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十六年後──
所謂「世家」,得是世代相傳、承接不斷者,方得以稱為世家。
有的一門英傑、保國衛民、将門虎子,大門匾額上那「将門世家」正是榮耀的象徵。有的書香門第、狀元輩出、才華洋溢,皇帝老兒親賜的「狀元世家」也是榮耀的象徵。
再或者,非官宦非勳爵,武林江湖中,武學精辟傳承數代者,也稱得上一句「武林世家」。
又或者雖位列下品,卻掌有足可敵國之財富,代代累積下來的銀兩光用聽得就可吓死一幹老百姓,雖沒匾額什麽的,卻也貨真價實,是個「商賈世家」。
然而靠「采花」還能被稱為世家的,放眼當今,也只有韓家一家。
采花者,采的當然不是有根有葉的那種花,此「花」者,指的是嬌嫩水靈的美人也!
按理來說,采花者,人人追殺,遭遇比那過街老鼠還不如。一句「該死的采花賊,看你往哪跑」,恐怕正是從古至今的采花賊們,最常被人追著喊的那句話。
畢竟污了人家姑娘清白,此種令人發指的行為,又豈能不成為過街鼠輩?
可這韓家偏偏就是個衆人皆知的「采花世家」,而且還代代相傳,至今香火不斷。個中因緣妙處,說穿了,其實一點也不怪。
這韓家采花歸采花,卻不污人清白,倒頗有文人雅士的風流,愛花惜花也品花。
韓家人十五成年之後,便自長輩處接下十只由其自刻姓名的銀指環,用以贈與韓家人相中的十位美人。
說白了,這采花世家為何不被人喊追喊殺,反而被姑娘家處處禮遇,更有人大膽送去請柬,願邀韓家人前去做客。
就連官家閨秀也無不希望自己是那收到韓家指環的幸運人,成為當今天下公認的十美人。
打從前任當家的韓愈老爺與被他品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共結連理,其後輩出的姑娘們各個巴望著下一位韓家人的出生,好成為新的天下十美。
只是這韓家向來人丁不旺,韓愈老爺這代還單傳,娶了美嬌娘好幾年了肚皮都沒消息,別說韓老爺子急,不少自诩傾國的女子也扼腕。好不容易十六年前盼到了韓家有後,這位新任的韓家人也不負衆望地游走花間,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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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幸還是不幸?
這位年方十六的韓家小子,不單「品花」,他還「品草」。
才初出茅廬便已送出兩枚著名的銀指環,一只,給了雖過三十卻依然豔麗的蘇州花魁,此女當之無愧,也證明這韓家小子果有祖傳之風。知道所謂美人之美,不光指容貌、甚至衣著打扮、言行體态、氣質才學、品性心地等,要樣樣具備,才是真正的美。
問題出在另一只銀指環,卻是給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出家的男人│六十開外的少林方丈。
害得那位老人家不勝其擾,出席武林大會有人對著他指指點點不說、下山化緣還給喜好龍陽之人趁其不備偷吃老豆腐、就連在少林寺洗澡吃飯也有好奇的小沙彌躲在牆邊偷窺,羞得差點沒一頭撞柱以示清白。
只是自從送出了那兩枚後,将近一年,卻再也沒聽說有任何人接下那第三只的銀指環。
* * *
幾個帶刀帶劍的人在茶館裏頭聚成了一桌,他們全是來參加镖局大會的。
城遠镖局年初接了個镖,托镖人似乎大有來頭,大到镖局的當家傅清連問都不問,就接了下。
只是這镖,還未走完三個縣,镖師便已折損泰半。
遞補的人已連番換了四回,可情況都一樣,未走完三個縣,镖師非死即傷,再這麽下去,若大的城遠镖局,怕也無人可換。最後傅清不得已,發出帖子,廣邀南北百家大小镖局的好手前來,希望組成一只強大的镖隊,速将這燙手的差事趕快完成。
正因如此,半個多月來陸續有江湖中人前往城遠镖局所在的襄州,也弄得鎮上熱鬧非常,經營客棧吃食的店家各個數錢數到手抽筋,笑得合不攏嘴。據說白天裏因為要笑著迎接來往客人,害得店東們到了晚上還得給他們的臉抹藥油….
