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距中秋還有三天,宮中已經開始布置起來,自隆元帝繼位以來,每年的中秋家宴都是大辦。
也許是這位薄情的君王為過去所做的事情有了悔意,想要以此聊以慰藉,又或者僅僅是為了顯示他并非寡恩冷血之人。
總而言之,既是個表演的好日子,也是個看戲的好日子。
一輛十分低調的馬車緩緩駛入帝都,在城門口檢查的時候,有人眼見的看見了掀開馬車門簾,遞出印信的那只手——
修長、白皙、優雅、更關鍵的是帶了一枚墨玉的扳指。
于是整個帝都炸了。
若是有人問入了最多春閨姑娘家的夢,又傷了最多落花真心的人的是誰,帝都的好男兒們一定會咬牙切齒而又無可奈何的告訴你一個驚人一致的答案。
鎮北侯葉授衣葉帥。
就是那個大豬蹄子。
葉授衣的侯位是襲了他父親的爵得來的,而前任葉侯的一生也很為人津津樂道——
二十七年前,他因平亂有功封侯,先帝在慶功宴上大贊他國之棟梁,在世戰神。
也許是喝嗨了,先帝還說了句多餘的,他說以愛卿之才,滿朝文武都會争着把好女兒嫁給他。
于是前任葉侯就十分蹬鼻子上臉的向先帝求娶他的掌上明珠。
令人震驚的是他在慶功宴上提出這種不要臉的要求後沒被亂棍打死反而真的抱得美人歸。
三月後,他十裏紅妝娶來了那據說容顏傾城,風華絕代的安陽長公主——也就是葉授衣的母親。
本是一段佳話,二十七前天下就沒有茶樓不吹他們英雄美人,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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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就不吹了。
因為前任葉侯,渣。
他在後來的幾年裏一連娶了十四房妾室。
也許因為這個緣故,那位長公主去得很早。大概是出于愧疚,沒過幾年,那位看着身體健朗的葉侯也去了,壽數甚至未至不惑之年。
年僅十三歲的葉授衣就這麽襲了爵,很快又上了戰場,出人意料的守住了偌大的侯府,守住了葉家在朝廷上的那一席之地,也守住了那枚象征着兵權的墨玉扳指。
試問哪個女子全然不曾做過嫁給英雄的夢,縱然前任葉侯是個大豬蹄子,可是她們總是願意相信這位少年将軍不是的。
一想就想了十多年。
葉授衣也确實不是,在母親抑郁而死時他就想過,将來自己若是愛上一個人,就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只愛這一個人,至死也絕不會變心。
至死也不。
哪怕是劫數。
馬車一入京城,葉授衣就覺得有些不妙,他側首看了坐在身旁的傅聽涯一眼,試探問道:“聽涯……我出去一下,可以嗎?”
傅聽涯聞言冷冷撩了眼皮看他,不答,但葉授衣莫名就覺得他生氣了,見對方不願搭理自己,一時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為了不使馬車就這麽堵在路上,他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掀開簾子走了出去,然後他便聽見身後傳來那人的諷笑:“您葉侯做決定,我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王爺,哪兒插得上嘴。”
馬車外傳來女子驚呼的聲音,傅聽涯不看也能想到那人高踞馬上,衣袂飛揚的模樣,他垂下的眸光中隐過幾分晦暗殺意,半晌後方才從玄色長袖中取出一枚銀質面具戴在臉上。
七王爺封翊,宮中長大,封王開府後亦深居簡出,于人前時又以面具遮臉,故而總有傳言猜測他臉上有瑕,奇醜無比。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葉授衣再回到馬車中時,傅聽涯已經不在了。憑他的武功,悄無聲息離開并非難事,葉授衣閉了閉眸,将手搭在膝蓋上,無意識的劃拉了幾下,卻也是明白傅聽涯趁機離開确實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們的關系畢竟不能為旁人所知。
婚契紅箋之上白首為約,寫盡山盟海誓,然而這一切于他和傅聽涯而言,終究不過是場可笑可悲的鬧劇。
馬車在鎮北侯府前停下,一直在府中伺候,葉授衣襲爵後被提升為管家的林伯早早守在門前,看見葉授衣下來,他眼神一亮,滿臉皺紋都藏不住笑意。
“林伯……”葉授衣沖他一點頭。
“侯爺,您可算是回來了。”林伯行禮到一半便被葉授衣扶起:“不必如此。”他道。
“這整天不落家的……”
喜到極處,林伯看着氣質越發冷峻成熟的葉授衣,不知為何悄悄抹了把眼淚。
他是看着葉授衣長大的,也許別人沒有發現,但他卻知道,這麽多年過去,葉授衣的心越來越冷了——與其說是冷,不如說是孤獨,刻骨的孤獨。
“不礙……”葉授衣說完,又覺語氣過于生硬,再度出聲安穩道:“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侯爺您呀,唉——”林伯嘆了聲,在前引路。
葉授衣剛剛走入室內,尚未來得及坐下,便有家仆匆匆進來:“侯爺!宮中來旨,命您即刻入宮——”
