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主……你等等我啊——”
“你叫我什麽?”又粗又長的辮子梳在腦後,喬裝打扮後一身漢人衣裙的姑娘一把将跟在自己後面的小丫頭拉到懷裏,一側身躲到了小巷中去。
“啊……小姐恕罪……”瑤兒慌張擡頭,正對上她家主子一雙似笑非笑的眼:“這裏不是你的故鄉嗎?如今回來了,你難道不開心嗎?”
“我……”瑤兒嗫嚅。
“我看着你一路戰戰兢兢的,就像只被群狼獵捕的可憐小羊羔。”
“小姐,我擔心你的身份……”
“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發現的了?”卓江眯了眯眼睛:“就算是被發現,護住你一個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記得你是十六七年前到我身邊兒的,以前是漢人吧?”
瑤兒垂首,被困在卓江雙臂之間,顯得嬌小無比:“是,奴婢乃秦州人。”
“被擄去北戎那年我只有六歲,幸得公主垂憐,得以侍奉在您左右,免了諸般折磨。”
卓江聞言慢慢松開了對瑤兒的鉗制,她退後幾步,思索片刻才試探的道:“瑤兒?”
瑤兒依舊垂首,輕聲道:“奴婢今生都是公主的人,旁的……瑤兒也不敢去想。”
“你……”
瑤兒輕輕擡頭,眼神中閃着星星點點的光:“以奴婢的身份地位,有些選擇輪不到奴婢來做,公主只需要知道,瑤兒永遠感激您,不會背叛您就好了。”
卓江抿了抿唇,終究沒能說出半句安慰的話,她沉默片刻,道:“北戎立國于草原荒漠,極北之地寒冬難渡,發兵南下……實也生存所迫。
今我父王有與中原通商來往之意……我此次冒險入關,是因為聽有傳言道,父王欲将我嫁與中原鎮北侯,以授和平友好之意。”
Advertisement
“鎮北侯……葉授衣?”瑤兒臉上震驚:“公主為何不入宮?”
“和親看上去像是無能求和之舉,我父王更是不忍我離故土太遠,而葉授衣的封地就在北塞……”
卓江看上去想要解釋更多,但似乎礙于什麽沒有繼續說下去,最終只道:“罷了,左右就跟在我身邊,我一定會護着你的。”
“公主,我家主上邀您過府一見。”悄無聲息而來的黑衣暗衛高大的身軀堵在巷口,态度卻不卑不亢。
卓江一下子将瑤兒護在身後,臉上先是狐疑,後又了然:“你的主子……葉授衣?”
暗衛颔首,擺出請的姿勢。
卓江放松了些,她甚至笑了下:“不愧是守住北關十餘年,大名鼎鼎的葉侯。”
在北塞的勢力足夠可怕,她這才剛剛入關,便已被發現。
也難怪中原的皇帝在得到北戎王欲将公主嫁給葉侯後,不惜冒着君臣離心的風險,親自出手廢了自己最好的将軍,再以此為借口奪取他的兵權。
卓江邁入侯府,第一次見到眼前男人呢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看錯。
她聽過這人很多戰場上的故事,在得知自己将要嫁給對方後,也在心中描繪過更多次這個人的模樣,不外乎是身高體壯,虎背熊腰的大漢,氣場強勢,狂野豪邁。
然而此刻那站在一道門前的人,倒更像是那個富貴人家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公子,清潤如水的氣質,一襲單薄白衣外罩着厚重狐裘,黑發未束,眉眼清俊,在看到她的同時,唇角禮貌地勾起一抹笑意——
只在擡眸的一瞬間偶然瀉出的一線鋒芒冷光,象征着他的真正身份。
“見過公主殿下。”葉授衣道。
卓江剛想要答話,卻意外的瞥見眼前男子被風吹起的發間夾雜着幾抹刺眼的雪白。
家仇國恨,總是要有人犧牲的。
自己也是,葉授衣也是。
卓江想。
她看見他在這三月天裏身披狐裘就已明白,眼前的男人再也領不了兵了。
可是這個人似乎只需要身在北疆,就能定住數萬軍心,定住北疆千裏赤土。
中原的皇帝确實可怕,足夠冷血睿智,也足夠物盡其用。
葉授衣近些日子變得愈發嗜睡,藥碗擱在桌上,他便靠在軟塌困得睜不開眼。
迷蒙間思緒紛雜而來,看到卓江的那一瞬間他便明白,隆元帝雖老,手段之狠辣卻仍是不減當年。
玉蘭花開得正好,像薄雪埋了一樹蒼白,他又夢見那只恩将仇報,不知好歹的狼崽子——
還是年少時的模樣。
眼梢一挑一勾之間已得見而今冷漠涼薄模樣,但眸光深處終究還是暖的,像只在稻草中打滾的幼獸,渾身都是陽光的甜味兒。
“你是誰?”小傅聽涯警惕問道,然而眼睛卻毫不掩飾地直直黏在他的佩劍上。
葉授衣早就聽說過宮裏有這麽位身份尴尬的小殿下。
此刻第一次見,愣是讓對方這幅故作老成的模樣逗得心癢。
于是他清清嗓子道:“我啊,是宮裏請來教你學武的先生。”
他心裏比照着自己,便覺這年歲的小孩兒都不喜歡學習,故意要鬧人家。
傅聽涯聞言果然呆了一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問:“真的?”
“怎麽,不信?我先和你說說規矩——以後我教你,寅時起來練武,亥時才能歇息,每天揮劍三千次,不練完不能吃飯……”
葉授衣板着臉,卻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兒,這孩子怎麽看着越來越高興了?
于是趕緊改口道:“我騙你的。”
也不管合不合理,他把劍抛起來,挽了個花沒臉沒皮道:“小殿下恕罪,奴婢其實是宮裏請來唱戲的。”
傅聽涯:“……”
正說着,便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恭恭敬敬行禮道:“将軍,陛下宣您尚書房敘話。”
葉授衣:“……”
傅聽涯站在原地,讓眼前的男人氣得嗓子疼,他深吸幾口氣,只覺剛才差點相信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哎哎——別生氣呀,小殿下。”葉授衣連忙追上去誘哄,本來沒啥真心,卻被傅聽涯惡狠狠橫過來,猶帶淚光的眼神驚得立在原地。
多年被當做廢物養着,一朝有了轉機,即使假得像泡沫一樣。
然而他真的從那一瞬間看見了澈藍廣闊的,不再被宮宇飛檐遮擋的天空。
眼淚不争氣的流下來,傅聽涯以袖子狠狠擦掉,昂着頭,轉身就走。
葉授衣終于察覺捅了婁子,他猶豫片刻,試探道:“別哭啊——我……我真的教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也聽到了,我好歹也算個将軍……”
“又騙我?”傅聽涯咬牙,倔強的讓人心疼。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說教你,就一定教你。”葉授衣立刻堅定道。
那時的傅聽涯還是個會哭的孩子,而葉授衣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以傅聽涯的身份,豈是說能教就教的?
一陣風起,玉蘭花紛紛落下,像一場驟起的風雪,冷得讓人難過,葉授衣看見十九歲的自己背着所有人将雲中山洛家的心法傳給了傅聽涯,看見一把長劍穿過傅聽涯的心口,看見他的鮮血灑落在枯黃的紙張上……
桌上的藥早已涼透,葉授衣在暗衛落地的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窗外月色明亮,他問:“何事……”
“主上,傅聽涯已經破了那心法的第九境……就在今天。”
一片寂靜中,葉授衣聽見自己說:“備馬……”
作者有話要說:我有罪,我不對,新找的工作有點忙……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