沒辦法,白天笑太多,臉頰那個抽啊!
只是這江湖中人一多,龍蛇混雜,偷雞摸狗之輩也倍增了起來,無端折騰那些只有微薄薪俸的官差們,三不五時就得去處理處理街上鬧事打架扒竊的雜事。免不了,定落個全身酸痛,藥油盡往身上抹。
最開心的恐怕就是鎮上那唯一一間的藥油鋪子,慘澹經營了數十年勉強過活,誰知這镖局大會卻讓他們賺了一大筆。就看那藥油鋪子的老東家笑得那個樣,豈只一個爽字能夠形容。
幸好幸好,自家賣藥油,不怕臉抽手抽。
「哼!什麽狗屁镖局大會!害我還特地跑來看有沒有美人,結果一個比一個還醜,氣死我了!」
茶館樓上,少年叼著筷子在嘴巴裏轉呀轉,吊兒啷當的模樣,配上那俊俏小巧的臉蛋,雖然本人渾然未覺,可幾乎每個客人的目光都定在少年臉上。
就連幾個帶著丫環出游的大家閨秀,也用紙扇繡帕遮著偷偷地瞧。
「呸!」
少年吐掉嘴巴裏的筷子,哀怨地拖腮,「嗚….什麽家規門規,乾脆拿指環往地上灑,看誰要,誰就拿去好了,省得我大江南北跑得這麽累。」
嘴巴邊說著邊伸手摸摸腰帶裏的銀指環,沖動地就要把那衆家美人争奪多年的指環往樓下扔。可抓著指環的手才剛滑出腰帶一點,就不自覺想起家裏那恐怖的老爹,要真把指環就這麽給扔了,絕對不是跪祖宗牌位就能夠了事。
尤其,一定會惹娘生氣……
想到這兒,少年吓出身冷汗。
娘不常生氣,從小到大,也就對自己發過那麽一回脾氣,可只那麽一回,就讓他一輩子寧死也不想惹怒他娘。
嗚,美人哪美人,你到底在哪兒啊?
嗚嗚嗚──
突然,茶館門前的街上喧騰了起來。
少年無聊地朝樓下暼了眼,幾個大漢竟在欺負一個小姑娘。
少年氣得拍桌,一手搭在窗框上俐落翻身,從茶館一躍而下,恰恰落在小姑娘面前,伸臂擋下大漢的拳頭。
* * *
從天而降的少年把鬧事的幾個壯漢吓得微微一愣,兇神惡煞般怒吼:「哪裏來的雜毛小子?敢管你爺爺的事,識相的就快點滾。」
少年眉毛一塌,啐道:「難道長得這德行的,都是同一個爹娘生的?講得全是同一套臺詞?」
攔路打劫的,總是那套『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也不管自己身邊有沒有樹?腳下踩的是泥巴還是石頭?
而那些個地痞流氓嘛,總自認是你爺爺,也不管對方姓啥名誰?他家爺爺死了沒?
