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可他還沒有解開兩顆扣子, 手就被人一把按住。
“我自己來。”一個沙啞無力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然後毛巾就被人給接了過去。
沈青耘詫異的擡頭，然後就看到尹小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
“媳婦兒, 你醒了！”
他又驚又喜, 俯下身子一把将尹小滿攬進了懷裏, 激動的說：“不怕, 不怕, 我回來了, 沒事了，以後都不會有事的。”
說着, 還用手輕輕的捋着她的背，言語間的心疼和寵溺呼之欲出。
尹小滿沒有動。
任他發洩自己的情緒。
好一會兒後才伸手在他的胸脯處推了一下：“起來, 冷。”
“哦, 哦哦。”沈青耘這才發現媳婦兒的臉雖然燒得通紅，可身體卻在微微打顫。
他連忙放開她, 重新用被子将她捂好。
他将毛巾放回溫水裏，搓了一把再拿出擰幹，只是在準備幫尹小滿擦洗的時候, 手卻停在半空中怎麽也伸不過去了。
他發現尹小滿在靜靜的盯着他看。
眼神裏并沒有之前戰友們跟他講的什麽“瘋狂，絕望，痛苦, 難過……”諸如此類的情緒，甚至沒有驚喜, 有的只是出奇的平靜。
平靜到——他甚至有點不敢去觸碰。
“醫生說讓給你擦擦身子，說再不降溫對你身體不好。”好一會兒, 沈青耘才有些尴尬的解釋道。
“嗯。”
尹小滿點了點頭, 然後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待會兒再說, 你先坐下。”
“哦。”
沈青耘連忙答應。可邊說還是邊将毛巾給她敷在了額頭上。
尹小滿閉了閉眼，卻并沒有阻止。
“到底怎麽回事？”尹小滿問出了聲。
因為中午經歷了那樣的大起大落，她的聲音還有點嘶啞，在這空曠安靜的病房裏，聽上去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我也不是很清楚。”沈青耘也冷靜了下來。
他搖了搖頭：“我是三天前和寧工，哦，就是之前和你一起坐火車來的那個寧工，還有另外一位華老一起回來的。因為那兩個老人非要搞什麽暗訪，所以就沒有提前打電話回來。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說到這裏，沈青耘伸手握住尹小滿放在被子裏的手，一臉愧疚的說：“吓着你了吧？”
尹小滿沒有說話，卻也沒有縮回被他握着的手。
說實話，她确實被吓着了，所以中午才會那麽失态。
可那會兒，她是真的控制不住。
她太失望了。
尹小滿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幸運之人，不然也不會自幼失親，成長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咬着牙，努力的活。
可她以為這一切都在她摔了那一跤，失了命又穿越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結束了，之後都會好起來。
畢竟老天爺重新給了她一個家，給了對她好的家人，還給了她通往禦膳房的路。
所以，她努了勁兒的想回報。
她對家人好，對鄰居好，甚至用盡一切辦法協助營裏改善夥食，給周圍的人提供幫助。
她還努力克制自己冷淡的脾性，溫和的去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
尹小滿很認真的在做這些事，因為她認為，積德行善，廣積善緣，這是她唯一能夠用來回報老天厚愛的辦法。
她想讓老天感受到她的誠意，給她機會，讓她能夠踏踏實實的過好這輩子。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沈青耘還是出事了，時間完全按照它的軌道，按部就班的來，一點都沒有改變。
這種認知，一下子将她徹底的壓垮了，讓她覺得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全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如果是剛來部隊的時候，可能她還會天真的以為有沒有沈青耘都無所謂，她靠着自己總能活。
甚至還能養活兩個孩子。
可在這裏待得越久，她越發現自己曾經的想法有多天真。
她現在之所以能夠在軍營裏生活的這麽安逸，衣食無憂，受人尊敬。靠自己的積累和對食堂的幫助自然占一方面，可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是随軍幹部家屬，是沈青耘的媳婦。
如果那個男人沒了，作戰部隊的軍營裏怎麽可能長期讓一個外人留着？
即便你是遺屬，即便你曾經随軍了，可男人不在了，大多數情況，不，甚至可以說百分百情況下，部隊會給你做工作，讓你拿着撫恤金返回原籍。
她回去幹什麽？
回到雙桂村去和劉春霞因為撫恤金繼續拼得你死我活？
即便她贏了，或者徹底撕破臉，回到家裏繼續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那以後呢？
如果時間軌跡繼續不變的話，很快原主父親的身份就會遭到質疑，縣裏那些人就要來抄家了！
