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他會慢慢給官員大換血的,潤物細無聲什麽的,他喜歡!
丞相起了心思,第二天早朝便把守皇陵的人選給報了上去。
益安侯世子雀屏中選,頓時一石擊起千層浪。
你要說起益安侯并不算冤枉,當初叛軍圍城時,只有他自始至終明哲保身,早就惹得皇帝不滿。即使是其他官宦世家對他也很有微詞,他算是犯了衆怒了,這個時候被丞相大人收拾,肯替他出頭說話的那當然就屈指可數。
你想置身事外,甭管你用的借口多完美,但事實就是那樣,你當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丞相不動你本人,但他從根上掐斷你的後繼,世子守陵,其他子嗣也就別想再有出頭之日了,這就是丞相給出的示意。皇帝一點頭,那就是皇上的示意,絕無更改。
“益安侯世子本性純良,去守皇陵,朕心甚慰。”開華帝很寬慰地表示。
得,這就是鐵板釘釘了。
☆、65公子風流
孟明遠盯着他的笏板看,他這個本極平常的動作看在百官眼中那卻是很讓人心驚肉跳。
南王剛剛伏誅,丞相大人馬上就開始清算舊賬,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應變,簡直是目瞪口呆。他甚至不管不顧此時邊關強敵來犯,清算起來毫不手軟。
“聖上,此時我朝大敵當前,如丞相先前所講正是用人之際,讓益安侯世子守皇陵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
孟明遠淡淡掃了一眼過去,不緊不慢地道:“張大人是說先帝陵墓不重要嗎?”
靠!
這罪名戴的可真重啊!
某張姓大人麻溜跪地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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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華帝道:“丞相所言甚是,朕亦認為先帝陵墓乃是重要之地,這才派了益安侯世子前去守護,怎麽能說是大材小用呢?”
“臣言語無狀,請陛下恕罪。”
“平身吧,恕你無罪。”
“臣謝陛下不罪之恩。”
有了這張姓官員來當出頭鳥警示衆臣,再無人敢為益安侯世子說什麽了,否則那兇殘的丞相不定就給你戴什麽帽子壓你了。
好在,接下來的朝會時間,孟明遠又變得善良無害了起來,朝會結束時讓百官很是籲了一口氣。
在他們以為今天丞相一定會大爆發的時候,他竟然這麽善良只處置了益安侯一家,這實在是太出乎他們意料了。
對此,戶部尚書忍不住私下問了丞相一句。
“急什麽,來日方長。”孟丞相的回答很慢條斯理,亦很雲淡風清。
戶部尚書卻聽得一頭冷汗,好一個“來日方長”,這擺明了就是不打算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意思,這是要狠狠收拾啊。
有時候,戶部尚書真的很佩服丞相大人。他有時行事顯得急躁冒進,有着年輕人特有的年輕氣盛,不計後果。有時卻又慢條斯理,循序漸進,按部就班,穩紮穩打,很有老謀深算,城府在胸的風範。
冒進、穩妥,兩個完全對立的方式,可是他偏偏運用起來揮灑自如,毫無凝滞,二者轉換之間無跡可尋,渾然天成。
自從突厥叩關,孟明遠便沒回過家,現在南王叛亂平定,大軍也馳援邊關,他終于能夠略松一口氣,散衙後便直接回家。
只是當他出了禦史臺衙門的時候,便看到李家曾經的大舅子李繼成。
“相爺……”喚了一聲,李繼成便有些失語,不知道要繼續往下說什麽。
孟明遠淡淡一笑,“李大人找我有事?”對方稱呼他官銜,他也只好回一聲大人。有些人,有些事畢竟是生疏了。
李繼成的表情更顯尴尬,自從妹妹與丞相和離之後,他一直是避免跟丞相單獨相處的,打心裏有一種別扭違和和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事情怎麽就走了那一步,明明以前妹妹和丞相一直很恩愛的。
“呃……是有事。”李繼成說得有些期期艾艾。
“那我們便到茶樓一敘吧。”孟明遠如是說。
“好。”李繼成沒有異議,他要說的不是公事,也不好在禦史衙門說,如今更不方便到孟府去說,茶樓是最合适的。跑花樓說話,那是程家大公子的愛好,他和丞相向來是不喜的。
到了他們常去的那家茶樓,兩人要了一個雅間,很适合他們說話。
茶喝了半盞,李繼成都沒能想好要怎麽說。
孟明遠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便主動開口道:“守業兄找我到底有何事?若無事,此杯茶罷,小弟便要回府去了。”私下與人相交,他便不喜歡以相位來壓人一等,出了衙門他便只是孟明遠而已,丞相那個名稱實在是壓力太大,無論對別人還是對他自己。
李繼成深吸了口氣,終于一口氣說出來,“安之,安益侯世子真的非去看守皇陵不可嗎?”