「小子再不走,就別怪爺爺不客氣了!」
少年聳聳肩,兩手一攤:「你要當我爺爺也可以,反正我家爺爺死得早,害我每年紅包都少拿了好幾個。正好今天全算你帳上,一共七十六萬三千四百八十八兩又九錢二厘,既然是自家人,零頭那個九錢二厘就免了,算個整,就拿個七十六萬三千五百兩就好,怎樣?對你這個爺爺夠客氣了吧?」
少年東拉西扯說了一大串,幾個大漢越聽臉越綠,想他哥兒幾個可是襄州無人不怕的惡霸,今天居然給這毛沒長齊的小鬼如此羞辱。
抽刀的抽刀,卷袖子的卷袖子,幾個大漢圍住少年,周邊的人雖佩服少年的勇氣,可也不敢招惹這些個地方土霸,紛紛往兩邊散去。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看爺今天怎麽整治你!」
少年橫眼掃視圍成一圈的五個壯漢,哼了哼,手指頭扳得作響,突然提起一件牛馬不相及的事情:「十天前,淫賊葉問湘被人綁了送衙門。」
五個壯漢聽了大笑,「想求饒就快,別嚕嗦些有的沒的。」
少年聳肩,拍了拍手中不知何時沾上的白粉,笑道:「沒什麽,只是想跟你們說…..那淫賊自豪的『寶貝我來也』,我不小心灑到你們幾位身上了!」
「什、什麽?」大漢臉色丕變,手一松,大刀全落在地上。
『寶貝我來也』葉問湘獨門春藥,專用在貞潔烈婦黃花閨女身上,此藥一沾,三個時辰內情欲翻天,沒給人做上三個時辰絕無法解除藥性。
少年咯咯直笑:「不信?勸你們還是信了呗!趕快去找能撐上三個時辰的男人滾床吧!要是找不著像葉問湘那種精力充沛的男人,那就多找幾個,我想想,十個八個一晚下來,總能将藥性解除的。」
「臭小子你──」
「哎呀,差點忘了,你們有五個人,這樣算來,得找上四五十個男人才夠,不知道你們時間來不來得及找那麽多願意上你們的男人?還是….你們兄弟互相幫忙一下好了,瞧你們這麽壯,應該能扺上三四個吧!」
「你你你,你給咱記住。」
少年掏掏耳朵,不耐煩道:「記住了記住了,被男人上到屁股開花的五人組,小爺我記住了,滾呗!」
狀漢也顧不得撿回大刀,各個表情古怪地抽腿就跑。
「這樣就玩玩啦?沒勁,切。」
少年轉身對著小姑娘笑笑:「姊姊沒事吧?」
「沒事,謝謝公子相救。」
「哎哎哎,哪的話,我就看不慣那種欺負弱小的混蛋。」
邊說,邊順手将小姑娘頭發上的灰塵拍去。
小姑娘臉一紅,羞得垂下頭,「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公子,我│」
少年聽到這兒,頓覺烏雲罩頂。
唉!別又來個什麽以身相許或者什麽為奴為裨為妾的吧?
「姑娘沒事就好,山高水長,後會無期啦!」
語音越飄越遠,待小姑娘擡起頭,哪還有什麽人影?早溜之大吉了!
* * *
城遠镖局──
「呼,真險!」少年扶著膝蓋直喘氣。
他是喜歡美人沒錯,但可不想讓人以身相許啊!
他他他──是「女」的啦!
就算再怎麽喜歡男裝打扮,舉止再怎麽像男孩子,也沒那「能力」娶妻的不是?
抹抹額上的汗,少年,或者該說是現任韓府當家│韓霄│看著人進人出的镖局,雖說這裏沒啥美人,不過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這麽大個镖局栽跟鬥?還得弄出個大會延請各路英雄共同保這趟镖?
好奇啊!
反正美人找不著,老爹那邊也沒法交代,乾脆來走趟镖好了,反正眼下也沒別的事可做。
嘿嘿,長這麽大,還沒跟人跑過镖。何況這功夫學得這麽辛苦,不拿來用用,怎麽對得起因為教自己練功教得頭都禿了一大片的臭老爹呢?
打定主意,韓霄理理衣裳,兩手叉腰昂首闊步地走向城遠镖局。
* * *
「少俠請留步。」
就在韓霄擡腿準備跨過門檻的時候,背後突然冒出個聲音喊著。
少俠?
哪裏哪裏?
左邊,沒人。
右邊,也沒人……
韓霄轉過身,指著自個兒的鼻子,問:「你叫我啊?」
「是的,希望沒驚擾到少俠。」
韓霄撇撇嘴,定眼瞧著那人。這不看還好,一瞧之下,當場沒直接跪下給老天爺磕頭燒香。
美美美、美人啊啊啊──
「少、少俠?」
那人被瞧得尴尬,喊了幾聲也不見韓霄回神。
微笑搖了搖頭,趨前幾步,拍拍韓霄的左肩,「請問……」
「嘎?」
韓霄一驚,這才收回不知飛到哪去的魂,不好意思地抓抓腦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人有個毛病,看見美人就走神,嘿嘿,兄臺莫怪啊!」
「沒關系,我不在意。」
「喔,對了,你喊我幹麻?」
那人揖禮道:「在下南宮卿邑,不知少俠是?」
韓霄一聽那人自報姓名,驚訝又興奮,抖著手指著對方鼻尖:「南宮卿邑?南宮?卿邑?那個南宮卿邑?」
南宮卿邑對眼前這位少年無禮的舉動也不惹惱,依舊溫和有禮,笑答:「如果沒有同姓同名之人,在下應該就是少俠所說的『那個』南宮卿邑。」
天哪天哪,想她韓霄曾為了見這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一面,白天遞帖夜裏踩屋瓦跳窗子,折騰大半個月卻連個衣角都沒見著,也不知這南宮卿邑到底在想什麽?見見面的機會也不給。
沒辦法,誰讓這家夥的功夫比自己強上好幾個擋次,就連韓家獨步江湖的輕功,似乎也比這南宮差上那麽一點。
氣啊!
