了事。林雨萌正在看劉鵬和印刷那邊之前的郵件往來了解情況的時候,劉鵬突然又從門外走進來了。
“雨萌,你跟我走吧。”他頓了一下,考慮了一下,“姚琳去跟一下印刷的事。”
田雲雲一下子擡起了頭,顯然是自己想去陳主任家看看,也以為劉鵬會讓自己跟去。兩個人在編輯部裏一個是哥一個是姐,這麽大的事不是他倆商量着來,而是叫一個臨時工?
姚琳立刻就走到了林雨萌面前站着等她讓位。林雨萌對對方笑了一下,起身去自己座位上拿了錢包跟手機就走了。
陳主任叫陳先澤,平時是個挺和藹的領導,家住得離編輯部很近,也就是兩站地鐵。然而劉鵬帶着林雨萌就往傳輸站走,直接刷了自己的卡,兩個人四十。
林雨萌有些質疑這個決定,不知道事情是否真的有那麽緊急:“鵬哥?”
劉鵬沉吟了一下,回頭看了她一眼。
“陳主任睡過去了。”
林雨萌一向沉穩,必須沉穩,沉穩得慣了,她對于緊急情況的反應就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她的腎上腺素升高的時候,處事節奏反而會慢下來。林雨萌緩慢地點了點頭,卻是一陣心慌胃疼。
兩分鐘之後,林雨萌從陳先澤所住小區的傳輸站走了出來。劉鵬在前邊等她。
“陳主任睡過去?”林雨萌問了一句,愣愣的,“他……”
一般,聽說睡過去的大多是年輕人,或者是經歷了什麽人生巨變的青壯年人,甚至都很少有抑郁症患者。“睡過去”就是連續攝入過多助眠藥品,長期處于夢境,醒不過來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自殺,所以很難處理。
上不上呼吸機?還是任由自然死亡?還是安樂死?
睡過去的人,有将近一半的案例腦部活動仍舊是活躍的,就像是在自己的腦子裏開啓了一種新的生活吧。真正想要自殺的人是不會選擇這種方法。只有那種完全無法接受現實生活,逃避欲望強烈的人才會這麽做。選擇睡過去的人,或是助眠成瘾的人,大多有非常強烈的過另一種生活的意願,所以抑郁症患者也很少。
陳先澤已經五六十了,五十知天命,不該這麽看不開才對。
“他小女兒,去年因為失戀,就睡過去了。”
林雨萌閉了閉眼,說不出話來。
“那我們現在這麽急着去是?”
“有篇新聞報道,很難得,獨家的,在他的私人存儲器裏。我們得去跟他家人商量一下,得到允許後盡快拿過來。”
小區裏環境不錯,路邊植被很多。劉鵬領着林雨萌七繞八繞,繞到了陳先澤家樓下,陳先澤住的竟然是個小別墅。
劉鵬看出來林雨萌的驚訝:“陳主任愛人家裏開公司的。”
“哦。”
陳家的門是開的,有警察在裏邊做筆錄,畢竟要排除“他殺”嫌疑。劉鵬和林雨萌也被拉着問了一會兒。陳主任愛人一直在一旁坐着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好像是想不明白,也好像是太難過了。就陳家大女兒拉着她挪動位置,安撫她的時候,她才會給一些反應。
林雨萌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悲傷的中年女性,而是看着面前問詢的警察。
“會和那篇獨家報道有關系嗎?”林雨萌張嘴問了一句。
警察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基本排除他人故意傷害嫌疑了。”
再說私人存儲器非本人很難打開,必須有直系親屬申請司法機關審核,要走完整的法律程序。讓陳先澤睡過去,不等于永遠拿不到這份報道了。
可也說不定是有人想讓這篇報道永遠不再出現。
不過警察也說了基本排除他人傷害的嫌疑。林雨萌只是腦子難得有些亂,實在不知道該想些什麽。
這會飛機比較少,程陽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
“喝水嗎?”
“喝。”
程陽給她兌了杯溫水過來,遞到了手裏。林雨萌眼睛粘在雷達屏幕上盯着飛機動态,同時喝了口水。程陽又把水杯接過去,放在了身後的架子上。
林雨萌引導着兩架飛機先後截獲盲降,把飛機移交給了塔臺。然後她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該換班了。她把該處理的飛行沖突都處理完之後,把話筒交給了接班的同事,站起來伸展了一下腰,猛喝了大半杯水。程陽正好這會兒拿了兩人的東西從休息室走過來,林雨萌走過去牽住程陽的手。
“吃什麽?我想去看電影。”
“好啊。”
林雨萌誇張地歡呼了一下。
“但是博物館下午有畫展……哎,沒辦法了。”
程陽語氣戀戀不舍,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放棄自己的愛好去陪林雨萌,但又有些小小的難過和讨補償的意思。林雨萌嘆了口氣,立刻改了日程。
“電影什麽時候都能看,先去看畫展吧。”
“真的?”