孟明遠微怔,他以為對方是來說關于李氏的事,結果他卻是為了旁人出頭,這倒是始料未及之事,“守業兄和益安侯世子相熟?”
“還好吧。”
一聽這話,孟明遠便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李繼成這人仍舊是如此的愚頑純直,這确實是李家前岳父最為頭痛之事,他搖了搖頭,道:“守業兄,小弟以往便曾說不過不止一次,善心是沒錯,但善心不能亂發的。”
“益安侯不好,這與其世子有什麽關系啊?”
這就是他問,換了別人,孟明遠早就反駁得對方啞口無言,可因為是李繼成,所以他還是有耐心的,“聖人有雲,父有過,子替之。”
李繼成明白了,“這就說得過去了,我就說你不是那種陰險之輩,會對不相幹的人下手。”
孟明遠但笑不語,他從來不是爛好人,有些事明知不怎麽正直,現在的他依然會去做,只因他也想活得輕松一點兒。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孤獨一人在這異世求生,有時若不心狠一點,恐怕早就不知死幾遍了。
李繼成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低頭喝了一口茶,似乎定了定心,然後開口道:“你跟玉娘——”
孟明遠截斷他,道:“守業兄,事情已經過去了,便不要再說了,我終究不是個好丈夫。”
“可玉娘——”
“她已與我無關。”孟明遠的話微冷,不是他心狠,冷血,而是分了便是分了,糾纏不清對誰都不好。
李繼成便忍不住嘆了口氣,神色有些黯淡,“我也知道這事我說不合适,可是她終究是我妹妹。”
孟明遠将茶喝完,放下杯子,道:“守業兄,若無他事,小弟便告辭了。”
“安之,毅哥兒兄弟——”
“他們是我的兒子,我會好好教導他們的,不會讓他們像我的庶兄一樣成為廢人。”
“我也知道我是多此一問,但總要問過才會安心。”
“理解。”
“你自己要多小心,別在朝堂上給自己豎太多敵人。”
“謝謝守業兄相勸,小弟省得。”心中卻不由苦笑,這事又豈能由得他啊?他站在皇權一邊,就勢必要與世族為敵,這立場已無可更改。
“那我就放心了。”李繼成的表情真的是松了一口氣。
孟明遠心中又是一嘆,這樣性情的李繼成,有時他真是替他擔心仕途之路,看在曾經的關系上,他總是會照看一二的,不為李氏,也為他毅哥兒兩兄弟,李繼成畢竟是他們的親舅舅。
“小弟告辭了。”
“慢走。”李繼成只讷讷說出這兩個字。
孟明遠笑了笑,便起身告辭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其實挺喜歡跟李繼成這樣心思純直的人相交的,雖然有時可能會被他氣到,但是總也好過面對朝堂上那些面目可憎的朝官。
回到府裏的時候,家中一切安好,孟安總是會替他将雜事處理得很妥當,這讓孟明遠省了不少的心思。
“老爺,大喜啊。”
“喜?”孟明遠有些不解。
孟安顯得很是歡喜,“老爺,今天有先生來自薦坐館,是老爺您以前的先生啊,那位賈先生。”
孟明遠聞言亦不由喜形于色,“果真?”
“當然,小的不可能認錯的。先生說知道老爺在找坐館先生,便毛遂自薦來了,還請先生不棄。”
“這是說哪裏話來,他是我的授業恩師,我哪裏敢嫌棄他,可曾安置好先生?”
