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沈遲意被衛諺弄的頗為尴尬, 心頭也竄出幾分火氣。
剛才一副痛苦模樣的是衛諺,現在翻臉不認人,轉頭要把她攆下床的還是衛諺, 這什麽人吶!
她理了理略有些淩亂的衣襟,沒什麽好聲氣地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世子自便。”
衛諺抿了抿唇,抱胸哼了聲。
他方才确實有些忘形, 但到底也沒想把她怎麽着, 雖然這種事吃虧的必然不是男人, 可他既然想讓沈遲意做自己未來的正妻, 就不願在這事兒上委屈了她。
這些日子他能覺察到沈遲意對自己逐漸親近,他本來還暗自竊喜,但方才沈遲意那番話,卻滾燙的心緒瞬間冷了下來。沈遲意對他好,難道只是因為他救了沈氏族人,所以她為了完成承諾, 為了報答他的恩情,這才委身于他?
她還想要避子湯,她就這麽不想跟他親近嗎?
若是之前倒還罷了, 但如今她已經開始和他親近, 這時候卻告訴他,她仍舊不喜歡他, 這個認知只要想想他就覺着難捱。
想到這些,衛諺越發心緒不寧,煩躁地在屋中來回踱了幾圈。
周钊在外面輕輕叩門:“世子。”
衛諺沒好氣道:“進來。”
周钊最近沒少被他收拾,見他臉色不好,聲音都放輕了幾分:“額…世子, 三日後您就要接旨繼位了,您的身子可還撐得住?若是不成,儀式倒可以延後些時日,您的傷勢要緊。”
衛諺對當不當郡王倒沒有太多熱情,就算瑞陽王還活着的時候,蜀中上下也都是他說了算的,郡王于他而言不過是名頭罷了。
他沉吟片刻:“朝廷又派人來了?”他輕叩案幾:“如期舉行。”
周钊颔首應下,又有些猶豫道:“方才見沈姑娘一臉不快地出去了,那您要送給她的…還要置辦嗎?”
衛諺掃了她一眼:“自然。”他沉吟道:“圖紙我已經給你們了,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和工匠商議着辦,務必完全複原才好。”
周钊肅容應下。
衛諺的脾氣一向是別別扭扭,沈遲意雖然不爽,倒也犯不着為這個記仇,衛諺即位那日,蜀中上下沸騰,更何況瑞陽王嗝屁,衛諺成功即位,這事兒多少跟她也有點關系,她也想來看看自己的成果。
王府主院裏,朝廷派來欽差宣旨,衛諺走下高臺,行大禮接旨,又接過郡王才有的玉牒和寶印。
整個儀式倒是不複雜,衛諺接過聖旨,叩拜過天地君王和父母之後,就算是正式的郡王了,按照一貫的規矩,他在王府設宴,宴請欽差和道賀的來賓。
衛諺此時端坐高臺,一身朱紫郡王常服,很少有人能壓得住這樣濃烈華貴的顏色,但他着上這身常服之後,反倒讓人覺着只有這般顏色才配得上他,雍容華美之氣溢于周身,哪怕是漫不經心投來的一個眼神,都能讓人不由自主地俯首相就。
沈遲意不免多瞧了幾眼,正好和衛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他輕輕撇了下嘴,又撐不住似的,沖她露出一個淺淺笑意,他晃了晃手裏的酒盞,遙遙沖沈遲意示意。
沈遲意也不想顯得自己太小氣,也端起酒盞,隔空跟他輕輕一碰。
衛諺得到回應,唇角不覺翹的更高。
此時偏有煞風景的,坐在衛諺左下首的欽差含笑問道:“若臣沒有記錯,郡王如今還未娶親?您戰功赫赫,弱冠之年便以位列王爵,可謂年少英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您已完成了三樣,何不再添一位佳人在身畔,打理內宅,綿延香火?”
衛諺壓根沒接話茬,只一笑帶過。
欽差卻得了皇上叮囑,毫無眼力價地繼續道:“郡王至今膝下連個傳承香火的人也沒有,皇上也甚是挂心,正巧聖上膝下有一位年幼公主,是如今皇後所出,四德俱佳,如今正當妙齡,郡王天縱英才,公主亦是金枝玉葉,若郡王和公主能夠結親,也是做了聖上的女婿,日後必是一段佳話。”
但凡求親,為了兩家顏面,就沒有這樣當着大庭廣衆說的,他當着蜀中達官貴人的面提起此事,倒似逼婚一般。
衛諺聽他這話,心頭一緊,他倒不是怕了這個欽差,主要是擔心沈遲意多想,他下意識地瞧了坐在人堆兒裏的沈遲意一眼。
沈遲意倒是完全沒多想,她一手托着酒盞,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衛諺本來怕她多想,但瞧她半點沒多想的模樣,他心下又不快起來。
他對着欽差也沒了好臉色,淡淡道:“李侍郎這話好生怪異,有何時公主的婚事,也能拿來大庭廣衆之下非議了?”