想她韓霄,韓家的現任當家,天下間哪個美人不想讓她見上一面?
哼,沒準這個號稱美男子的人,是個虛有其表的破簍框。
嗯嗯,就是這樣沒錯,不見就不見,普天下美人那麽多,還怕我那銀指環送不出去嗎?
「……」
韓霄想到這,嘴角抽了抽,暗暗罵翻了南宮家死透的沒死透的祖宗們。
該死,武林世家的優秀身分、性格溫文儒雅、身手更是了得,而且居然還長得這付絕佳容貌。這種完美到讓人忍不住想砍他兩刀的家夥,居然真的存在。
哼哼,她才不信。要真這麽完美,那當初幹麻不大大方方讓她見見?還躲人躲得跟只耗子一樣?
韓霄攢緊拳頭,暗自切齒。
這家夥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一面,看著好了,本小姐一定要扒開你的假面具,以洩當初足足一個月踩屋瓦跳窗子,還因此染上風寒躺了大半個月的恥辱。
壞心眼打下,韓霄轉臉換上誠懇恭敬的模樣,對著南宮卿邑拱手笑笑:「小弟甚幸,竟然能夠見到江湖上頂頂有名的南宮卿邑,小弟真是祖上保佑,何其有幸啊!」
南宮卿邑客氣回禮,「不不不,小兄弟太過獎了,愚兄承受不起。」
哼,當然是過獎?你當本姑娘樂意誇你啊?
韓霄指指城遠镖局的門,問:「難道說,南宮大俠也是來赴宴的?」
「這倒不是。」
「那是?」
「聽說镖局有難,愚兄特來看看,能否幫上什麽忙?」
韓霄偏頭偷偷做了個鬼臉…
咧,還真急公好義呢!完美到讓人想吐,看我非揭穿你不可。
回頭對著南宮比了個請的手勢,道:「正好,小弟是來赴這英雄宴的,不然,咱們一塊走吧?」
南宮卿邑抿唇微笑,抱拳問道:「還未請教兄弟大名?」
「我啊……」韓霄抓抓頭,心想這真名是絕不可能給這家夥知道。
腦袋瓜子轉啊轉,賊兮兮地沖著南宮奸笑:「小弟姓韓,叫扁一。扁擔的扁,一兩銀子的一。」
「原來是韓扁一小兄弟。」
是呀是呀,我韓霄總有一天,非把你這個南宮卿邑『扁』上『一』頓不可的『扁一』,哈哈!