“已經安置了,在古先生的隔壁院子。”
“好,好,我這便去見先生。”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賈先生無疑是給予了他最多溫暖希望的人,是他真正的恩師,他永遠記着他的好。
孟安看着老爺腳步匆匆往府中主事者居住的那片院子而去,心中亦不由替老爺高興,似乎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見老爺這樣發自內心的歡喜了。莫名地,心中便有些酸澀。
老爺這些年真心不易!
“先生——”孟明遠一腳踏進屋子,便有些眼眶發紅,怔怔地看着那個頭發花白,形容也有些憔悴的老人,“怎麽變成這樣了?”
“安之,”賈先生笑着颔首,“你如今不負我當年辛苦教讀一場。”
“安之給先生請安,先生請受我大禮一拜。”孟明遠話音未落,便已撩袍下跪,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
“罷了,快起來,你如今已是一朝國相,怎可給我這山野小民行此大禮啊。”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安之豈敢怠慢先生?”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賈先生笑容略有些苦澀,“老朽如今也是飄零無依,才厚顏到府上讨口飯吃。”
“先生萬不敢如此說,折煞學生了。先生無子,安之便當奉養先生百年。”
“你仍然是當初那個少年啊。”賈先生老懷堪慰,坊間傳聞多多,衆說紛纭,他亦一度不确定如今的一朝權相是否還是當初那個明朗少年,如今一看,他一如既往,只是更加的內斂了。
“學生其實是變了。”孟明遠苦笑。
賈先生搖頭,“安之初心仍在,未變。”宦海沉浮,能保有初心的古來少有,但願他能永遠保持着這一顆赤子之心。
“有安之一日在,便當敬先生一日,若他日安之不在,亦會為先生早做打算。”
賈先生擺擺手,輕嘆一聲,“安之豈當為師是那只可共富貴,不能共患難之輩了嗎?”
“安之只想先生有個安康晚年。”
“老朽有安之一學生,已足慰平生。”
孟明遠暗暗吸了口氣,不讓自己的淚落下來。賈先生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充當的是一個亦師亦友的角色,是他在這異世感覺到的少有的溫暖所在。他雖未時時憶及,但心底深處卻是對他深有感激的,那一本《齊民要術》他從中受益良多。
那本書讓他在這異世少走了不少的彎路和捷徑,他是需要感激這位恩師的。
必須的!
《齊民要術》是本好書,可是若對它沒興趣,那也是明珠暗投,在先生手中的《齊民要術》估計也僅止于家傳之書,否則早該面世的。孟明遠真的很慶幸先生将這本家傳的書傳給了他,讓他在這異世求生更添一份籌碼在。
先生之于他遠比渣爹更像一位慈父!
而,現在這位慈父窮困潦倒找上門來,他焉有不奉養之理?
“先生只當這裏是自己家便好,不用跟學生客套。”
“好。”
“先生好生将養些日子,給犬子他們授課不急。”
“我見過他們了,俱都資質不凡。”
“我只望他們能健康平安,其他倒不強求。”
賈先生目露嘉許,“安之一貫是随緣的人,這是大智慧。”
孟明遠笑得如少年般腼腆。
☆、66公子風流
大智慧嗎?
不,他只是生性懶散,喜歡得過且過,如果可以平安喜樂便知足常樂。
只可惜,這世上總是有太多非人力不可逆的事。他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時代,一切只能重頭學起,努力地在這世上走出一條适合自己的路來。然後,一步步便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如果重來一次,孟明遠知道,他依舊會選擇如此走,因為非如此走不能擺脫渣爹的制肘,那麽人生将會變得無比黑暗。
再次見到賈先生,孟明遠是欣喜的,但是他卻更明白許多話是不能向先生詢問的,看他的形容便知這些年他過得不甚好,也許很是艱難。
先生的祖上也曾是世家名門,幾經戰亂,朝代更疊,如今卻沒落至此。
時代就是如此無情,豎起一個名門世家不易,但是摧毀一個名門世家卻如摧枯拉朽一般容易。
回想魏晉南北朝時,王謝兩家被侯景誅滅殆盡,數代風流名門便就此戛然而止,令人不勝唏噓。徒留劉禹錫的一首《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所以,孟明遠也只是在給先生請安問好簡單敘舊之後,便離開了。
回到自己在外院的院子,孟明遠洗漱之後換了家居素服,便到書房練字,下棋,看書。
要讓自己活過更久,活得好,那就得不斷地充實自己,讓自己盡量在跟對手搏奕的時候立于不敗之地。
三更天時,書房的燈方才熄滅。
孟明遠走出書房的時候,天上只有零落的星子閃爍着光芒,四下一片寂靜,讓他不禁有種四野茫茫茕茕孑立的感覺。
“老爺,要歇息了嗎?”