李欽差面上一僵,掩飾笑笑:“下官只是瞧着郡王妃之位空懸,又想到郡王人才,和公主可謂天造地設,故有此一言罷了。”
“公主千金玉體,豈能遠嫁蜀中,豈不荒唐?”衛諺神色漠然:“何況我早有心儀之人,還望李欽差見諒,此事也不必再提,免得有損公主名聲。”
李欽差沒想到他拒絕的這般幹脆利落,難免坐立不安。
等宴席畢了,李欽差還想和衛諺再說幾句,可惜衛諺緊跟着沈遲意走了,他連個人影都沒摸着。
沈遲意被衛諺拉到僻靜處,她皺眉道:“你又幹什麽?”
衛諺眉梢眼角透着三分自得:“帶你瞧個好玩的。”
沈遲意不免想到這句話‘過來,我給你看個寶貝’,她一下子想歪了,又是臉紅又是鄙視,啐了他一口,冷笑道:“過期不候,既然是好玩的,你自己慢慢跟自己玩去吧。”
衛諺被她訓這一通,簡直莫名其妙,還是瞧見她微微泛着緋色的臉頰,他才反應過來,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想什麽呢?我是讓你跟我去個地方。”
沈遲意也發現自己想差了,老臉一紅,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他頗有風情地橫了沈遲意一眼,指尖戳了戳她眉心:“你倒是跟我說說,什麽叫自己跟自己玩去吧?”
沈遲意面上一滞:“我就是随口一說,你可別多想。”
衛諺微擡下巴呵了聲:“流氓。”
沈遲意忙岔開話題:“你要帶我去哪?”
衛諺一笑不答,拉着她上了一輛馬車,沈遲意被他引得好奇起來:“你到底要去哪裏?”
衛諺瞟了她一眼:“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他雙手環胸,斜斜一眼看過來:“這個等會再說,我倒是有件事要問你,方才在宴會上…”他眯起眼,猝不及防地湊近:“聽到我要娶公主,你倒是悠閑得很啊。”
沈遲意一怔,好笑道:“你又不會真的娶公主,我有什麽好擔憂的?”
衛諺挑了挑眉:“哦?”他唇邊不由露出些笑意:“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麽不會娶公主?”
沈遲意一臉理所當然:“自然,皇上要送公主過來,一為監視,二為拉攏,你若是真心想在皇上手下當個安穩權臣的話,娶了公主倒也不妨,偏你心有野望,若是娶了公主,卧榻之側反倒多了一仇人之女,就連日後你的嫡子,都有一般宗室血脈,好不別扭。”
這答案顯然不是他想聽到的,衛諺這臉,不知為何又黑了下去,他忍住捏沈遲意臉的沖動,冷冷一嗤:“你倒是聰明的很啊,若論尊貴,世間哪個女子能及公主,我憑什麽聽你所言?若我真的娶了公主呢?你要如何?”
沈遲意嘴角微抽:“那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衛諺:“…”
他深吸了口氣,指尖勾住沈遲意下巴把她擡起來:“你給我聽好了,郡王妃之位只能是你來坐,你最好給我坐一輩子,穩穩當當地給我坐着,若你敢跑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不得不說,衛諺這咬牙切齒的語氣,代換到‘我要殺你全家!’或者‘我要送你下地獄’,毫無違和感。
沈遲意嘴巴微張,面露愕然。
她很清楚衛諺對自己是有意的,卻沒想到衛諺會娶自己為妻,畢竟她曾經做過瑞陽王的挂名側妃,就是擱在現在,只怕也沒哪個男人能心無芥蒂地娶自己小媽,她心中理想的丈夫人選也不是衛諺這樣的,露水情緣,對兩人才是最好的結果。
她是真的沒想到,衛諺的跟了他,居然是要娶她為妻??這事可有點難辦了。
她錯愕半晌,才把張開的下巴收回來,指了指自己:“世子,我之前可是做過你庶母的人,你想什麽呢?”
衛諺沖她翻了翻眼睛,啧了聲:“武則天是李治庶母,楊妃更是唐明皇兒媳,更何況你那側妃是如何做的,你心裏就沒點數嗎?你可有一天從心裏把自己當成我父王的側妃?別說我父王如今已死…”
他面上帶了幾分輕傲:“就算他如今還活着,也攔不住我娶你。”
沈遲意頭大地捏了捏額頭:“可是人言可畏…”
衛諺淡淡斜了她一眼:“都是放屁。”他不屑道:“誰敢在我面前說一句不好聽的,我當即命人割了他的舌頭。”
沈遲意張了張嘴,想了想,又閉上了。
衛諺戳了戳她嘴角:“怎麽突然跟閉嘴的老蚌似的?說啊,你怎麽不說了?”
