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問

第93章 試探

在游瓊久十二歲以前，周家對于他來說，就是他的整個天地。

哪怕這個家族壓抑的叫人害怕，游瓊久也只敢在心中偷偷的生出逃離的願望，其他的半個字也不敢多說。在這樣一個地方，游瓊久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什麽人可以得罪，什麽人不可以得罪。好在這個家族對于凡人和修士的界限弄的分明，只要不出意外，大部分時候，游瓊久和他母親還是在凡人的院落裏安身立命。

天不從人願，有些事情你越是想要避開，就越是躲不開。

游瓊久八歲的時候，見過自己那個受到周家上下寵愛的雙靈根“弟弟”一次。

周家嫡系少爺周鳴由，金火雙靈根，不但天賦絕佳，為人更是受到周家上下一致稱贊，小小年紀已經頗具風采，和游瓊久這樣一個還在努力跟着管家識文斷字的家夥可大不一樣。

大概是怕游瓊久心生不滿會不小心惹得周家人生氣，在知道游瓊久偷偷見過周鳴由一次之後，游瓊久的母親難得抱着兒子大哭了一次。這個命運坎坷的女人沒有臉罵兒子，只能連夜帶着兒子去管事那邊哀求，将自己多年積蓄都掏了出來，讓游瓊久離內院越遠越好。只要不去見周家那個金貴少爺，就不會比較，就不會知道自己過得有多苦。等到兒子年紀稍微大一點，有了自保能力，就可以從這裏出去，以後和周家一點關系也沒有，平平庸庸活下去就足夠了。

母親死後，游瓊久從周家逃離那一刻，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和周家人見面，沒想到，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地面，竟然會再度見到周鳴由？

現在來看，他和周家真的是半點血緣關系也沒有，周鳴由的模樣像極了他的父親，但和游瓊久卻是截然不同。就算他們兩個這樣面對面站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看出他們的一點關系來。

“原來是周道友。”游瓊久将心裏的那些思緒壓下，将注意力重新移了過來，“我這師侄也有些年輕氣盛，還請幾位不要見怪。”

“是家弟管教不嚴……”周鳴由不露聲色的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最近不知道多少人來到輕水中世界，大多都是他們惹不起的人。他才一個不注意，自家弟弟就鬧出了這麽多事情來，萬一真惹了什麽禍端，該如何是好？

“既然只是兩個小輩玩鬧，那道友也不用再糾結此事了。”游瓊久依舊保持着無可挑剔的笑容，“若是沒有其他什麽事，在下就先帶着弟子離開了。”

“道友好走，恕在下難以相送了。”周鳴由長揖到底，目送游瓊久等人離開。

“哥，只是一個沒有聽說過名字的小門派而已。”周鳴誠見到周鳴由瞪他，不由的給自己辯解了一句，“而且他們先欺負我在先，周崗只是氣不過才出言幫我的。”

“一個沒聽說過名字的小門派，那你知道這個門派背後會有什麽樣的靠山麽？”周鳴由冷冷的看着這個弟弟，臉上掩飾不住失望之色。母親以前對自己十分嚴厲，急需一個不錯的繼承人為她穩固地位，等到他得到認同之後，又懷孕生下了周鳴誠。周鳴誠和周鳴由這個哥哥不一樣，從小就被寵溺的過分，要星星不給月亮，他不知道給這個弟子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如今換了個地方，怎麽還是這般不懂事？

他們周家原本只在一個小世界，但那小世界靈氣稍微充足一些的地方都已經被占領，想要撕開一個缺口何其困難？因此，周家的掌權人并沒有将目光放在小世界，而是放在了中世界。為了能夠搬到這中世界，他們起碼做了兩百年的準備，直到三年前才在這裏正式落腳。

選擇輕水中世界也是因為水澤洞天就在這附近，等到水澤洞天一開，他們在這裏的商鋪也能大賺一筆，用來彌補為了前往中世界而花費的巨大消耗。可是他們周家初來乍到，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但周鳴誠卻被母親護着，一直閉着眼睛裝作看不見，就算周鳴由以前對這個弟弟疼愛有加，這麽些年收拾爛攤子下來也沒有多少情誼了。

“我們家族好不容易遷來輕水中世界，為的就是要在水澤洞天開啓之際，好好的賺一筆，趁機站穩腳跟。若是因為你弄出來的事壞了父親他們的事，就算是母親也保不住你。”周鳴由警告道，“我這些日子要出去，不會有心思管你，你以後再惹事，我是不會救你的。”說完，周鳴由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周鳴誠一個人氣的跺腳。

