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
這裏很安靜。
目光所及之處, 遍地赤紅, 不是血, 而是泥土的顏色。
黎柳風按着受傷的肩頭, 那裏有一道長長的口子, 正往外冒着黑色的煞氣。
這煞氣屬于他自身, 乍一眼看去,跟鬼域的黑色邪氣十分相像,倒有點敵我不分的味道。
他伸手輕輕按在傷口上,四處漫逸的煞氣被止住——冥界鬼仙雖沒有鮮紅的血,卻有相仿的煞氣,若煞氣流失過多,便會損及元神。
現下, 黎柳風的元神已經因為這場大戰受損, 萬萬不能再有什麽差池。
“酆都大帝真真具有犧牲精神,實在叫人佩服!”
尊神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來,卻辨不明他在哪個方向。
雖然兩人進入氣旋, 是在黎柳風的計劃之中,但那氣旋的運轉毫無規律,兩人一同進來,也被打散到了四面八方。
尊神還有力氣放嘴炮, 說明他傷得不重。
相比之下, 自己這邊的狀況就有點難看了。
其實正如池絮猜想的那樣,黎柳風是将自己的一半元神,附在了冥界陰兵身上。如此一來, 陰兵們的戰力明顯增強,但黎柳風的本體卻被大大削弱了。
可他別無選擇。
雖是由天地而生,生來無情的鬼仙,到最後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手下的陰兵送死。
何況,此次戰争是由他一手挑起。
黎柳風微微阖了阖眼,不去搭理一旁嗷嗷亂叫的尊神,只屏氣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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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百年來,他無時不刻不在尋找鬼域的弱點,以期将其一網打盡。不光是因為這鄰居真的讓人很不省心,更因為阿絮曾經被鬼域所害。
黎柳風還記得那天鬼域劇震,他單槍匹馬闖入縫隙之後,看到的場面。
其實他們初見的時候,黎柳風并沒對池絮的外貌留下多大的印象,滿眼都是她潇灑飄逸的身姿,似乎連裙角都沾着點兒飛揚的意氣。
可那天,池絮卻讓無數的鬼圍在其中,奮力厮殺也尋不到一條出路,束發的環扣早就不知丢到了哪去,滿面黑灰,衣袖上血跡斑斑。
或許,從那一刻起,黎柳風跟鬼域這個仇就算是結下了。
到後來,這幾乎成了他的夙願。
他擡眼看了看不遠處的山頭,那山光禿禿的,不生什麽草木,從這個方向看過去,瑩瑩地發出紅光,仿佛是一個半透明的罩子,将數不清的火焰罩在了裏面。
應該快了,他在心裏默數。
這一百年來,他始終在關注着鬼域,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将它看得比冥界還重。
這仙冥兩界都拿它沒辦法的地帶,當真毫無弱點、是鐵板一塊嗎?
這一百年間,他也曾多次暗地裏深入鬼域,又受天意指引,終于探明當天塹大開之時,風門之外會出現一處秘境,名為“虛空”。
那本來是冥界的領土,不知道在哪代酆都大帝的手上被正式割了出去,又隐匿在空中,就這麽過了千萬年無人察覺。
而虛空秘境中,就隐藏着有使鬼域永遠消失的力量。
黎柳風和尊神,此刻便處在虛空秘境當中。
這看起來空曠無比的長空裏,其實包含着諸多小世界,故而尊神的聲音能傳達過來,他本尊卻還不知身在何方。
照這樣下去,黎柳風想,或許虛空破碎之前,尊神也不會出現。
可惜這一次,運氣似乎抛棄了他。
“酆都大帝,我真要好好謝謝你,到了這裏,我覺得我的力量都開始猛增了!”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襲來,黎柳風立刻飛身回避,只見尊神從半空中緩緩降落,身上的傷口已然恢複如初。
黎柳風并不意外。
這裏怎麽說都是鬼域的領土,又積累了千萬年的妖邪之氣,尊神待在自己的地盤上,自是能夠恢複一些。
他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是嗎?”