沈遲意淡定地雙手交握:“我怕你割我舌頭。”
衛諺:“…”
沈遲意根本就沒想過和衛諺結婚的事兒,她甚至沒想過結婚這件事本身,唯一幸好的是,衛諺現在沒逼着要娶她,她再次岔開話題,伸手要撩起車簾:“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衛諺握住她的手:“都說了,到了你自然知道。”他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段布巾,輕輕纏在沈遲意眼周,他低笑了聲:“別偷看。”
沈遲意一度懷疑他想玩什麽奇怪的play,不過這時馬車已經停了,她也只好被衛諺扶着下了車。
衛諺帶她來的地方似乎是一處宅邸或者別院,時不時要跨過門檻,繞過照壁之類的。
她有些緊張,衛諺卻一直牢牢地牽着她的手,在有磕絆的地方及時扶住她,讓她在眼睛被蒙住的情況下也走的穩穩當當。
衛諺似乎帶着她來到一處屋裏,這才伸手幫她取下布巾,略帶幾分自得地道:“瞧瞧吧。”
他怕她眼睛被日光照到,伸手在她眼前擋了一下,直到她适應了光線,他才緩緩挪開手掌。
沈遲意環顧了一圈,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這裏居然是她的閨房!是沈家沒出事之前,她的閨房,屋裏的陳設和她之前的閨房一模一樣,就連廊下擺放的黃鹂鳥都是分毫不差的品種,妝奁的首飾,案幾的茶具,竟都是她之前用慣了的。
她瞠大了眼睛,忙跑到窗邊,推開窗向外瞧去。
窗邊是一條潺潺綠溪,窗下是她親手所種的海棠,如今開的潑辣鮮妍,馥郁濃香盈滿屋室,窗外府中景象也是生機盎然,仿佛那場大變從未發生過。
沈遲意喟嘆一聲,似乎瞧的癡了,眼底慢慢蒙上一層水霧。
她喃喃問:“怎麽會…”
衛諺立在她身邊:“沈家一案判決之後,這處宅子自然要充公變賣,我就令人贖了回來。”他一手支在窗邊,懶洋洋地道:“沈家有好些家仆家奴變賣在外,我也把他們一一贖回,又請來當初建造沈府的工匠,将整個沈府完全複原。”
他眨了下眼,盡管竭力掩飾,眼底還是露出幾許求表揚的意味:“怎麽樣?喜歡嗎?”
沈遲意心尖微燙,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輕輕嗯了聲。
衛諺這人說話難聽,脾氣也差,明明和她喜歡的性子相差甚遠,可是也是這個人,會花費心血為她做這些旁人瞧來毫無意義的事兒。
她鼻根發澀,心頭被什麽狠撞了一下似的。
衛諺露出些得意:“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沈遲意怔怔瞧着後窗的景致,輕聲道:“你為什麽…”
她沒有問全,衛諺卻明白她的意思,側了側頭:“因為你會高興。”他湊過來,在她唇角點了下:“我喜歡看你高興。”
沈遲意側頭看他。
這時天上飄起蒙蒙細雨,衛諺攤手去接那些雨霧,神情不覺帶了幾分向往:“何況郡王妃出嫁,沒有宅邸怎麽行?”
……
沈家宅子得歸,沈遲意欣喜感動之餘,也沒忘記給沈姑母去信告知此事。衛諺和各州府之間多有往來,她便托衛諺的人把書信轉交給沈姑母。
沈姑母的兒子近來越發出息,就是柳知府也不敢小觑,幾個姨娘也收斂許多,她這些日子在府裏過的頗為舒心。
她收到沈遲意書信的時候,恰逢會試考完,她正焦急地在柳府裏等着名次出來,時不時把沈遲意送來的書信反複看上幾遍,借由侄女的好事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
這一等就是日上三竿,柳表哥終于匆匆回來了,她連忙問道:“如何?”又怕兒子太大壓力,忙收斂神色,溫聲道:“娘已經親自下廚給你做了愛吃的菜,想必你也乏了,先去洗漱用膳吧。”
柳表哥笑了笑,跪下叩首:“兒子得了頭名,也算沒辜負娘這些年的期待栽培了。”
沈姑母先是一呆,接着整個人都歡喜起來,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擦着淚道:“也就是說,如今你是解元老爺了?那就好那就好,娘這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你爹靠不住,你能憑自個的本事考上解元,日後的前程就有望了。”
她撫了撫兒子面龐,把手邊的信紙遞給兒子,輕嘆一聲:“你舅家其他人被判了流放,雖然辛苦,所幸性命無虞,我如今唯挂心你兩個表妹,我之前也跟你商量過,你會試一旦考過,勢必赴京趕考,你兩個表妹留在蜀中也是傷心,不如趁着你風光,把她們接到咱們身邊來,以後你若是出息了,她們也算有靠了,你覺着如何?”
柳知府是個管生不管養的渣,柳表哥和母親親近,和舅家表妹的關系自然也不差,聞言并不猶豫:“母親盡快把兩位表妹接來吧,若我有幸得中進士,入朝為官,也會帶着表妹一道,到時候離了蜀中,我身邊也有不少人品溫厚的同年,更方便為兩位表妹尋門靠譜親事。”
沈姑母見兒子知道顧惜舅家,很是欣慰,忙提筆寫了要接沈遲意和沈若渝到身邊,還順道提了提姐妹倆的親事,她寫好之後,恰巧衛諺派來送信的人還沒回去,她當天就托人把書信送去了蜀中。
作者有話要說:剛發錯了,把草稿發出來了,現在修改好了,大家可以返回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