沈青耘一走兩個多月，遠遠超過了他在信裏說的歸期。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每天都會在尹小滿的腦子裏過好幾遭。
她一邊拼命的安慰自己不會出事，那個人會平安歸來，一邊又沒有辦法不擔心。
今天那兩個人的話，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将她所有的幻想全都擊碎……
有那麽一剎，她甚至覺得還不如當初一跤摔死算了，重活這一世，沒有任何意義。
可讓她再也沒有想到的是——沈青耘居然活着回來了！
在他進屋的那一刻，尹小滿是不敢置信的。雖然她依然眼皮沉重，身體動也動不了，可是心卻忽然就松了。
這一松，就不知道怎麽的發起燒來。
看尹小滿一直沉默着不說話，沈青耘的心裏有點七上八下。他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媳婦兒，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聽劉暢說你從中午到現在一直沒醒，餓了吧？”
尹小滿搖了搖頭，這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她看了一眼風塵仆仆的沈青耘：“我不餓，你不用管我。已經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燒退了我自己回家。”
一句話說的沈青耘不滿的瞪起了眼：“說什麽呢！你好好躺着別動，我去給你打點水，發燒得多喝點熱水。”
說完，拿起床邊的熱水壺，走了出去。
臨出門之前，還又探頭進來，擔心的看了她一眼。
望着關閉了的屋門，尹小滿的眸中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她知道沈青耘是真心對她好，卻又不得不承認，在剛才與這男人目光對視的一刻，她發現自己對他之前的那些憧憬，幻想一下子全都沒了。
看着他，她确實感覺到了踏實，也因為他真能逃此一劫而由衷的高興。
可曾經對他有過的那些幻想，希望，小小的甜蜜卻全都無影無蹤。
甚至沒有了向他訴說心情的欲-望。
她想，她終究是個膽小又自私的人吧。
在難得的想向一個人敞開心扉的時候，卻遭受到如此當頭一喝！
這讓她下意識的又想重新将自己包裹起來，不再與任何人貼近。
沈青耘端着熱水走進來的時候，發現尹小滿已經睡着了。
或許是藥力終于上來了，她的鼻尖已經有了點微汗。
他輕輕的走過去，去掉了她額頭上的毛巾，這才發現她的眉宇一直微微蹙着，似乎有什麽解不開的愁。
沈青耘嘆了口氣，默默的在她的身邊重新坐了下來。
盡管媳婦什麽也沒有說，可他又怎麽會看不出，這次的事兒是真的把她給吓着了。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裏，帶着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拒意。
沈青耘又想起了自己離開前的那一晚，媳婦拉着他的手說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回來，就會和他好好的過日子，再也不離開。
這事兒一出，估計他們倆的關系，得一夜回到解放前。
想到這兒，沈青耘憤怒的攥緊了拳頭，對這莫名其妙出現的烏龍恨到了不行！
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他當時走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還特意和軍工廠那邊打過招呼，怎麽人還在火車上呢，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死亡名單裏？
他覺得這事兒絕對不能完！
不管是什麽原因，破壞了他和媳婦的感情，害得他家小滿對他的好感瞬間凍結，那就是和他過不去！
沈青耘使勁兒地磨了磨牙，下定決心明天安頓好了媳婦，就要親自跑團部一趟。
當尹小滿又一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男人已經不知道去向，床邊坐着的是崔燕。
看到她睜開眼，崔燕立刻露出了笑臉。
她端起旁邊已經接好水的臉盆，又兌了一些熱水進去，然後投了一個毛巾遞給了尹小滿。
“沒事了，燒已經退了，不用擔心了。你先起來擦擦臉，等會兒好吃飯。小沈說回家給你煮粥，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聽說沈青耘回去煮粥，尹小滿不由得露出了一個驚詫的表情。
那個男人會做飯？別再把廚房給燒了吧！
在她的印象裏，那人在她來之前，應該是連廚房都沒有進過的。
一看她的表情，崔燕就猜出了她的心思，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說我回去煮吧，他還不樂意，非說自己能行。等着吧，也不知道他能煮個啥東西出來，可別把糧食給浪費了。”