“游師叔，你別生氣，我給宗門丢臉了，下一次我肯定會打贏再走。”寂然看着游瓊久平靜的側臉心驚肉跳。游師叔在他們天問宗裏是出名的脾氣好，深得天問宗上下門人的喜歡，寂然也十分佩服，甚至想過要是游師叔不嫌棄的話，他可以放棄修煉《天問百煉》和游師叔訂立契約。不過這個打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紫炎師叔警告了一番。

“我并不是為此生氣。”游瓊久搖搖頭道，“那個侍從的修為比你高，你還不能變出僞兵，懂得放棄是很明智的選擇。要是我沒有來，之前那幾個人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

“噗，你師叔的意思是說，下一次遇見這樣的事，可以先跑回來和他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懂麽？”重澤笑着打岔說道。

“對了，師叔，這位前輩是？”無痕好奇問道。

這個修士從他們走的時候就一直跟在他們身邊，但是看游師叔并不排斥的樣子，恐怕是游師叔認識的人。只是他們剛才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問話。

“這位是任浪任道友，你們跟着喊師叔便可。”游瓊久看着邊上的重澤說道。方才他一直沉浸在往事之中，倒是忽略了邊上的重大哥。這對游瓊久來說是很少見的事情。

“見過任師叔。”四個弟子一共拱手道。

“不用客氣。”任浪笑了笑，拿出四個儲物袋來遞給四人，“我也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麽，還是實在點好。這裏面有不少靈石，權當我送你們的零花錢，看上什麽就去買吧。”

“謝謝任師叔。”四個弟子一同笑了起來。見游瓊久和這任師叔似乎還有話要說的樣子，也很有眼色的一同告別了。

“之前那個周鳴由，是你什麽人？”等到四個弟子離開之後，重澤貌似淡然的問道。

在他的印象裏，因為一個陌生男人導致游瓊久忽略邊上的自己的事情幾乎前所未有，但偏偏就在今天發生了。那個周鳴由看上去修為不過元嬰，長得也不怎麽樣，雖然樣子是在和游瓊久道歉，但眼裏始終還是高傲居多，十分不讨喜。重澤懶得想這人和游瓊久到底是什麽關系，他想要知道還不如直接開口問。

“是周家的人。”

“周家？”重澤想了想，莫非是什麽大家族的人麽？

“是我出生的的地方。”游瓊久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你出生的地方？”重澤想了一下，立刻就記起以前游瓊久說過的話，他好像是出生在一個修真世家，撫養他長大的母親就是那個家族裏的一個可憐丫鬟，重澤的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就是一直虐待你的那個家族？你等着，我去給你出氣。”怪不得游瓊久一直悶悶不樂的，恐怕是想起以前了吧。真是陰魂不散，都這麽多年了，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冒出來了？

“重大哥，不用，不用的。”游瓊久聽見這話，連忙拉住重澤的手，“重大哥，沒關系，以前娘就跟我說，不用太在意這個地方，離開之後忘記它就可以，再說，再說我也不是周家人，他們與我之間并沒有任何關系。”這樣一來，就算以前心裏還有那麽點怨恨，在得知自己并非周家人之後，那些怨恨也煙消雲散了。

周家對不起的人是他的母親，可是母親已經死去多年，她臨死之前也并不希望自己去找周家的麻煩。她孤兒出身，也是算是周家給了她一個安身之所，權當還了恩情。

只是道理如此，終究是有些意難平。

“小久。”重澤停了下來，認真的看着游瓊久說道，“就算你和他們沒有關系，你只要不喜歡，你稍稍懲罰他們一些也沒有事，用不着壓抑着自己。以你現在的修為和地位，就算真将這個小小的家族給毀了，也不會有人給他們報仇的。”在修真界，這樣的事情稀松平常，甚至成不了衆人口中的談資。

“重大哥你也說了只是一個小小的周家而已。”游瓊久發現重澤眼中的關懷之意，心裏頗有些甜蜜，原本那些愁緒扔到了一邊，“當年的我以為周家是個龐然大物，難以抵抗，可在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我随便就能摧毀的地方。我又何必為了這麽些人，擾亂自己的道心呢？當年他們看我，大概也是一樣的。”

“說這麽多做什麽，你不願意的話，我不會随便出手的。”重澤輕嘆了一聲，“算了，我們再到處看看吧。就這麽一個小家族，想要在中世界立足也不容易，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到的這裏？還是說，會不會是……”

“或許只是我們多想了也不一定。”游瓊久安撫道，“重大哥不必在意，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沒有什麽好害怕的。”