程陽眼睛裏都是開心,但開心之後一直有一種包容的溫柔,林雨萌笑着點了點頭,推了程陽一把,推完之後又後悔了一樣,立刻去十指交握并挽住了對方的手臂。
程陽裝無辜:“你推我幹什麽?”
“少他媽跟我裝。”
“是,我們進近一姐當然能看出來我的這點小心思——”
時鐘針是一種喚醒式脈沖刺激,林雨萌只覺得她被刷的一下翻了個個,一聲尖利的銳響劃破了程陽的臉,然後她就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現在要起床上班了。
林雨萌翻了個身,突然哭了起來。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覺得枕頭濕了,挨着難受。今天她要和劉鵬一起去法院拿私人存儲器的調閱申請回執。
區人民法院現在天天人頭攢動,司法系統改來改去,改得法官成了普法苦力加背鍋。平時,有賣瓜和買瓜的吵了架,如果買瓜的非要去告對方,那法院也要受理,起訴書往往寫得神神叨叨,什麽賠償我精神損失五十萬元,向我磕頭道歉之類的。
很多東西,法院還是要留紙質文件,所以劉鵬代表部門還是要去一趟。處理回執的小哥戴着一副黑框眼睛,一臉沒睡醒,想應該也是什麽什麽政法大學的碩士畢業,最終卻到了這地方做文員。
“申請人簽個名,按個手印。”
黑框小哥飄了一張紙給劉鵬,劉鵬簽了名按了手印之後,把紙遞了回去。小哥低頭看了一眼,蓋了個章,然後把紙又飄到了旁邊的傳送機裏。林雨萌看着那張紙被分解後消失,應該是送到了檔案室。
“好了,可以走了。回去用單位營業執照芯片刷開存儲器就行。”
貨物傳輸沒有人那麽多限制,因此推廣得更快。運輸行業大洗牌,死的不止航空業一家,還有本來已經半死不活的海運、正蓬勃發展的鐵路、以及快遞。
公路和城市軌道交通因為成本更低還在廣泛使用。
劉鵬包裏就帶着營業執照,兩人直接去了醫院。對于新聞業來說,時間就是七寸命脈。
陳先澤住在一個單間裏,看起來就是睡着了,沒有什麽異常,手上挂着水,輸的是營養液。現在既然陳先澤還沒死,調取陳先澤私人存儲器的內容仍舊需要陳先澤本人的指紋。陳家大女兒坐在床邊看手機,正在吃一個蘋果。
劉鵬走到床邊,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與陳家大女兒打了招呼後,猶豫了一下。
“還麻煩陳小姐和雨萌你們倆,回避一下吧?”
陳家大女兒沒說什麽,點了點頭就出門了。林雨萌覺得有些奇怪,也跟着出了門。陳小姐站在走廊上照樣吃蘋果看手機,林雨萌幹脆也拿出來了自己的手機看,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你們都知道了吧?”
陳小姐突然說了句話,頭都沒擡。
“什麽?”
“我說你們編輯部的人,都知道我爸睡了吧,還是因為我妹妹。”
林雨萌皺了皺眉:“有些傳言吧。我們還沒有接到正式通知。”
陳小姐嗤笑了一聲,不說話。
“我那天……我那天看你母親很難過,她還好嗎?”
這話讓陳小姐擡頭看了她一眼。陳小姐面容姣好,妝容精致,看起來是很會過生活的人。
“也沒什麽,沒辦法,就是意外和難過。”
林雨萌笑了笑:“是啊。”
陳小姐不玩手機了,也不吃蘋果了,就看着林雨萌。
“你家也有人……?”
正在這時候,劉鵬開門,讓林雨萌進去,說有些東西不會弄,問問年輕人。
林雨萌一進門,劉鵬就在她身後把門鎖了。林雨萌一下子有了一種危機感,本能地往牆壁的位置靠了靠。
“鵬哥,有什麽問題?”
劉鵬不回答,坐在了剛才陳家大女兒坐的椅子上。
“沒問題,東西已經删了。”
林雨萌摸不準什麽情況,就沒說話。
“哎,老陳也是……本來,這件事情會在我這裏被擋下來,可現在他突然睡過去了,早晚是要宣布死亡的。這樣一來,存儲器就要作為遺産被繼承,也就可以被其他人閱讀,所以我得趁他還沒死……”
“删除文件會有記錄。”
劉鵬一下子笑了:“所以才叫你來。是你幫我調取的時候,誤操作删除的。”
林雨萌不說話。
“你放心,他家人都不在乎這東西,不會找你麻煩。”劉鵬頓了頓,“不過就是,因為你重大工作失誤,所以用工合同得解除。”
“鵬哥,你真當醫院裏沒監控?”
“有又怎麽樣。我知道,你還有一份空管局的鐵飯碗,算是國家照顧你,至少你也有一兩千塊錢拿着,還有生活保障。你沒必要非要跟我死磕這件事,是吧?你也知道,這種事情,總要有點黑幕奸商貪官,不安全。”
劉鵬原先也是記者出身,對這種事情看太多,沒感覺了。
所以,他說的這些都很對,林雨萌不太能反駁。
“再說了,壓這個新聞,也是有其他原因的。”劉鵬嘆了口氣,“我們都是文人,很多時候,搞不清那些太專業的東西,科技啊,經濟啊。報道寫出來了,光也曝了,引起了社會混亂,可很多時候都是不必要的。”
“你總得讓我死得明白點,知道是什麽新聞吧。”
劉鵬看了她一眼:“原來你這麽天真?”