說到這兒，她實在忍不住還沖尹小滿擠了擠眼睛：“我還真沒見小沈對什麽人這麽上心過呢！坐了幾天火車，衣服都沒換就在這陪了你一宿。啧啧，這在我們老祁那兒，都是不可能的事兒！小滿啊，這種會疼人的男人，為他哭一場，不虧！”
被崔燕這麽一調侃，尹小滿的臉不由自主的又有點發熱。她抿了抿唇，有點不知道要怎麽去接這個話。
好在這時候，沈青耘端着粥，帶着倆孩子一起走了進來。
昨天出了什麽事兒，小孩子并不清楚。他們只知道祁伯伯把娘叫走了，然後沒多久娘就生病住了醫院。
昨天下午他們就想來的，可被叫去看管他們的高崇死活不讓，說娘需要休息。
就連二妞大哭了一場，他都沒有松口。
好容易憋到了今天早上，爹回來了，倆孩子這回誰的話也不聽了，死活非得跟着過來。
“娘！”一進門倆孩子同時撲向了尹小滿，二妞更是鞋都沒脫，就直接爬到了床上，隔着被子将她用力的抱住。
“诶，你下來，這臭丫頭，把被子踩髒了！”
崔燕在旁邊看見，氣得笑罵，一邊罵一邊把二妞往地上扯，卻被尹小滿攔住。
“沒事，讓她趴着吧。”
尹小滿笑着坐直了身子，伸手把二妞的鞋子脫掉，然後把她抱進了被窩裏摟着，也不嫌棄她還穿着外套。
旁邊的大寶則緊緊的攥住她的衣袖，一句話不說，就是不松手。
尹小滿只得騰出另外一只手，費勁的伸過來在他的腦袋上揉了揉。
沈青耘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切，心裏忽然就有些很不是滋味。
他覺得媳婦兒對那倆小仔仔，可比對他好多了！
他可是大清早就跑回去給她熬粥的，熬得可精心了。媳婦兒咋看都不多看他一眼呢？！
想到這兒，沈青耘的心裏忽然就多了一些說不出的委屈。可這種感覺還只能憋着，說也沒地兒說。
“喝點粥吧，剛煮的。”他清了清嗓子，打斷了那倆小破孩的叽叽喳喳，湊過去把小鋼精鍋放在了病床邊的桌子上。
然後拿過一個小碗，小心翼翼地盛出了半碗遞到了尹小滿手裏。
尹小滿接過碗，發現那是用家裏剩下的那點大米熬的。別說，熬得還不錯，稀稠正好，還糯糯的，一看熬的時間就不短，并且真的沒有熬糊。
她不禁擡頭多看了男人一眼。
可能是這一眼太過于溫暖，看得沈青耘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他正想出聲再說些什麽，就看到大寶在一邊用力的拍着床邊的被子，然後沖着媳婦兒大聲的喊道：“我我我！我幫爹下的米！”
聽他這麽一說，二妞頓時也來了精神，扭着小身子仰頭看向尹小滿：“還有我！我燒的火！”
沈青耘：“……”臉瞬時黑了。
尹小滿終于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既然已經退了燒，尹小滿也沒有在衛生院多留。吃罷飯，就拖兒帶女的和沈青耘一起回了家。
沈青耘說要背她，被她堅決拒絕了。
好在衛生院離家也沒多遠，幾個人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就到了。可讓尹小滿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會在自己家院子裏看到寧工。
很顯然，寧工他們早就來了，并且在這裏等了一會兒了。
看到他們進來，寧工立刻從高崇給他們搬的板凳上站了起來，朝前迎了好幾步：“小尹同志，你好點了嗎？聽說是發燒了，這怎麽也沒在醫院多住幾天？要先把身體養養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尹小滿知道寧工他們是和沈青耘一起回來的，可沒想到會在家裏見到。
這讓她頓時有點緊張。
她下意識的看了旁邊的男人一眼——別不是他們還要走？
可這會兒她也沒法問，只能先客氣的對寧工笑了笑：“讓您操心了，還專門跑來看我。謝謝，我已經不燒了。”
說完，才故作不經意的繼續問道：“您老剛到，怎麽不休息休息，還跑到這兒來。再怎麽說也應該是我們去看您啊！”
一番話說得寧工心裏妥帖的很，哈哈笑了兩聲，又主動将站在自己身邊的老人介紹給了尹小滿。
“這是華老，我們一個單位的。這次啊，是我們兩個要拉着小沈搞暗訪，所以才沒有及時和營裏聯系，害得你受了驚吓，對不住啦！”
聽他這麽說，旁邊的華老也應和道：“是的，都是我們這兩個老頭子的錯。要是我們讓小沈給營裏打個電話，也不會有你這虛驚一場。這件事我們有責任，具體是什麽原因我們會調查清楚，也會給你一個答複，這點請你放心。”
說到這裏，他又笑了笑：“真生氣就和我們兩個老頭子生，別怨小沈，這家夥天天就惦記着回家。你要是和他賭氣，不理他，他嘴上不說，心裏不定怎麽罵我們呢！”
一句話說得旁邊的幾個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尹小滿從來不知道居然還有人這麽的自來熟。第一次見面就能這麽調侃，頓時就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她轉過頭，伸手從沈青耘手裏搶過他端着的鋼精鍋，胡亂丢下一句：“你們聊，我去燒口水。”就快步朝廚房的方向跑去。
腳步很快，一副生怕身後的人還會再說些什麽的樣子。
望着媳婦的背影，沈青耘的臉上帶出了一個淺笑，可寧工一句話卻讓他迅速收起了笑臉。
寧工說：“家裏的事兒安排好了，就先去開會吧。你們成團長趕過來了，兵工廠的事兒不是事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