尊神哼笑兩聲:“我看你是死到臨頭還嘴硬!”他也不再廢話,兩手各團出一道黑氣,直朝黎柳風打去。
黎柳風并不費神同他打,轉瞬間便移出去數丈,仿佛游刃有餘。
尊神感覺自己好像被溜着跑似的,更加恨得咬牙切齒,正欲再度出擊,便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好像數不清的海水排山而來,又仿佛天地崩塌,成群的生靈呼嘯着奔逃。
尊神背對着山崩裂的方向,黎柳風卻是剎那間就看清楚了。
漆黑的影子如同潮水般湧了出來,密密麻麻地向這邊奔襲,那些影子仿佛帶着生命,張牙舞爪地離開了醞釀出它們的地方,咆哮着奔往新的方向。轉瞬間,黑影就堆積在二人眼前,層層疊疊,潮水般覆壓而來,足足有數十丈!
若是被波潮水碾過,怕是屍骨都不剩。
黎柳風有瞬間的愕然——那座仿佛火焰般燃燒着的山裏,蘊藏的竟然不是能将鬼域燒得幹幹淨淨的大火,而是數不清的黑色魂靈。
顧不得再細細思索,黎柳風單手掐訣,臨時搭築了一個結界,尊神倒像是癡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了。
黑影壓過來的那一刻,縱然不是悲觀主義者,有那麽一瞬間,黎柳風也覺得,或許自己此生見不到阿絮了。
他或許還是太自信,太篤定自己能為不可為之事,太急于将鬼域從三界中抹殺。
就像百年之前,他自信能與阿絮永不分離。
黑色的潮水湧至天頂,像驅不散的陰霾,甚至遍地赤紅的土壤也在這厚重的黑影之下,而顯得深沉起來。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翻轉,人處在其中,不知身在何方。
縱然是天地化生的冥界之主,在元神消耗的狀态下,也撐不了太久。
就在這時,有一道無比耀眼的紅光自天際而來,那火焰遇到了黑影,自邊緣開始熄滅,卻并不減速,滾球般地到了黎柳風身邊,恰好燃燒殆盡。
稀稀疏疏的焰色裏,池絮迎風而立,黑發飛揚,含着殺氣的眼神是那麽熟悉,一如往日。
她擡腳一撂,将尊神掃出數米遠,才隔着結界對黎柳風道:“你怎麽樣?”
黎柳風只簡短道:“還行。”
見他無礙,池絮便放下心來,她單手攤開成掌,掌心漸漸凝出了一柄長木倉,那木倉通體雪亮,足足數丈長,刀鋒所及之處,黑影如潮水般退散。
“這樣不行。”很快,黎柳風再度開口。
的确,池絮的長木倉能暫時擊退那些黑影,但那些黑影很快便會反撲而來,似乎之前的攻擊對他們而言毫無效果。
這些黑影聚成一團極難對付,可單個戰力卻不強,若是陰兵在此,倒還可以……
電光火石間,黎柳風一把攥住了池絮的手腕,将她拉進了結界。
“暫時在這避避,”他說,“把你手腕上的護身符給我。”
池絮并不多問,将手腕上的護身符解下遞給他——這塊符還是兩人即将進入陳家村的時候,黎柳風給她的,當時只說是護身用,池絮并沒有想到裏面會有什麽文章。
不知黎柳風念動了什麽咒語,那塊小小的符在黎柳風的掌心發出一陣白光,繼而整個變大了一圈,質地也從絹布變成了白玉一般。
“這……這不會是……”池絮有點結巴了。
看形狀,好像是酆都大帝的玉牌,也是唯一能證明這個人是酆都大帝的信物。
在兩人初初“相識”的時候,他便将這塊玉牌給了自己。
此中心意,已然不言而喻。
黎柳風随手從肩上蹭下一點煞氣,抹在了玉牌上。
随即,地上漸漸起了轟鳴之聲,仿佛千軍萬馬隔空而來,繼而,地面上憑空出現一道數丈寬的裂縫,裂縫中伴有氣旋,冥界陰兵順着裂縫湧入,不消多時,就與那些黑影打作了一團。
“想不到,我進來的入口,已經轉到了我們腳下。”池絮喃喃道。
這不知名的地帶,還真有幾分蹊跷。
“不對。”黎柳風沉吟道。
池絮道:“什麽?”