“也不知道你是真笨還是假笨，算了，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先不管了。”重澤捏捏游瓊久的手，算是将這事暫且放下。不過要是那周家的人真的有什麽打算，又或者惹到了他頭上，就怪不得他了。

游瓊久和重澤兩人開始在這附近的街上逛了起來。

自從天問宗建立之後，事情就不可避免的多了起來，游瓊久和重澤兩人也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一樣自由自在什麽都不用想的出去逛街了。

“那人是天問宗的游瓊久吧，他果然來了！”

“雲乘仙宗也有弟子前來，不知道到時候游瓊久是跟着天問宗呢還是雲乘仙宗呢？”

“肯定是雲乘仙宗吧，天問宗就來了五個人，到時候進了水澤洞天，豈不是砧板上的肉？”

“但游瓊久這些年也一直在天問宗裏效力啊，而且也很得掌門信任，不是天問宗門人勝似天問宗門人。”

幾個修士在竊竊私語道。

這些年天問宗的動靜的确是小了很多，但同樣的，天問宗掌教是個大美人的消息早就傳遍了。雖然高階修士對重澤展現出來的修為忌憚不已，但是對其他修士來說，卻是十分羨慕天問宗門人，有那麽一個既漂亮又厲害的掌教在，不像他們宗門的掌門，一個個不是嚴肅的要命就是板着張臉，訓得他們幾乎想要去死一死。

這一次水澤洞天一開，就有不少人想起了天問宗。天問宗這些年雖然也招收了些弟子，但一直沒有放出來過，加上天問宗門派地域狹小，貿然闖進瞬間就會被發現。這些年來，凡是不經過允許就私自闖進天問宗的，都被天問宗的人打得只剩下一口氣然後送到附近的商鋪裏拍賣。這一手真是惡心人之極，那些闖進去的修士要是不改名換姓估計以後都不用做人，原本想要解救一下俘虜的門派也得考慮考慮影響。

天問宗做事如此不按常理，建立宗門這麽多年了，對于天問宗裏的弟子，大家發現他們最熟悉的竟然還是雲乘仙宗出身的游瓊久，以及後來加入的季飛揚和南宮玉樹三任。至于其他弟子，除了知道姓名和大致修為之外，竟然是一無所知！

“回去報告吧，天問宗裏領隊之人的确是游瓊久無疑。”

“是。”

無數類似的話語在游瓊久和重澤走過的地方響起，叫一直留心着這附近狀況的游瓊久和重澤哭笑不得。

“重大哥，難道是我們這些年做的太過分了麽？”游瓊久忍不住扶額道，“怎麽感覺那些門派對我們态度那麽古怪呢？”

“還好吧。”重澤半點也不心虛，“可能他們只是好奇吧。”

游瓊久一時接不下去話，只好認同了重澤這個觀點。

等到寂然楊斐他們回來之後，他們就地在客棧裏休息了一天，才重新前往水澤洞天。

臨近水澤洞天的小鎮明顯要比之前的修士多得多，不過修為大多都在金丹元嬰期之間徘徊。天問宗的四個弟子看見這麽多和自己修為年紀相仿的修士，一時也有些眼花缭亂。

在小鎮上，是不是的回出現兩個修士就地鬥法或者論道的場景，只要做的不過分，宗門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眼，甚至還有些是樂意他們和其他門派的修士多多交流的。

游瓊久和重澤都不是什麽古板的人，叮囑了這四個弟子一眼，就讓他們自由出去了。當然，更多的還是兩人都有些享受只有彼此的時光，并不樂意帶着四個弟子在前面晃來晃去。

“游師弟！”雲乘仙宗的一批弟子前來，看見游瓊久的時候張口喊了一聲。

“魏師兄，多年不見了。”游瓊久回過頭，看見來人熟悉的樣貌，忍不住上前打了打招呼道，“還有陳師兄，張師兄，你們居然都來了？”

“哈哈，沒辦法，我們的修為還沒到化神期嘛。”魏齊摸着後腦勺哈哈大笑道，“那邊那個，我好像見過一眼，他是不是以前來我們宗門找過你啊？”

魏其看着一邊等候的重澤，忍不住說道。

任浪點點頭，微微拱手道，“在下任浪，見過諸位道友。”

“哪裏，你是游師弟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魏其笑眯眯道，“游師弟，你上次回宗門的時候我正好沒在，實在可惜。雲師叔前些天還和我說，要是遇見了你，要多多照顧你呢！”

“勞煩師父擔心了。”游瓊久感動不已，“以後我一定多回去看看師父。”

“那我也算将話帶到了。”魏其點點頭，複又說道，“對了，游師弟，天問宗加上你一共是五個人吧，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行動呢？”

