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心
穿過一個長長的山洞，燭連天與桓漠來到一處峽谷之中。
藤蔓與倒垂的枝條沿着兩側的山壁順延而下，層層疊疊，使峽谷內原本就若隐若現的小路變得更加難以尋找。小路兩邊，金色的符文漂浮或是鑲嵌在周遭的草木山石上，但可以看出，很多符文都受到了明顯的破壞。
燭連天從虛空中抽出一只筆，一邊走，一邊重新描畫需要修補的符文。
桓漠在後邊跟着，不敢作聲。
燭連天忽然開口了：“你上報說，山谷中的符文不知何故就變得殘缺不全，是這樣嗎？“
桓漠心說要開始問罪了，答道：“确實如此，是屬下的失職。“
燭連天嗯了聲，話鋒一轉：“這些年，你對木鬼的感情如何？“
桓漠不知他的用意，如實答道：“木鬼當初傷及魂魄，幾乎要魂飛魄散。多虧君上相助，屬下才能與她共度三千年。自是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求什麽。“
“原來是心滿意足了。“燭連天駐足，回首，眼神淡漠得可怕，就像是在看一只小小的蝼蟻：“所以，于你而言，與她再相處幾年就該厭倦了是嗎？抑或是，“燭連天眸光驀地一閃。
桓漠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抔淺水一樣被看得輕輕楚楚，甚至有些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都被剖解出來，展現在燭連天眼前。接着，他聽到燭連天嘲弄的話語：“你早就厭倦她了，你現在過的，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堅持下來的生活。“
桓漠眼神一跳，接着，他感到身體裏邊似乎有另一個自己要将他擠下去。他右眼驟然失去知覺，一個聲音不受控制得從他口中發出：“被君上發現了。“
而此刻，雲澈也跟着木鬼越走越深。
大執門的樹木分外高大，茂密的枝葉彼此擠壓，濃密的樹冠遮蔽天空。越往裏走，四周越顯得黑暗。
雲澈邊走邊幫忙木鬼采藥。木鬼用到的藥不只包括了蘑菇，還有會扭動着想要逃跑的藤蔓，看到她們過去就會吓得抱成一團的花,甚至是會朝她們做鬼臉的樹樹皮。雲澈有些不忍心地把他們抓到手上，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欺淩弱小的惡霸。
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木鬼看得難受，又顧忌她背後那個大魔王，只得硬着頭皮稱贊道：“姑娘真是個善良的人。在神界受了那麽多欺負，竟然都還能保持對其他生靈的同情心。難得，難得。“
雲澈被誇得莫名其妙，抱着藥材不知所措：“這個……很難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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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難得！“木鬼一拍掌，“我們魔族是一個很可怕的種族，如果我們有了想要的東西，就會一心一意追尋它，心裏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就像我對桓漠一樣，要是有人傷害了桓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除掉那個人。“木鬼忽然有些顫抖，卻仍然決然道：“哪怕他是君上，我也百死不辭。“
雲澈不知她為何提到了魔君，只是笑着說道：“木姐姐，你的勇氣真讓我羨慕。要是我也這麽勇敢，能夠這麽保護阿夏就好了。“
木鬼搖頭：“你體會不到我的害怕。你不了解把你捧在手心的那個人有多強大，你永遠沒有機會保護他。只要有他在，你可以一直保持你的天真你的善良，一直做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孩。“
