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烏柏林根
“你下了班出門往左邊走,我進不去你們單位的門,在西北邊那個還沒開業的商場的停車場裏。”
程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要等我兩個小時?”
褚世清在電話裏笑了笑:“不是都半個月沒見了嗎。”
因為趕上暑期高峰,褚世清一直在被調到一些更加緊張的航線飛補班,程陽也在區域幫忙。做他們這兩個工作的,好幾星期見不到面才應該是正常情況,之前兩個人都是有意地在湊時間。
只不過是這半個月,褚世清不怎麽飛新鄭,所以真的是連聲音都沒怎麽聽見過。
“不會真的幹等你兩個小時。我開車轉轉,然後過去睡一會兒,應該時間正好。”褚世清停了一下,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程陽,咱倆聊聊吧。”
程陽點了點頭:“行。”
然後他就挂了電話開始和劉震交接班。新鄭的貨運航班非常多,所以夜間流量并不小,甚至高低扇區合為一個席位之後可能會出現當班管制流量壓力比白天還大的情況。褚世清在之前和程陽聊天的時候聊到過這個問題,從那次之後,他就沒有在程陽值夜班的時候給過對方發過任何信息、微信等等,不論程陽是在拿話筒、副班、還是監控。
程陽值小夜,下班應該是淩晨兩點。
他投入到工作中之後就沒有再想過褚世清的事情。兩個小時過得不快不慢,王曉東照例沖了一人一杯咖啡。
褚世清說得那個地方,程陽七拐八拐走了十幾分鐘才找到。進近和區域管制室的樓鄰着那個剛建好的商場的後門,程陽要繞大半個商場的樓才能找到那個停車場,路上有些通道還封着,得另外繞。說是停車場,那其實就是一塊比較平的土地,一眼就能看見褚世清的車。
車停在商場的一個側門旁邊,駕駛員一側的車窗半開,大概褚世清真的在裏邊睡覺。
飛行員這工作其實真的挺累的。
程陽繞過那個商場的樓之後,就明白了褚世清為什麽把地方選在這裏。這商場建的很低,所以占地面積很大,據說是要上一些國際品牌免稅賣。而這麽大個商場吸引顧客的一大賣點,估計就是臨近飛行區。
商場正門前有一個很大的廣場,停車場在旁邊。按這廣場所在的位置,人站在這稍微仰頭就能看見飛機對準跑道下降的全過程,近到讓人覺得能摸到機腹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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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得低就是因為淨空區有非常嚴格的超障要求。
百米開外就是跑道末端,只不過中間隔了個圍欄。向左可以看見整個機場,包括塔臺。
褚世清選這裏,大概是要一個好的氛圍。
也因此,程陽大概清楚了褚世清想要和他聊什麽。
他低了低頭,繼續穿過廣場朝着褚世清的車走去。他離車還有十幾米的時候看到車裏人影動了動,車燈就亮了。褚世清也不知道是醒了還是一直醒着,顯然看見了他,就開門下了車。
褚世清活動了一下四肢,擡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程陽心情有些複雜,給褚世清遞了一個安撫的笑容。
但笑容很快僵在了他的臉上。
從商場側門的陰影裏竟然竄出來了一個人,那個人直接朝褚世清撲了過去。在那人一晃而過的瞬間裏,程陽借着淨空區的燈光看見了那人手裏拿着的砍刀。他的本能很快,兩三步就沖了過去,可褚世清已經被那人拿刀架着拖到了一邊。程陽立刻停了下來,和那人保持着距離,擡手示意自己不會有其他動作。
那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下巴上都是胡茬,外套是灰色的,特別髒。
“是不是你!”男人一邊拖着褚世清後退一邊對着褚世清狂吼,“是不是你開的飛機!我媽犯病的時候是不是你開的飛機!”
程陽的手一下子冰涼。
褚世清皺着眉不說話,不敢刺激中年男人的情緒,眼神死鎖在程陽的身上。程陽亦步亦趨跟着中年男人和褚世清的動作移動,像是一個幼稚的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你先冷靜一下,有什麽事情慢慢說。”程陽試着開口,“這樣做也解決不了問題——”
中年男人歇斯底裏地冷笑了一聲。
“解決問題?!南航拿着一張紙就說我媽死了是活該!一張紙!”男人拖着褚世清又退了兩步,“總得有人給我媽償命!”