“我在着手消滅鬼域的時候,未嘗沒有思考過它的對錯。只是那時應了天意,尋到了滅掉鬼域的方法,便得意地不知天高地厚,才走到了這一步。”
凡人在參不透一件事的時候,常常将其歸依于天意,殊不知天意真實存在。例如,它讓天界高高在上,卻不給它們相符的力量;它使天定武神誕生之初,便擁有無與倫比的神力,一生卻注定追逐殺戮,最後被天意抹殺。
那麽,天意為何指引他滅掉鬼域,卻在這臨門一腳,将有利于鬼域的力量給放了出來?
“我一直以為天意引仙冥鬼三界混戰,最終引我來此,都是為了消滅鬼域,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它只是想賦予鬼域新生……?
黎柳風漸漸站起來:“阿絮,替我守住身邊。”
池絮點頭,手中長木倉橫掃,不讓任何一道黑影接近黎柳風。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知道她應該幫他,這就對了。
黎柳風一擡手,結界随之消失,兩人暴/露在割面的狂風下,鬓發衣角被吹得随風亂舞,誰也沒有後退。
“阿絮,若我這一步賭錯了……”他想了想,還是沒能說出那句話。
你可就要陪我去死了。
池絮卻仿佛有所感應,朝他盈盈一笑。
下一秒,黎柳風手中的黑刀暴漲數十米,直直切往遠處冒黑影的那座紅山,紅山上的裂口被割開更大,更多數不清的黑影蜂擁而出。
他立刻引出體內煞氣,讓其布滿黑刀,而後憑空畫出一個圖案。
日月光華在其外,魂靈衍滅在其中,是謂輪回。
輪回圖誕生的那一刻,原本狂嚣的黑影仿佛聽到了主人的命令一般,漸漸停止了動作,它們擡起頭,齊齊望向輪回圖的方向。
寂靜之中,有一道黑影沒入尊神的額心,他膝蓋一軟,朝着黎柳風的方向匍匐而下,在地上長跪不起。
“那是魂魄……?”池絮呢喃,漸漸放下了手中的長木倉。
她的酆都大帝,正在賦予鬼域每一個生靈,一條魂魄。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黎柳風手中長刀一指,黑影們仿佛嗅見了血腥味的群鯊,紛紛撲進了地面裂縫之中。
它們即将去尋得屬于自己的身體,獲得進入三界輪回的力量。
幾息之後,赤紅一片的虛空內,便只剩下了黎柳風和池絮。
他的身形有點輕微的不穩,池絮立刻上去扶住了他,知道他元神損耗極大,便掐了個訣,準備快快将人帶下去休息。
黎柳風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其實一百年前,我便想,待贏了鬼域的那天,我要在群山之巅,大聲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黎柳風聲音很輕,卻很堅定,說着說着自己也很失笑,作為酆都大帝,此舉實在很不成熟,他的确是傷得重了,歇了一會兒才有氣力慢慢道,“如今大聲是不太可能了,求婚這件事,約莫還做得到。阿絮,你願意嗎?”
(全文完)
☆、番外一
“小阿絮!真是恭喜你啦!”
掃把星單手攬着柄掃把, 甫一推門, 就興高采烈道。
池絮興致卻不高, 随手撥了撥花瓶裏的一支桔梗:“恭喜什麽呀。”
“你未來夫君升官兒了呀!”掃把星絲毫沒有瞧見池絮的臉色, 繼續道, “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全天界都震驚了, 想不到酆都大帝居然這麽不計前嫌,給了鬼域一人一條魂!如今它們也可順順當當進入輪回,不會危害世間了!”