“啊？”

“對啊游師弟，你們人太少了，不安全，我們這一次差不多來了三十人，和我們一起走的話會方便很多。”陳潇也接口說道，“水澤洞天可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簡單，裏面的好東西多得是，高級修士不能過來，壓力都在我們身上。殺人奪寶的事情在水澤洞天裏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你們五個人實在太不安全了。你的話，我們倒是不擔心，但如果還要護着其他弟子的話，恐怕就……”

說完，陳潇看看周邊，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游師弟，天問宗這些年可是惹了不少人眼紅。而且這一次水澤洞天的名額，五品宗門裏只有你們的人數最多，比四品宗門也沒有差什麽。現在不光是那些五品宗門，四品宗門也在盯着你們。甚至還有些一二三品的宗門，也想要套出一點消息來。你們跟着我們一起，可要安全得多。”

他們當年在雲乘仙宗之時，就和游瓊久的關系不錯，當時天問宗建立之時，他們也受到了游瓊久的請帖。只是路途遙遠，宗門那邊又态度古怪，只好偷偷的送禮，心中都頗為內疚。如今他們帶隊，能夠借着雲乘仙宗的名義幫游瓊久一點兒，也算是補償。

“多謝師兄擔心。”游瓊久微笑着搖搖頭道，“不過我并不擔心那四個弟子，他們雖然年紀也不大，但積累深厚，行事穩重，未必會輸給其他修士。若是我們跟着雲乘仙宗的弟子一起，到時候反倒要給宗門惹麻煩。身為雲乘仙宗弟子，我不能給宗門帶來什麽榮耀，已經十分不安，豈能再厚着臉皮，享受宗門帶來的便利？”

“游師弟，何必這麽死心眼呢？”魏其哭笑不得，“我們反正就在前面的客棧，你先別急着給我們回答，想好了再說。”

“小久，你還是先想想吧。”重澤忽然插嘴說道，“你的師兄們也是為你考慮，說不定到時候我們分在一起，或者有機會湊在一起呢，難道你也要拒絕麽？”

游瓊久想了想，只好點頭同意了。

“這就是了。”魏其滿意的點頭，“對了，游師弟，這些都是新入門的弟子，修為也都不錯，要是方便，你可要多多指點他們一番。”

“見過游師叔。”

雲乘仙宗的弟子不約而同的抱拳道。

他們之中有些聽過游瓊久的名字，有些沒有，不過看見帶隊的幾個師叔師伯都對此人禮遇有加，也都收斂了身上的氣息恭恭敬敬的朝着游瓊久行禮。

“承蒙幾位師兄看得起，若有我效勞的地方，自然可以。”

“冒昧問一句，請問閣下是天問宗的修士麽？”幾個金丹修士一同走了過來，朝着游瓊久拱手問道。

“正是，怎麽了？”游瓊久點點頭道。

“是這樣的，我們仰慕天問宗聲名已久，想要對貴宗門下的弟子較量一番。但貴宗弟子似乎不願起無謂争鬥，似乎要經過您同意方可。晚輩幾人厚着臉皮，想要請這位前輩給個方便。”那幾個金丹修士态度十分恭敬，只是這話怎麽聽都有些奇怪。

“重大哥，你怎麽看？”游瓊久神識傳音道。

“我看切磋是假，試探是真。”重澤一錘定音道，“這幾個修士身上的功法氣息迥異，說話之時躲躲閃閃，分明是心中有鬼，恐怕是不是一夥的都不一定。既然他們想要找打，那麽我們也不用客氣。”

“好的，我知道了。”游瓊久應了一聲，轉頭看着眼前這幾個金丹修士笑道，“既然諸位想要切磋，那我也沒有什麽好拒絕的。只是我那幾個師侄初次下山，對這裏的規矩有些不懂。不如這樣，我将他們四人召回，直接在這附近的演武場上相鬥一番如何？要是真的打出火氣來，有我看着，總不會出什麽事。”

“這……”幾個金丹修士商量了一番，點點頭應了，“那就麻煩前輩了。”反正這麽多人看着，他們也不認為游瓊久膽敢動什麽手腳。

“哎，似乎很有意思的樣子的。”魏其的目光閃了閃 ，轉頭看着邊上的陳潇道，“不如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好了。這群小兔崽子們憋了這麽久，恐怕也忍不住了，正好借此機會，讓他們好好看看其他門派的功法。”

“任憑魏師兄決定。”

“那就這麽說定了。”魏其笑道，“游師弟，你不介意再加我們這麽些人觀看吧。”

“歡迎之至。”游瓊久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