葉授衣攔住林伯欲沏茶的動作,沖那報信的家仆道:“我已知曉,你下去吧。”
滿身風塵未盡,便又是一出修羅場,葉授衣想,宮中那位真的是時時刻刻都不放心自己。
“微臣葉授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葉授衣跪地,在心中默數到十五,方才聽見那似乎立在禦案前習字的君王回應。
“卿來了。”隆元帝終于擡了眼,将手中毛筆一扔:“快起來,地上涼。”
“謝陛下。”
隆元帝等了會兒,見葉授衣袖手垂頭立在原地,神色恭敬,并無半分不忿,稍稍滿意了些。
于是溫情道:“朕有些時候看着你,便覺時光飛逝,從不等人。”
“朕即位之時,你還是個十來歲孩子,一轉眼啊……”
“陛下正當春秋鼎盛之年。”葉授衣回應的中規中矩,隆元帝聽後卻并未失了興致,繼續道:“在北塞那麽多年,辛苦你了。”
“那是臣的本分,談何辛苦。”
葉授衣眸光掠過隆元帝鬓角的白發,心中微嘆,這位手段狠辣鐵血的帝王,終究也是老了。
君臣之間一問一答,氣氛倒是和睦,日光斜了一寸,隆元帝終于露出疲乏模樣,他擺了擺手道:“這萬裏河山早晚是要交到你們手中的……”
“你且去吧。”
葉授衣順勢道:“臣告退。”
一片雲來遮住日色,禦書房中光線驀地暗了,葉授衣正欲躬身而退,卻聽見背後的帝王又道:“授衣的騎術近些年越發過人了……從北塞到秦州城只用了三日的功夫——不愧是朕的将軍。”
秋風一起,薄汗濕了背脊,葉授衣心下一片涼冷,他駐步轉身,道:“臣……”
話未說完,卻被人打斷,禦書房門被人一把推開,只聽外面守在外面的侍者聲音焦急:“殿下——您先讓咱們通報聲啊!”
葉授衣下意識的回頭,傅聽涯卻仿佛沒有看到一樣與他錯肩而過,直直迎上隆元帝,行禮又笑:“皇兄萬安。”
“免禮……”隆元帝盯了他一瞬,最終卻沒有為難他,只像個普通兄長那般笑罵道:“怎的這麽急,沒點禮數?”
“臣弟自幼于皇兄膝下長大,這不是想皇兄想得緊了——”
葉授衣僵在原地,卻根本聽不清傅聽涯與隆元帝說了些什麽,一點暖意自心口暈開,轉瞬便如燎原之火,燙得他甚至不敢多想,只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罷了,罷了,授衣正巧也在這兒,你們難得見一面,朕就不留你們倆了……”
“謝皇兄體恤。”
出了禦書房後,傅聽涯一言不發拂袖便走,葉授衣緊緊跟在他後面,花木深深,人跡罕至,葉授衣跟着他又拐過一道木廊,剛欲開口說話。
不料前方的傅聽涯也在同時驟然停下轉身,葉授衣本就有些走神,在傅聽涯面前又一向沒什麽防備,一時沒有止住步子直接撞入對方懷中,額頭狠狠磕在傅聽涯唇角,疼得他冷吸一口氣。
葉授衣下意識的後退,卻被傅聽涯一把扣住手腕摁在頭頂,看着葉授衣被自己按在廊柱上一臉茫然的模樣,傅聽涯舔去唇角咬出來的一絲血痕,臉色陰沉:“那日你是不是擅自離軍入關,來驚羽樓的?”
見葉授衣不答,傅聽涯看着怒火更甚:“你都三十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多想想——別總是自作多情了,我用不着你……”
話說到一半兒便戛然而止,只因一向冷硬正經的老男人竟然仰頭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牙齒微合輕輕厮磨,葉授衣聲音輕輕卻語氣篤定:“聽涯,你在擔心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因為這種可笑的原因送了命。”傅聽涯一下子松開擒住葉授衣的手,別過臉去僵硬道。
葉授衣眸中閃過笑意,剛想繼續說些什麽,卻驟然冷下聲音:“出來!”
傅聽涯指尖銀光閃爍,一枚珠子急射而出,擊上不遠處的一棵花樹,花葉頓時紛紛而落,出乎意料的的是上面竟傳來一個孩子委屈巴巴的哭聲:“你們——你們那麽兇幹什麽!嗚嗚嗚——”
葉授衣與傅聽涯對視一眼,走過去一看,樹上竟是個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孩子,衣飾華貴不凡。
此刻臉上卻泥污混着淚痕,像個猴子一樣緊緊扒在枝幹上。
“宮中這般大小的孩子……”傅聽涯說着看向葉授衣,以口型示意:“小太子。”
葉授衣颔首,當今這位膝下子嗣稀薄,四年前皇後一有所出便匆匆立了太子,也是真的急了。
他站在樹下,仰頭看着那孩子,伸出手道:“下來……”
說完,葉授衣頓了下,似乎覺得自己語氣太兇,又補道:“我接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葉授衣直男發言:“我出去哄老婆粉,可以不?”
傅聽涯:“……”
我醋但我憋着不說。
嘤,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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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醋但我憋着不說。
嘤,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