關于黎柳風發動對鬼域的戰争這件事,天界神仙們其實是大多都覺得他一意孤行,是非常不看好的。他們打自開始就決定袖手旁觀——當然,黎柳風也未曾要求過他們同仇敵忾,只是跟玉帝說, 想在天界藏十萬陰兵。
十萬陰兵不是個小數目, 但也絕不至于讓天界神仙感到坐卧不安,于是玉帝便爽快地同意了。而天界的神仙們雖然不必直接參與到戰争裏瞎攪和,但是也心懷忐忑, 生怕出什麽岔子連累天界,故而那幾天大家都很緊張,忙着磨刀霍霍。
那之後的進展是誰也沒有想到的——酆都大帝幾乎傾盡全力,将鬼域攪得一團亂, 最終目的竟然不是殺了他們, 而是賦予他們一人一條魂魄。
就好比,有個人提着四十米大長刀,氣勢洶洶而來, 你以為他要殺人,結果他卻想把這刀送給你……
直到鬼域中每一只“鬼”都擁有了自己的魂魄,黎柳風數十萬功德加身,衆仙神才明白,原來并不是黎柳風行為反常,而是天意如此。
天意創生了不完整的鬼域,又使酆都大帝賦予他們新生。自那之後,鬼域不複存在,全數歸于冥界管轄。
……這也直接讓黎柳風日夜不分、連軸轉轉了一個多月,至今還沒停。
這一個多月裏,他跟池絮說過的話,統共不超過二十句,還有其他的都是讓別人捎帶的,連小紙人出現在池絮面前的時間都比黎柳風長。
反觀池絮,就閑得不能再閑了。
黎柳風以數十萬功德并一根仙骨,重新塑造了她的神格,使她不必再背負身為天定武神的命運,也就不用幹活了。而紅裏也如願以償,擁有了池絮的神格,做起了她夢寐以求的事情——當武神。
天界人人豔羨池絮,有了好夫君,還升了神格,不過話說回來,關于白撿的這個神格,池絮其實還不是太滿意的。
她掰着手指跟紅裏算:“其實我還是虧了嘛,原本從根源來說,我是天地化生的,地位可不是一般得高哦。如今,我的神格卻是黎柳風給的,這就約等于二手貨哎。”
“二手貨”池絮遭到了紅裏的鄙視:“我求你清醒一點,你現在是兼具仙冥特質的神仙,世間獨一無二的好不好?別人想得還得不到呢!”
池絮道:“兼具仙冥特質,有什麽特別的好處嗎?”
紅裏沉思:“好像沒有,就是聽起來牛逼了一點。”
池絮:“……”
末了她自己安慰自己道,至少她如今算半個鬼仙,跟黎柳風的物種差距稍微縮小了一點點……
想到紅裏,池絮問掃把星:“紅裏呢,她怎麽沒來?”
“我在呢……”
紅裏游魂似的從門外晃了進來。
她板着一張臉,神情肅殺,跟掃把星眉花眼笑的表情對比強烈,讓人懷疑他們打算以“沒頭腦和不高興”的組合出道。
池絮:“……你怎麽了?”
紅裏嘆氣:“嗨,別提了,帶兵可真累,個個都不長記性,跟金魚似的!”
掃把星很好心地提醒她:“你沒成神的時候,也是一條金魚哎。”
那時候她在瑤池裏游來游去,掃把星有那麽一兩次不慎把灰塵掃了進去,還遭到了甩尾濺水攻擊,因此印象深刻。
紅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繼續道:“總之,一天到晚都累死了,光是找練兵的地方都找了半天,上回我不小心把火焰山炸了,至今牛魔王都還在通/緝我呢……現在我讓他們兩兩對打,抽空跑過來看看你。你出嫁的準備工作做好了嗎?”
聽起來,她這個武神當得十分驚心動魄,不過她本人似乎并沒有察覺,還有心思關心池絮的終身大事。
池絮不明所以:“出嫁麽,還要準備什麽?”
她和黎柳風的婚期還沒正式确定,上回粗粗提了一下大概就是近段時間的事兒了。因為新郎官被從天而降的重任砸成了陀螺,池絮一度懷疑他們的婚禮能否如期進行。
不過好在她天生佛系,也就沒管太多。
“我也不是很懂,就随口一說,凡間女子不是都要繡花的麽?”紅裏說,“你想啊,一邊繡花,一邊期待心愛的郎君看到自己的樣子……多麽得美妙啊!”
池絮想起自己“慘絕人寰”的刺繡手藝,連忙搖頭:“不必不必。”
又想到黎柳風抽空告訴過她一句“你只顧養好身體,婚禮的事不必操心,我會安排。”便補充道:“他說他會看着辦。”
黎柳風說“不用操心”,那必然是不用操心的,這點池絮深有體會。
“哼,男人。”紅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看看這敷衍的态度,果然是把人騙到了手就原形畢露了。你看着吧,看他給你搞出個什麽名堂來。”
池絮額角微微黑線,不再多言。
紅裏卻是個從不冷場的高手,一茬聊不下去了立刻能換另一茬:“不過,月老起先不是打死都不同意這樁婚事嗎?後來又怎麽了?”
