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沉默了一會兒,傅聽涯才像是終于緩過神來,他苦笑一聲,道:“師父,其實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天真。”
“皇兄要殺我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
見葉授衣詫異擡眼,傅聽涯方才續道:“先帝于宮外遇見我母親,一見傾心,随後便不顧所有人反對,将她納入宮中,還給了封號,榮寵一時……但其實我的母親早有心上人——而且那人是為她而死……”
“就像……”就像師父你那樣。
後半句話傅聽涯沒有說出口,但他已經隐約猜到葉授衣是怎麽活下來的,他與葉授衣對視,在對方不自在的別開眼去後,方才落寞道:“母親入宮後每日郁郁寡歡,從不逢迎媚主,以至先帝很快便失了興趣,任她于後宮受他人磋磨。先帝去世後,自我記事起,母親就已經……瘋了。”
“在還小的時候,其實我是很依賴我皇兄的。”
“因為他是那時整個宮中唯一對我好的人。”
“但在我遇見師父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他對我的好從來都不是純粹他,只因為我對他沒有威脅,只因為要顯示他的仁德。”
“我一直都明白,在我成年後,他或許會想辦法除掉我。
當他命我更名易姓,想辦法控制整個江湖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把刀已搭在我的脖頸上。”
“如果他想,我就可以成為朝廷和江湖都無處容身的罪人。”
“但他始終沒有這麽做,所以我想,他選擇手下留情一天,我便忠心做他的皇弟一天。
其實我所擁有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并非沒有一搏之力。”
“當年他弑父殺兄,潛伏在暗處靜候報仇時機的人實在太多了。”
葉授衣聽到這裏,起伏的心緒已經逐漸歸于平緩,他看着傅聽涯不自覺外露的一抹鋒利狠決,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早已沒有這般的飛揚情緒,也再不能狠下心。
“驚羽樓在四榜之外選了我,也正是因為我背後有朝廷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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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新後謀反這件事情,我也早就知道了。”
傅聽涯不知何時點起的火堆在風中忽閃,一點煙霧落在鼻下,葉授衣眯了眯眼睛。
他在聽到這句話後,只是覺得自己該驚訝的,然而心中卻沒有起分毫波瀾。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中了藥,但他卻打心底裏不想掙紮,因為疲憊,或許也因為眼前的人。
傅聽涯撐住葉授衣讓他慢慢靠在自己肩膀上,像講故事一樣,繼續輕輕道:“因為如果不是有什麽超出掌控的事情,皇兄是不會讓我碰軍權的。”
“那時候他可能就已經被新後控制了,或者樂觀一點,他們只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但他讓我監軍這件事情,本身就在說,他在向我示警……亦或說求救。”
“師父,你也覺得很可笑是麽?他竟然向我求救。而那時候,我是真的準備查下去……”
“直到他動了你。”
“師父,原來一切是我的錯。”傅聽涯攬着葉授衣的手慢慢收緊,他的眸中溢滿痛苦。
因為明白自己此刻敢于說出口,是知道葉授衣已經陷入了昏睡,他聲音極輕,極難過:“隆元帝以為我恨你,他傷你……實際上是在讨好我,我竟然才想明白……我竟然才想明白……”
“我以為他在我剛成人的那一年不殺我,是因為顧念以往的情分……原來不是,原來是因為師父的求情和……下嫁。”
傅聽涯微微側臉蹭了一下葉授衣的額頭,他似乎有一瞬想要親吻下去,但終究沒有,因為知道自己不配。
一抹天光自遠處亮起,驅散整夜的黑暗與涼冷,也驅散了人心頭的迷茫與柔情。
傅聽涯最後伸手為葉授衣整理了一下頭發,他握緊葉授衣在睡去之前慢慢塞入自己手裏的玉佩,冰冷的棱角刻入肉中,仿佛是在提醒誰去銘記。
“師父,你太累了。剩下的事情就讓我來吧。”
傅聽涯終于站起身,面向自趕來後一直單膝跪地的屬下。
“樓主,一切已準備就緒。”
在得到下屬正向反饋後,傅聽涯将手中的玉佩遞給了對方:“将這個交給即将與北戎對上的那幾位,問他們是要做妖後走狗,還是求一個問心無愧。”
“這是……”
“是葉帥的留下信物。”
傅聽涯沒有回頭,但他自內心感受到安慰和救贖。因為這枚玉佩代表葉授衣在最後時刻還是想明白了他要做什麽,并選擇支持他。
師父,相信我。
你再次醒來後,必已是山河無恙,歲月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