孟安的低聲詢問不期然傳入耳中,孟明遠不由側目望去,就見孟安自廊下站起,原本披在身上的薄被也落了下來,心驀然便有些暖意。
是了,他并不孤獨的,孟安自小便陪着他一路走來。
“如今天寒地冬的不要總在外面陪着我熬夜了。”
“這是小的應該的。”
“那日後天冷時便到屋內守着吧,總比這外面暖和。”
“不好打擾到老爺辦正事的。”
“不妨事。”
“那小的就謝老爺體恤了。”
“走吧,送我回去歇着。”
“嗳。”孟安便掌起燈,在頭前引路。
“老爺,先前您回府便去見賈老先生,後來又到書房辦公,小的便沒敢上前打擾。”
聽他這樣說,孟明遠便知有事發生了,便道:“說吧,何事?”
孟安似乎是蘊釀了一下,才道:“李家娘子今天有派人來……”說到這裏他刻意頓了頓,有意等老爺的反應。
孟明遠蹙眉,“不需理會,她雖是毅哥兒兄弟的生母,但和離之後兩家便是陌路,不好再多做牽扯的。她若再派人來,你便如此告訴來人。”
古時不同現代,和離之後那便是陌路,子女成人後,若有心自是會與生母或生父聯系,但未成人前,都不便再行往來的。李氏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她到底明不明白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沒有回頭路的。
“是。”孟安便不敢再多說什麽,老爺與大奶奶之間的事,實非三言兩語便說得清的,只能說是造化弄人啊。
回到卧房,換了睡袍,孟明遠躺在床上,閉上眼,腦中卻不自覺地回憶起當日洞房花燭夜的事。
曾經她正含羞待放,他正年少。
少年夫妻說不盡的旎旖情思,他們也曾琴瑟和鳴,龍鳳呈祥。更生育了兩個可愛聰明的兒子,可是,在這兩個兒子出生後,有些事便慢慢地變了……玉娘,你可知在你傷心難過之際,我的心裏又何嘗好過?
只是,你尚有時間力氣難過,我卻是連傷心難過的時間都沒有的。
想到此處,孟明遠不由一聲長嘆。
在床上翻了個身,睜着看着帳內帳外的一片昏暗,心頭泛起無法言喻的苦澀滋味。
他曾身為女子,如何不知道感情對男人女人的區別。可,他一來不可能真去跟她談情說愛,二來現實也不給他機會去談情說愛。
這場婚姻對他們兩個都是場錯誤,誰都沒錯,卻又誰都錯了。
孟明遠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命令自己睡覺。
在這朝不保夕的官場中,風花雪月,兒女情長都是奢侈品,他要不起,不能要……
思緒翻覆一直折騰到四更天的時候,孟明遠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似乎只是眯了一眼的工夫,孟安便在窗前喚他起身了。
孟明遠有些痛苦地睜開眼,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又要去點卯站班了,這苦逼的日子究竟哪天是個頭啊?
“老爺,到時辰了。”孟安沒聽到屋裏有動靜,便又喚了一聲。
“知道了。”
孟安聽到屋裏有回應,這才放心去讓人準備膳食。
孟明遠到淨室沖了個熱水澡,換了幹淨衣物出來。
到外堂用過早膳,把孟安捧來的官服穿妥,整理好腰間佩飾,便帶着虎子大步往外走。
“爹爹,爹爹……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突如其來的幼兒啼呼聲阻住了孟明遠匆匆的腳步,他看到回廊那頭長子跌跌撞撞跑來的小小身影——
“毅哥兒。”孟明遠大步迎了上去,将兒子抱入懷中。
“爹,我要娘親,我要娘親。”孟伯毅摟着父親的脖子哀哀啼喚。
孟明遠輕拍兒子的背,柔聲輕哄,眉頭卻微蹙,朝着回廊盡頭看去,只看到一角衣襟閃過,心頭不由大怒。
手可真長啊!