“鵬哥。”
劉鵬站了起來,氣氛瞬間有些不對。他走到林雨萌面前,正好把林雨萌逼到牆邊,手就伸到了林雨萌的裙子裏。
“你想知道的話也不知不可以……”
林雨萌一把推開了劉鵬,開門走了。
程陽的樂隊在酒吧唱小場,一張票四十塊,來的都是些聽了他們樂隊聽多年的人。本來樂隊是駐唱,不收錢的,現在突然開始收錢,有人猜到了程陽在運輸行業,受到了沖擊。
林雨萌坐在臺下,點了杯酒,并不好喝。程陽唱一首英文歌,就是淡淡的憂傷那種,她挺喜歡的。
她喜歡看着程陽。
曾經有朋友跟她說,自己這輩子沒喜歡過人,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林雨萌覺得這人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程陽表面上看着淡淡的,但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浪漫主義詩人”。大概說起來,早年有個樂隊有句歌詞很有名的,可以拿來形容他。
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即使兩個人都做不了自己曾經十分喜愛的工作,他們一個唱歌賣畫,一個去應聘了個編輯的工作,反而開啓了另一種人生。
即使程陽笑得少了很多,即使林雨萌一直覺得,兩個人的愛情就是在管制室裏,是寄托在行業之上的,就是那種攜手并肩的感覺吧。
兩首歌之後,程陽把她請上臺,秀了個恩愛。
林雨萌醒過來的時候是下午五六點,天正要黑。她從醫院回來之後吃了個助眠片倒頭就睡,結果這次,她夢見的不再是曾經經歷過的事情,而開始變成了她現在所能想到的另一種人生。
助眠下的夢境太真實,她每次醒過來的時候,都會以為程陽還在。
林雨萌知道自己需要去看精神科醫生,去找心理咨詢,可是她沒錢。現在物價太高,心理醫生一小時好幾百。也或者,她應需要吃藥了,可是她又不敢去。
她爸媽挺早就離婚了,她跟着她爸,四五年前她爸死了,那時候她才不到三十歲,那時候是程陽陪着她走出來的。
林雨萌起床洗了個澡,畫了個妝,穿了身日常常穿的衣服,抱着程陽的骨灰出了門。
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因此她先去吃了個飯,到□□點天黑的時候,她抱着骨灰走到了地鐵站。地鐵站盡頭的傳輸器現在沒有什麽人,就是間或的有一兩個人從裏邊走出來。
林雨萌刷了社保卡進站,随便挑了一臺機器,先是把骨灰撒了進去,按了确認。傳輸器的燈由綠色變為了紅色,過了幾秒鐘,紅燈閃爍,門開始關上,骨灰也開始消失。這種時候嚴禁再進入任何人員,此時傳輸器的時間分辨率不足以區分前後兩個進入傳輸器的人,因此才有嚴格的兩分鐘傳輸間隔。就是掐準了這個時機,林雨萌側着身站了進去。
傳輸器立刻開始告警,很快就有工作人員沖了過去。
林雨萌腦中最後浮現的,是她和程陽有次在塔臺上幫忙值班的時候,看着陽光下飛機機身的反光。
管制這個行業有句話是這麽說的——
We guide you home.
燒烤攤彌漫着煙火,水泥地早就髒成了黑的。桌子不穩,一用力就跟跷跷板一樣晃。烤串上的油滴到桌面上,在不明朗的燈光下就是一塊渾濁的黃褐色。
“褚哥,今天那個人……”
王雙磊吃了口肉,喝了口酒。
“聽說沒死。”褚世清皺了皺眉,“哎,現在人自殺都不跳地鐵了,改闖傳輸器?你說,長得不錯一女的,非要把自己搞死是為什麽。這種死法連個全屍都沒有。”
王雙磊幹笑了一下:“抱着骨灰進去的。還挑了個沒什麽人的時間,估計不想影響別人。結果連累我們加班修機器。真不想影響別人的話,自己死在家裏多好——”
“行了,怎麽說話呢。”褚世清反應有點大,喝住了王雙磊。吐槽兩句沒什麽,話說得這麽刻薄就讓人真的沒法聽下去。
王雙磊不說了,喝了口酒。
抱着骨灰進去的。
褚世清擡頭看着灰黑色的天,來來往往的人,遠處高樓上的霓虹燈變幻着組成不同圖案。有那麽一瞬間,褚世清明白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這東西讓他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他對此感到害怕,可也漠不關心。
太遠了,看不見摸不着,卻又時刻身處其中。
人類站在自己科技大變革的浪潮前,匍匐,尋死,吃烤串。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哎orz
也算是寫了林雨萌的故事啦(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