「在下今年二十五,不知扁一小兄弟今年貴庚?」
「十六!不然,以後小弟稱你一聲南宮大哥如何?」
「好,我也是這麽想。」
韓霄走去拽著南宮卿邑的衣袖,笑得那個甜:「南宮大哥,咱進去吧!搞不好,小弟還能有榮幸跟大哥您走這趟镖呢!」
「好好,我們這就進去。」
* * *
城遠镖局的總标頭吳岳,在镖局內起了個擂臺,先是說明了近來接的這趟镖困難重重危機四伏,而後指著身後搭起的擂臺。
「吳某感謝各路英雄好漢前來镖局相助,可這趟镖已經喪失我镖局不少經驗豐富的镖師。不是吳某人看不起各位,只是這趟镖甚是古怪,為了不讓諸位平白喪命,在下立了這個擂臺,只要在場的各位英雄能贏過我三位貴客,便能參與這趟镖。」
說完,便有一青年躍上擂臺,掄起拳頭對著從立在臺側的三位貴客喝道:「我,林貴,動手吧!」
只見吳岳請來的其中一人,狀似閒散地走向那位青年,悠悠擡起一根指頭,輕點林貴額頭,輕輕吐了三個字:「下去吧!」
也不見那人有什麽動作,就看那林貴像是給極大的力道撞擊,整個人騰空飛出擂臺外,狠狠摔在地上,臉上布滿驚恐,給臺下城遠镖局的仆人擡了出去。
緊接著,又一人沖上擂臺,沒一刻,便給打了下來。
再一人上去,還是同樣情況。
就這樣過了兩個時辰,前來城遠的,不少都是名門子弟,少數幾個縱能通過那青年古怪的功夫,卻在第二位老者的手下敗陣。
兩個時辰過去,還未有人能讓第三個蒙面人出手。
韓霄張嘴打了個大呵欠,揉揉發酸的眼皮,戳了戳身旁的南宮卿邑:「喂!你不上去?」
「我?」
「對啊,你不是說要來幫忙的?那還不上去打?」
南宮卿邑淺淺一笑:「吳老前輩早已請我幫忙了。」
韓霄癟癟嘴,小聲罵著:「真好,有這特權,拿個名字亮一亮就不用打。」
南宮卿邑豈會沒聽見這韓扁一的話,一笑帶過,覺得這小兄弟性情直爽,頗為有趣。
韓霄伸長手腳活動活動筋骨,兩手甩啊甩地走向擂臺。才剛跨上第一階,左肩搭上一只手,側頭看去,竟是南宮卿邑擔憂的臉。
「小心點。」
心頭一暖,韓霄回首一笑:「放心,你好好看著呗!」
足下一點,輕飄飄落在擂臺中央,走向那武功古怪的青年,湊過去在他耳邊壓低聲音暧昧地道:「小佳佳,好久不見啊!」
青年神色一凜,看清楚韓霄的臉,紅著臉啐道:「怎麽是你?來這幹麻?」
「來玩啊!」
「你──」青年怒了:「這可是城遠的英雄會,你來湊什麽熱鬧?」
「唉唉,小佳佳別生氣嘛!我想跑趟镖玩玩,否則豈不是很浪費老爹教的功夫?」
「你你你──」
青年不可置信地指著韓霄,臺下衆人不明所以,還道這小夥子使了什麽厲害招數,才讓青年如此大驚失色。
韓霄笑得極其陰險,道:「小佳佳,你不乖喔,竟然撇下軒轅舅舅跑來『選男人』,我要去跟舅舅告狀。」
「你你你──」青年壓低嗓子吼著:「什麽叫做選男人?這是英雄大會!」
「我知道是英雄會啊!可是在舅舅眼裏是英雄大會還是選男人大會我就不知道了!所以說,小佳佳啊,咱就別打了,讓我過關嘛!這樣我就保證不跟他告密,如何?」
「你,可惡!」青年袖子下的拳頭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壓抑怒火對著韓霄一指:「好,成交,我放你過關。」
「耶,小佳佳最好了。」
韓霄邊笑邊趁青年不注意時從他身側掠過,一掌拍出,将青年打出場外。
青年落到臺下,恨恨對著韓霄咬牙道:「你竟然──」
韓霄走向擂臺邊,蹲下身沖著青年甜甜一笑,悄悄道:「呵呵,承讓承讓。」
「無恥。」
「對啊!本家家規第七條第二款,韓家子弟面對美人,就要無恥。小佳佳可是美人哪,要不是軒轅舅舅攔著,否則我那銀指環早給你了。所以對你無恥,很應該很應該,呵呵。」
青年氣得說不出話,扭頭就走,要是再跟這小妮子說上幾句,定給氣死在這裏。
見青年被氣走,韓霄聳聳肩,走向第二位貴客,道:「老伯,動手吧!」
老人家一臉慈眉善目,可一出手,卻招招毒辣,一招一式全用上了殺著,無怪先前上場之人,雖不乏名門子弟,卻無人能過老者這關。
韓霄在老者手下走了十多招,逐漸看出老者的套路,心中暗暗感謝自家老爹在教她功夫時花了不少心神,而且老爹認識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姑姑們,各門各派黑道白道都有。若非如此,初出江湖的青澀小子,碰上小佳佳那等古怪招式後,定給吓出一身冷汗,縱使僥幸勝了小佳佳,也會先入為主地認為第二位老人家的武功,必在小佳佳之上。
倘若如此,再加上老人家看似致命的身手,就會心神大亂,輸在自己的判斷錯誤上。
其實,老人家的招式雖毒,可仔細去看,那招式并非老者慣用的功夫,以致於施展起來并不流暢,招招之間偶有空隙,而且….總在橫劈擋空彎身攻擊敵人下盤的那兩式….