雲澈只覺得一口氣悶在胸口，說不出的難受。她再不想承認也得承認木鬼說的是事實，她一直心知肚明卻一直都在逃避的事實。她很想說盡管她是如此的廢物，為了阿夏她也會努力改變的——然而她卻連自己對阿夏的感情都不敢正視。
木鬼撥開草叢，嘆息道：“姑娘，話不應該我說，但現在看來除了我，也沒人會告訴你了。你不該來魔族。你只是神和人的混血，連靈魂都透着神族的味道，你不是真正的魔。離開他吧，你給不了他他想要的一切，只會害了他害了魔族。“說着，語氣帶了些悲涼：“若他不是為了去尋你，早該察覺桓漠的異常。“
雲澈本就不堅定，被她一說更覺得自己不存在才好。聽到後面，不由地一驚：“桓将軍怎麽了？“
木鬼還未回答，二人頭頂上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雲澈擡頭，正好看到一個額頭上長着山羊角、眼睛裏布了一層血幕的人朝她撲過來。
雲澈吓呆了。
木鬼猛地躍起，将那人撞翻在地:“你快走！”
“可是……”
木鬼狠狠壓着那人，雙手費力地結印:“這個魔，應該就是桓漠放出來的。我也不曾想到桓漠的情況會惡化到如此地步。我知道你心腸好，求求你，一定要逃出去，君上處罰桓漠的時候替我向君上求個情，看在我拼死救你的份上，饒桓漠一命。”
那個人掙出被壓住的手，一拳打中木鬼的眼眶，躍起來朝雲澈撲去：“恨，我恨你！“
雲澈拔腿就跑：“你認錯人了，我都沒見過你。“
“神，該死！該死！“那人狂躁地朝她沖過來，尖利的指甲眼看着就要刺入她的後腦勺。
電光石火之間，木鬼抱住那人用力往後一拖：“快走。你在他看來就是……“
話音未落，那人嗷嗚大叫一聲，額上的犄角飛快變長，皮膚化為鱗甲，手足劇變，再次站起來時，已然成了一個和周圍的參天大樹差不多高大的怪物。
雲澈何時見過這種東西，簡直吓得心肝都快飛出來，唯有一雙腳在機械地向前狂奔。
耳邊又是一聲嘶吼，雲澈一回頭，更是吓得雙腿發軟：木鬼原本白皙柔軟的手此刻烏黑如炭，幹癟如枯木，指甲泛着濛濛的光澤，豎起來有她自己那麽高。木鬼朝雲澈的方向看過來，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時也染上一層血色，再也看不真切。
怪物大步朝雲澈追過來，木鬼如箭矢般朝雲澈暴射。
雲澈背脊發涼，只恨不得自己多生幾條腿或者背上長出一雙翅膀。忽然，她腳下一絆撲倒在地。她心是慌的，一時之間倒沒覺得有多痛。急急忙忙爬起來又要跑，無意中眼角餘光一掃背後，懵了，木姐姐怎麽又個那個怪物打起來了？
峽谷之中，燭連天抱着手臂，火紅的眸子裏充斥着冰冷的寒意：“同一個身體，同一個魂魄，卻有兩個截然相反的意識。有趣。“
桓漠俯倒在地上，顫抖着，一只眼睛寫滿恐懼，一只眼睛閃爍着瘋狂。清晰的語句從他口中吐出：“君上不也是嗎？哪怕肉身已經涅槃重生臻至無瑕，不也是一念善一念惡嗎？“
“呵，“燭連天仰天大笑，“我本就是極惡之魔，善念？從來不存在。“
桓漠争辯：“那雲澈呢？如果不是因為善念，你怎麽會留下她？“
“桓漠，真是荒謬。“燭連天嘴角勾起，眸中卻沒有一絲溫度：“你與愛人厮守三千年，到頭來卻問我這種問題。“
“厮守？我不稀罕。“桓漠說着，一只眼睛裏滿是鄙夷，一只卻流着眼淚。他哽咽着說：“我忍了她的病忍了三千年，那種日子，誰受得了？可假如讓我離開她，我又怎麽活得下去？“
燭連天托腮：“因此日久生恨又無處洩憤而形成了第二個意識，這倒是說得通。可惜，你卻不知道她為了你，做了多大的克制，忍受了多大的恐懼。“
桓漠一怔，想說些什麽，卻見燭連天拍拍手：“我該走了。我再不過去，我家寶貝那裏可不好交代。“
接着桓漠眼前一花，失去了燭連天是身影。桓漠扭了扭，發現自己能動了。他站起身，茫然四顧。
另一邊，一注鮮血噴向天空，怪物龐大的身體轟然倒地。
雲澈由衷鼓掌：“木姐姐好厲害。“
木鬼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搖搖晃晃站起來，胸腔如風箱一樣鼓動，呼吸聲老遠都能聽見。
雲澈小心挪動幾步：“木姐姐，你沒事吧？“
不想木鬼一擡頭，眼睛像是一片染了血的海洋，吓得雲澈趕緊退了幾步。木鬼大吼一聲，身形一飄，張着血盆大口朝雲澈沖了過來。