人都走了,手還伸到他的內院中去,或許是當初給幾個孩子找乳母時便被李家做了手腳。
好!
真好!
非常好!
好得不能再好了!
孟安也看到了那角衣襟,心中不由一沉,這樣撺掇小主子出頭鬧,那些人到底有沒有真心為小主子考慮過。
“孟安。”
“老爺放心,此事小的會處理好的。”
“将‘清閱軒’所有仆役全部賣入娼籍。”孟明遠聲音不大,但足夠昭示他無邊的怒火。
回廊那頭有重物墜地。
孟安一個眼色,早有仆役飛奔過去,然後将那人拖拽了過來。
是孟伯毅的奶娘!
“立即發賣。”孟明遠的聲音無比清冷。
他懷中的孟伯毅也感受到了父親身上散發的怒意,哭聲戛然而止,怔怔地伏在父親懷中不敢擡頭。
“毅哥兒乖,爹爹要趕着上朝,先跟孟安去找先生,等爹爹下朝回來再說好不好?”
“爹爹,娘親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孟明遠摸摸兒子的小腦袋,嘆了口氣,輕聲道:“毅哥兒乖,有些事現在爹爹跟你說不清楚,一會兒你去問先生何謂‘和離’,就算你現在不懂,慢慢你也會懂的。”
“爹爹——”孟伯毅黑漆漆的眸子看着父親略帶哀傷的臉,伸手撫平他微蹙的眉頭,“爹爹不要難過,毅哥兒會聽話的,毅哥兒會好好跟先生學的。”
“好孩子。”
“老爺,時間差不多了。”孟安忍不住提醒。
孟明遠在兒子額頭親了一下,拍拍他的頭,“乖乖的,爹爹下朝去看你。”
“嗯。”
孟安将小少爺抱起,沖老爺點點頭,“老爺只管放心出門,‘清閱軒’的事小的會仔細處置的。”
孟明遠看着那個被堵了嘴拖遠的奶娘,眼底冷意加重,微一颔首便轉身往外走。
孟明遠如今的官位可以乘車、轎上朝,但是一般情況他還是習慣騎馬的,那種自由飛奔的感覺他很喜歡。
今天,他把馬鞭抽得很疾,讓随後護持的侍從心中暗暗警惕,今天丞相的心情很不好,估計有人要倒黴。
到了宮門外,下了馬卻沒有急着入宮,而是過去詢問了守門宮衛幾句,然後便站在了宮門口等。
百官陸陸續續地上朝來,看到丞相站在宮門外的時候心中多少有些生疑,但卻都不敢上前搭讪,實在是丞相臉上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李大人,慢走一步。”孟明遠立在宮門,看到下轎的李浩興時出聲叫住他。
李浩興當時心裏就是一“咯登”,昨天他回到府中時便聽到妻子說到女兒有派人到孟府去,心裏就有些忐忑,現在果然是出事了。
“丞相。”
孟明遠吸了口氣,壓住心頭的火氣,沖他躬身半施了一禮,鄭重地道:“于私,您曾是長輩,我理當敬您。有些話,我一直以為我是不用說的,可是,顯然我高估了您的家教。”
“下官教女無方,還望丞相海涵。”
“無妨,我府裏的人我自會處置,您還是早為她另做打算吧。”
李浩興微愣。
“時間差不多了,本相便先行一步了。”說完,孟明遠也不理他的反應,徑直轉身入宮而去。
李浩興面上慢慢泛起苦笑,玉娘啊,她到底是想要鬧到哪樣?