先前在臺下便已瞧出端倪,又發現青年竟然是自己認識的熟人,故而韓霄決定不用武力周旋,使計讓小佳心神大亂,避開跟他正面對打,保持最佳精力對付把手第二關的老者。
韓霄內息一沉,步伐變換,引出老人家攻擊自己下盤。果然,老者下腰側腿,掃向韓霄,就在此時,韓霄一個傾身,雙腿蹬地朝前一翻,整個人頭下腳上以手支地。
一回勾,雙腿勾上了老者的頸部,一夾一絞,使勁往下一帶,将老者扳倒在擂臺上。臺下衆人見韓霄成功破了老者這關,紛紛驚呼叫好,喝采連連。
韓霄放開了腿,身子一翻,半跪在擂臺上,對著老人家抱拳還禮:「承讓。」
老人家緩緩起身,扶起韓霄,慈祥微笑:「好好,果然少年英雄,竟能看出老夫招式之間的空隙,不簡單、不簡單哪!」
韓霄也是一笑,「哪裏,要是前輩使的是禦散箭法,晚輩可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老人家朗聲大笑:「好孩子,竟然連老夫的本門瞧出來了,好!你贏了!」
「多謝前輩。」
* * *
韓霄以年少之姿,竟然連過兩關,臺下衆人的紛紛耳語早炸開了鍋,就連南宮卿邑也頗為詫異。
不是沒想過英雄少年人才輩出,只是…在如此短時間內連破兩關,卻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尤其第一位的青年,其身手看來還在這韓扁一之上,為何竟連一招都沒走完,便給韓扁一擊落擂臺之下?
南宮卿邑擡眉,重新打量著臺上的少年,神情間,摻了些不明的色彩。
擂臺之上,韓霄抱臂而立,專注地看著臺邊神秘的蒙面人一步步往自己走來。
下面的人瞧他這态勢,紛紛說道這少年夠沉穩,竟能無視那蒙面人周身散發的迫人氣勢。
直到那人在十步外的距離停下,韓霄仍是那付不知在思索什麽的表情,時而搖頭、時而啧啧出聲。不像個對陣的武者,反倒七分像那吟詩誦賦的酸秀才。
「啧啧。」韓霄撓撓頭。
糟糕糟糕,這人是誰呢?
想她采花世家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靠著當然不光只是鑒別美人的能力。
韓家祖傳的獨門輕功就別提了,那「看人」神準的功夫,更是每個韓家人在練手腳功夫前得首先練好的東西。這門「看人」的功夫,當然不光只是為了清楚鑒別美人,更能從對方的行止擡步氣息型态,瞧出此人何門何派,繼而想法子應變。
只是眼前這蒙面人隐藏的還真好,都走數十步了,韓霄卻連個端倪也沒瞧出。
也就是說,得硬拼了!