雲澈腳本能地邁步帶着她蹿逃出去。她囔道：“媽呀！怎麽又要追我？“
撞進熟悉的懷抱。燭連天一把抱起她，溫聲道：“別怕，已經沒事了。“
雲澈還是慌得不行：“木姐姐她她她……“
“沒事了，“燭連天輕輕摸着她的背，給她順毛：“她只是老毛病犯了，等會兒就恢複了。“
雲澈回頭望去，只見木鬼眼中的紅色越來越淺，隐隐可以看見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
“放心了嗎？“燭連天柔聲問她。
雲澈點點頭，輕舒一口氣。放松之後整個人都沒了力氣，只能軟軟的倚在燭連天懷裏。
燭連天抱着她，轉身慢慢走：“過幾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裏比清城熱鬧得多，很好玩。“
雲澈眼睛亮了起來，正要說話，就聽木鬼喊道：“君上，桓漠呢？“
雲澈眼皮一跳，魔君來了？
燭連天沒理木鬼，只是輕輕揉着雲澈的腦袋。
木鬼追上來，跪在燭連天腳邊：“陣法的毀壞确實跟他有關，求君上看在他為魔界戰戰兢兢操勞多年的份上饒他不死。我願與他同罪同罰。“
雲澈的心一下子揪緊，只希望是木鬼神志不清才做出這些舉動。卻聽燭連天淡淡道：“不用我饒恕，他本就罪不致死。至于他該受到怎樣的責罰，取決于你。“
“謝君上。“木鬼淚眼模糊。
雲澈一下子擡起頭，定定地看着燭連天，只覺得從頭到腳一點一點涼了下去。故事裏所傳唱的、謾罵的魔王，就在她眼前。這個會對她溫柔，為她做飯，給她承諾，将她放在心尖上寵着的人，在她聽過無數遍的傳說裏或決絕冷酷或兇戾殘暴或功高蓋世。而傳說中的那個魔君，在她看來渺遠如星辰。
一時心亂如麻，她害怕嗎？她是欣喜嗎？她對他，願意一直追随無怨無悔嗎？她自己也不知道。
燭連天垂眸，看着她不安的樣子，戳戳她的臉頰：“沒錯，我就是魔君。你這麽不開心，是在惱我瞞着你嗎？“
雲澈想說她哪裏敢，想想又覺得那樣說像是在跟他置氣似的——她怎麽可能有勇氣去跟魔君大人置氣？一時又找不到別的話，張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燭連天吻吻她的額頭，将她舉高高：“是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老鼠:你太壞了，就不原諒你（╯‵□′）╯︵┴─┴
大貓貓:嗯，我最壞（按住小老鼠尾巴，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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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一下雷。整個故事發生的背景是在魔界，按我的設定，魔族因為從小所處的環境還有出生時受到的一些影響，心态通常會比較陰暗，所以展現出來的人物大多偏執而瘋狂。當然也有溫暖的人物，比方說阿夏是吧？ (≧▽≦)
就目前而言，阿夏的形象都屬于那種強大、受人敬（wei）重（ju）的類型，但身為魔君，怎麽可能沒點黑歷史（雖然有作者在努力為他洗白）→_→他也有偏執厭世的時候，所以他會生無可戀跑去跟拔岳（就是上上章出現的那只大猴子）幹架，把自己打殘了幹脆重新做一具身體→_→然鵝他是主角，跟那些半路上就死了的角色不一樣，他的設定是在成長的路上絕望瘋狂外加打不死的小強，但因為他心中有愛有溫暖所以最後能夠涅槃（唔，用這個詞的原因是他的本體是火，他蛻變的場景非常美膩）
在這篇文裏邊，神族是最大的反派，他們追求無法達到的完美無瑕，并且消滅着他們認為“有錯”的生物（澈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開篇就被追殺），直接導致了神魔大戰（阿夏和澈澈的前兩世的境遇也受到了大戰的影響）。既然牽扯到了大戰，作者我就覺得主題可能比較沉重，特地告知各位注意食用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