昨天兒子回家便将事情對他說了一遍,他便知道對于兒子丞相仍是有着情份在的,那麽對女兒也未嘗就絕情到底。本想着等事情過一段時間,或許能有機會說合,可她這自作主張的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啊,每一次鬧選的時機都糟到不能再糟。
心裏被女兒弄得有些煩躁,李浩興沉着一顆心入宮上朝。
今天的朝會氣氛很沉滞。
因為涼州也有軍情傳來,回纥似乎有異動。
丞相大人卻自始至終都面沉如水不發一言,任由朝堂吵成了一鍋粥,就是巋然不動如山岳。
其實,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和、戰”兩個流派,因為和親的提議上次就被丞相滅成了灰,所以這次倒是沒人敢提這個,但争還是要争的,吵也是要吵的。
這是政見上的不同,神仙也沒法子。
主和的,也不見得就是天生的軟骨頭;主戰的,也不見得就是殺敵勇猛的。
開華帝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和有和的好,戰有戰的好,倒有些兩難選擇了。目光不經意看向百官之首的位置。
丞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身上散發的全是冷氣,讓人不自覺就避開了他的攻擊範圍。
“安之,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孟明遠抱着笏板出列,道:“臣記得今年涼州的氣候不是很好。”
殿上衆人面面相觑,這跟現在讨論的事有關系嗎?
孟明遠繼續道:“臣想問下信使,涼州如今是否還在下雪?”
“召信使上殿。”
內侍揚聲宣召。
信使上殿後回禀,“回陛下,涼州今年寒冷異常,大雪封路,有不少地方都受了雪災,小的回京報信時,聽有經驗的人說恐怕還會有雪。”
孟明遠心裏有數了,“此時回纥縱有異動,有戰事也會是在雪消天霁時,否則不用我們回擊,老天爺也不會便宜了他們。”
“若回纥賊子就是無懼惡劣天氣仍舊出戰呢?”禮部尚書發出質疑。
孟明遠淡淡地道:“打雪仗吧。”
“……”丞相是瘋了不成?
倒是幾個武将若有所悟,不由會心而笑。
開華帝忍不住哼了一聲,指着自己的丞相罵道:“虧你也是一朝丞相,這樣的主意你也拿得出來?”
“回纥王頂風冒雪而來,以雪仗迎之,足以顯示我大朝雍容氣度。”
一些官員忍不住被這話說得笑了,丞相這人有時候真的挺能調節氣氛的。
☆、67公子風流
開華帝真是被自己的丞相說笑了,“這就是你的建議?”
孟明遠很認真地點頭,“回聖上,是的。”
“這雪仗要怎麽打?”
“這就是将軍們的事了,臣一介文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動動嘴皮子還成,真刀真槍的來,這是武将們的職責。”孟明遠推得很幹淨。
武将們:“……”
文官們:丞相說得好,戰事本來就是武将們的事。
不過,他們原來以為這次丞相也會說出具體的主意才是,沒想到他直接推到了武将們身上。
靠!
怎麽遇到這不按牌理出牌的丞相,他們的預料就總出乎意料呢?
這真不是個好現象啊。
“聖上,謀成于密而敗于洩,三軍之事莫重于密。”孟明遠眼見開華帝急切之下有當殿詢問的跡象,慌忙開口提醒。
開華帝心頭一凜,幸好丞相及時開口,當殿詢問确實不妥。便颔首道:“丞相言之有理,那幾位愛卿朝會後便留下吧。”
“諾。”
孟明遠其實不想留下來參加那個小型軍事會議的,可惜,身為丞相,他避不了。
要參加會議,會必定得發表意見,廢話你也得說啊。關鍵,他要說廢話皇帝不買賬,非逼他言之有物才行。
艹!
他又不是萬能帝,怎麽可能次次都言之有物?
“安之,你以為如何?”
孟明遠微微躬身,道:“臣于用兵之道不精通,但幾位将軍具無異議,想來這個戰略是行得通的,既然行得通,便可以采納。”
開華帝微微颔首:“卿所言有理。”
本來就特麽地有理啊,雖然是廢話。
“幾位愛卿便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幾位武将一退出去,殿裏便只剩下了皇帝和丞相大人。
開華帝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有些遲疑地道:“丞相以為該派何人為帥?”