程陽的手有些抖。他還在想該說什麽才能讓男人冷靜下來,男人卻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左臂死勒住褚世清的脖子,右手拿刀指向了程陽。
“你。你是不是也是南航的飛行員。”
程陽趕緊搖了搖頭:“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南航的——”
“你脖子上那個胸牌,舉起來給我看。”
程陽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帶着胸卡,只不過剛才可能被外套擋住了,那人就沒有看見。他趕緊把胸卡舉起來對着光,中年男人眯着眼看了看,看完就又把刀放在了褚世清的脖子旁邊。
“空管局……空管局也有責任。我問了很多人,有人說空管局當時讓飛機延誤——”
“我就是那個航班的飛行員。”褚世清突然開口打斷了中年男人的話,視線卻還是看着程陽,“是我駕駛技術不好,才讓乘客犯了病。我就是責任機長,副駕駛也跟這件事沒關系,空管局更跟這件事沒關系。”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卻好像突然看明白了,咧嘴笑了起來。
“這是你朋友,是吧?啊?我來不及找到你家人,碰上了你朋友,是我運氣好,就得讓你嘗嘗那種感覺……”
男人說得咬牙切齒,褚世清聽着閉了閉眼,看起來非常絕望。
程陽覺得頭皮發麻,思緒轉的飛快,卻沒有一個是有用的。
沒有一個是有用的。
中年男人沖程陽擡了擡下巴:“把你手機扔過來。”
程陽把手機扔了過去,男人走過去狠狠踩了兩腳,看着屏幕凹下去變成奇怪的色塊之後才停下來。然後他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東西,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麽。男人盡量小心地将拿東西抛在了旁邊的地上,然後示意程陽走過去。
“跪下。”那男人說。
程陽對着那東西跪下了,明白過來那應該是男人母親的遺物。
“磕頭。”
程陽對着遺物磕了個頭。
褚世清看着程陽彎下腰,壓抑地吼了一聲。
程陽磕完頭直起身,并沒有站起來。
“你知道,你媽媽肯定不希望你做這種事情。你本來還有很多年可以活,還有家人,還有工作,失去親人的痛苦,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歷——”
“你閉嘴!”中年男人對着他吼了一聲,“你們這些敗類,惡人。你們知道我媽為什麽知道有病還要坐飛機嗎!知道嗎!我妻子女兒出交通事故都死了,都死了。我媽怕我撐不住……我媽……”
男人的嗓音嘶啞,非常痛苦。程陽內心像是墜了塊石頭,沉了下去。
烏柏林根。
烏柏林根空難裏兩機在空中相撞,機上所有人全部遇難,其中一架客機上有幾十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的母親也在飛機上。當時事故認定不是人為責任,而是規章不完善。事情過去兩年之後,這個妻女雙亡的遇難者家屬竟然找到了當時當班的管制員,把管制員殺了。
行兇者甚至沒有逃跑,被逮捕之後對所有事情供認不諱。
程陽意識到,現在一定要褚世清付出代價的,是個根本不想活的人。
中年男人壓着褚世清也跪在了程陽的旁邊。褚世清跪下來的時候,說了一句話。
“你幫我照顧好我爸媽和我妹妹。”
說完之後,他一下子發力站起來,用肩膀将那個男人頂到一邊,然後試圖去奪刀。中年男人倒在褚世清的車上,順勢擡手一刀砍在了褚世清露空的腹部。
褚世清往後躲,摔在地上,血和白色的飛行制服形成很鮮明的對比。程陽朝着持刀者沖了過去,想直接把人撲倒壓住,阻止他繼續傷害褚世清。但是他剛到近身的位置,就突然被推開了。
他從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來,就看見褚世清不知道怎麽沖過去的,已經和持刀男人扭打在一起。
程陽喘了一口氣,被籠罩在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危機感下。
他往四周看了看,根本沒有一個人。
土地上到處都是暗色的血跡。他和褚世清都疲憊不堪,沒把握能控制住一個不要命的瘋子。關鍵是,褚世清已經受傷了,也流了很多血,最需要的是救援。再這麽下去,他們倆可能一起失血過多死在這裏。
程陽朝着機場淨空區的防護欄沖了過去。
機場的防護欄上邊有一圈一圈的刀刺網,所以基本被認為是不可翻越的。程陽借力爬了上去,他甚至沒什麽猶豫,直接就擡腿想要跨過去。
基本上,他過去的時候就是把刀刺網抱在了懷裏。
程陽沒覺得疼,只是覺得衣服透風了,有些蟄。他從防護網上跳下來,開始跑。就在他視線所能看見的地方,挨着跑到盡頭,有一排小房子,塗着紅色,是機場消防隊。
但是程陽和消防隊之間,隔着一條跑道。
程陽只覺得風聲很大,他離那塊灰黑色的禁地越來越近。程陽做了七年管制員,接受過太多關于跑道入侵的培訓和教育,一條正在使用的跑道在一個管制員的眼裏,還不如一排刀刺網平坦。
他直接沖了上去。
程陽在跑道中間停了下來,脫下外套,對着塔臺揮舞了幾下,然後又繼續朝着消防隊跑。程陽跑到消防隊門前的時候渾身是血,一只手舉着胸牌,幾乎跌在了地上。
“我是空管局的管制員,有人襲擊我和我朋友。你們快去救人。”
他跑過來用了一分多鐘,消防隊出警時間不能超過30秒。就算消防隊不動,塔臺看到有人上跑道到機場的人開車過來最多兩分鐘。加上過去的時間,褚世清在最壞打算下最多需要堅持五分鐘。
事實上,從程陽進飛行區找人到消防隊的人把持刀男子控制住,只過了三分二十多秒。程陽帶着人過去的時候,褚世清剛跑到車邊上了車。但他上車的功夫那人也追了上去,拉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拖出來。
後來調查結束之後程陽才知道,那個中年男人年輕時候是個空軍特種兵。
那男人見消防隊都來了,就不再掙紮,而是時刻觀察機會想沖到褚世清身邊一擊致命。實在不濟,殺了那個空管局的也是好的。消防隊的見情況不對,趕緊把他帶走鎖到了消防車裏。
即使消防隊來了,也還是要等機場救援。程陽跪在褚世清身邊,手上聽消防隊員的指示用力壓着褚世清兩處嚴重的刀傷。他不停在跟褚世清說話,以防對方失血昏迷。先是講褚筠清,又講他不太了解的褚世清父母,最後開始講自己,再最後,他開始罵人。
到罵人都不管用的時候,他壓着褚世清開始吻。
可能是因為他們在機場外邊的原因,程陽覺得救護車過了很久之後才到。
作者有話要說: 真是哔了狗。。明天再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