韓霄認命地擺開架式,神情認真地道:「放馬….抱歉抱歉,請閣下出招吧!」
「請了!」
那人也不羅唆,身形忽動,掀開披風,亮出腰間配劍,抽劍橫掃韓霄咽喉。
韓霄心頭一凜,連退數步驚險避開迎面殺著。劍招随之而轉,回擊,依舊直指韓霄喉頭。
才方躲過喉間一劍,側身正待發招搶攻,奪得先機立於上風,不料那劍尖又遞回頸間。
一去一閃,一回一轉。
無論韓霄招式如何變化,蒙面人從頭到尾總是那一招。來來去去雖就只這麽一招,其中變換卻暗藏無窮玄妙,猶如貓逗耗子,壓著韓霄只能勉強回守,無法施展任何回擊。
無論她如何移形閃避,那劍就像只認了主人的狗,下一刻,又轉回臉前,指著她的喉嚨。冷汗早将後背衣衫濕透,涉足江湖一年多來,碰上的敵手也不算少,仗著她韓家傳下的功夫可從沒吃虧過。
什麽打抱不平、什麽拔刀相助,幾回打鬥漂亮地贏了對手,雖然嘴巴上說這沒什麽,可心裏免不了暗自托大,起了驕心。
想這江湖也沒啥子了不起,還不都是些不禁打的賴漢。
直至此刻,方體會到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麽又叫做「自以為是」、「夜郎自大」。面對眼前這蒙面人,不僅瞧不出此人出於何門何派。從頭徹尾,竟完全無法施展功夫,就連防守也極為吃力。若非此人并無傷人之意,那劍尖總在頸前一分停下,自己早就刺穿無數個大窟窿。
思及此,沉重的挫敗與自責無止盡地撲向韓霄,想她居然還曾以為自己博學強記,再沒幾年,什麽名門正派?什麽武學大宗?都得将她韓霄的名字牢牢記上,別以為她是女孩子就能瞧不起她。
該說自己天真?還是蠢笨?三江五湖走了沒一半,就把眼睛長到頭頂去了?居然犯了輕敵這項該死的錯誤?
無力、自厭。
恨透為何自我蒙蔽?妄想靠著小聰明就能闖蕩江湖,立下名聲?那些武林榜上的人,哪一個不是紮紮實實地下足了功夫?哪一個不是精益求精刻苦練功?又有哪一個不是謙遜自我砥砺,方得以在武學天地裏更上層樓?就憑自己這幾把三腳貓的伎倆、不紮實透徹的身手、自以為聰明卻并非大智大慧的腦子……
還奢想能夠讓別人對自己刮目相看?
還驕傲地認為自己很行?
韓霄啊韓霄,我從沒有像此刻一般,這麽恨你,這麽想狠狠抽你兩巴掌,看你還有什麽能耐,如此自以為是。
* * *
刺痛,從喉嚨處蔓延。一滴鮮血,沿著韓霄的頸間流淌而下…..
蒙面人收劍入鞘,披風一攏,靜靜看著擂臺上失神的淩霄。
『咚咚。』
韓霄雙膝,雙臂無力垂在兩側,眸中迷惘而無助,像個尋不著路回家的娃兒,就這麽跪坐在擂臺之上。
臺下衆人,有噓聲、有不屑、有譏諷、有嘆息。然而韓霄卻渾然未覺,封閉在自責的情緒,聽不見,也不想去聽。
於此同時,一人飛掠上臺,落在韓霄身邊,輕輕地,将她抱在胸前,由她無助抓著他垂落胸前的發,恐懼地渾身顫抖。
南宮卿邑低頭看著懷中纖細發抖的身軀,像極淋雨受凍徬徨無助的小貓,被撲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恐懼包圍,想掙紮,卻連該如何掙紮都不曉得,只能蜷曲著,默默顫抖。
臺下紛擾聲依舊不斷,南宮皺緊眉頭,冷眼一一掃過,這才止了紛擾嘈雜的喧嚣。
吳岳也步上擂臺,指著韓霄道:「老夫這三關,目前為止只有這位韓少俠能連闖兩關。老夫在此宣布,韓少俠獲勝。」
「什麽嘛?才這樣就吓破膽子,也能算勝了?」不知何人,擡高下巴不服地開口。
南宮卿邑淡淡一笑,笑得那人背脊一冷:「兄臺若是不高興,請上前指教,反正這擂臺上死生由天,南宮定不會手下留情,讓兄臺戰個盡興。如何?」
「你……」
不再多言,對著吳岳問道:「請問前輩,廂房何在?」
「就在後方。」
「還請借房一用。」
「賢侄請随意,老夫等會請個大夫來給韓少俠看看。」
「一切拜托了!」
含首致謝,南宮卿邑抱著韓霄快步走向廂房。但願,韓兄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