孟明遠垂眸斂眉,道:“臣以為目前形勢涼州守将尚可因應。”
“那就派葛将軍去吧,戰術他提的最詳盡。”
“臣無異議。”
開華帝停住腳步,仔細打量了孟明遠幾眼,道:“丞相雖然年輕,但亦不可仗着年輕便不知保養。你是朕的肱股之臣,當為社稷保重身體。”
“臣謝陛下關愛。”
“退下吧。”
“諾。”
從勤政大殿出來,孟明遠呼出了一口濁氣,擡頭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大步朝宮門外而去。
孟明遠沒有回禦史臺,而是直接去了戶部。
戶部尚書看到孟明遠的時候老實說真是驚了一下,這位相爺可是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啊。
“不知相爺到來,有失遠迎,下官失禮了。”
“不用客套,我只是臨時有事過來一下,是我唐突了才是。”
“哪裏,相爺到這裏是下官的榮幸。”
“廢話省起來,本相今日要調閱戶籍黃冊,讓人領路。”
“下官領相爺過去。”
“不必,你自做你的事去,這種事讓別人來做就成,本相不講究這個。”
“是,那田大人,你就領相爺過去吧。”
“是,”那位田大人一面答應,一邊對孟明遠道,“相爺請随下官來。”
“頭前帶路。”
孟明遠跟着那位田大人到了存放戶籍黃冊的地方後,便揮手将他打發了,自己邁步進去了,裏面自有管冊的員外郎等一應屬官在,他不擔心找不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調京城所有在冊奴役人員戶籍給我。”
“還有京畿所有軍戶戶籍,娼籍。”
“諾。”
孟明遠不背他們,往屋裏的一張桌子後一坐,拿起他們搬來的一些黃冊便翻看起來,找到自己需要的便提筆記下。
他看得認真仔細,記得詳細,速度還快,讓一旁的戶部司元的屬官們佩服不已。
丞相大人在戶部整整待了一天,光是戶籍黃冊就看了幾十本,給丞相磨墨的雜役胳膊都酸了。
戶部的人以為丞相第二天肯定就不來了。
結果,接下來的半個多月,孟明遠一直就耗在了戶部司元處。
丞相既然在戶部臨時辦公,那麽必然就導致了戶部的運轉向中書省的程序看齊。
有憂有喜!
丞相大人在司元處查戶籍黃冊的同時,也很夠意思地拿出了一整套防火整理檔案章程出來。把原司元處的官屬重新捋順了一遍,分清職責,各有背書連帶職責,杜絕了日後相互推诿。
戶部尚書一則以優,一則以喜。
丞相在戶部辦公,固然好處多多,可是丞相大人這就是個敗家的貨啊。
因為丞相大人在戶部臨時駐守,結果逼得他不得不撥款修建戶部食堂,一切向禦史臺衙門看齊。
戶部的其他官吏很高興。
戶部尚書很惱火。
此值國家用兵耗錢之際,丞相大人簡直就有些腦袋不清楚,“相爺,此值國家用兵之際,修繕食堂這樣的小事可以先擱置的。”
“不然,古語雲: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改善辦公條件可以激發官員的辦公積極性,同理可證,改善軍隊的裝備也能提高我朝軍隊的戰鬥力。”
“那就先改善軍隊的裝備。”戶部尚書很堅持。
“事情總要一步一步來嘛,戶部的辦公條件改善一下花費不多,但軍隊的裝備改善就花費不菲。現在這一點兒的花費盧大人都如同割肉一般,這讓本相如何敢開口改善軍隊裝備的事?”孟明遠慢條斯理地一步一步就把戶部尚書給帶進了設好的圈裏去。
“下官……”真是逼得老實人也罵娘啊,丞相大人還能更老奸巨滑一點嗎?他哪像二十出頭的人?這分明是只修煉千年的老狐貍啊。
“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本相也是經過謀慮之後才向大人提出這一要求的。”
戶部尚書簡直想直接噴面前的丞相大人一臉血。
“盧大人,別這樣怒其不急地看本相,本相不是在逗你玩啊,是真的句句出自肺腑,字字真誠。”
下官就是被您這肺腑真誠給刺激到的!
“那現在你選吧,你是先撥修繕食堂的款呢,還是一次性把改善軍隊裝備的款給撥了呢?”
“戶部沒錢!”
“我看過賬簿了,修繕食堂的錢還是有的。”孟丞相一本正經。
“……”盧大人決定一定要把丞相大人列為黑名單上的第一位,這厮要錢的時候各種不要臉有沒有?
“看你這樣頑固,這樣吧,你把材料的錢撥給我,人工我不找你要,成不?”孟丞相還是有商有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