提及月老,池絮心情微微複雜。
***
就在她回天後不久,月老便請她去殿裏喝茶,意在聊聊百年前的事。
她才知道,當初原來是月老極力反對他們在一起,還将他們倆天定的紅線給剪斷了。
池絮當時掀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紅繩:“是這個麽?”
月老點了點頭,他雖然名字裏帶了個“老”字,卻一直是個精神的小老頭,但此刻卻顯得無比憔悴和蒼老,他将臉深深埋進手掌之中:“阿絮,或許是我錯了。”
池絮不是沒生氣,但轉念一想,如今她過得也挺好,便懶得計較了,何況月老還對她有照拂之恩。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黎柳風說了,黎柳風只笑了笑道:“心大沒什麽不好,你只管由着性子來便是。”
……
“你可別提月老了。”池絮微微笑道,“他現在成天躲在月老殿裏不敢出門呢。”
“為什麽呀?”紅裏好奇。
她一天到晚都帶着天兵們四處撒野,空閑時間就跑到池絮這來唠嗑,獲得八卦的途徑實在是少之甚少。
“我知道我知道!”掃把星舉手,“因為啊,他有個特別特別好的損友,告訴了大家一件事。”
這位特別好的損友就是太白金星同志,他告訴大家,月老原先就差指着酆都大帝的鼻子罵了,還放出了厥詞,說什麽“我就算不吃香火,不享供奉,也絕不會把阿絮嫁給你!”
“結果呢,酆都大帝來送定親禮那日,他比誰都殷勤!”掃把星哈哈大笑,“現在他怼酆都大帝的那句可算是變成‘金句’了,大家一看到他就要說,他自然臊得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哈哈!”紅裏想到月老羞于見人的樣子,暗暗摩拳擦掌,“得空我要去月老殿親自看一看!”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三下禮貌的敲門聲。
池絮道:“請進。”
門微微開了一條縫,黑白無常跟紙片人似的飄了進來。
自黎柳風滅掉鬼域,升了神格,天界的神仙便再也不敢擺架子,立馬在南天門挂上了“熱烈歡迎冥界同仁上天游玩”的大條幅,十殿閻王們只粗粗走了個過場,并不跟天界走得太近,黑白無常卻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因為天界裏有很多他倆的迷妹,一看到他們就嗷嗷亂叫,眼冒紅心的那種。
黑無常鬼鬼祟祟地關上門,然後長出一口氣:“還好她們沒追上來,不然我們又要簽名簽很久了。”
然後,他朝紅裏擠眉弄眼:“紅裏小妹妹,你還沒有給人簽過名吧?”
紅裏登時被戳到了痛處——她剛成為天定武神不久,天界神仙并沒有多尊重她,而人界就更不要說了,他們或許連主管戰事的神仙換人了都不知道。
雖然她不需要享受香火,但是她非常想要引起人們的注意!
所以,黑無常這種似真似假的抱怨,到她眼裏就成了赤果果的炫耀了。
紅裏作為武神,且不論戰鬥能力,起碼嘴炮能力是很強的,她眼珠一轉,立刻想到了回擊的辦法,笑眯眯道:“黑無常,你好像很得意呀?”
黑無常擺擺手道:“哎,一般一般啦。”
“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哦!”紅裏憋足了一口氣,大聲道,“要簽名的大多都是你倆的CP粉,看完你們回家就會出本的那種哦!”
白無常:“……”
黑無常:“……”
豈有此理!
你們神仙的思想怎麽這麽龌龊!
黑無常憤憤地撸袖子要出門去找他的小粉絲理論,被池絮一把拉住:“……你先等等,黎柳風沒什麽話要告訴我嗎?”
哦哦對,黑無常一拍腦門——險些被憤怒沖昏頭腦,忘了正事。
他整整衣冠,非常紳士地朝池絮鞠了一躬:“大帝說,婚期定在九月初二,請阿絮姑娘務必撥冗前來。”
☆、番外二
提起冥界, 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那是一個黑漆漆、陰森森, 十分恐怖的地方, 入目全是壓抑的黑色, 甚至還有游魂在四處飄蕩。
其實不然, 作為三界中最富庶的地方, 冥界裏有數不清的金銀珠玉,光是将這些東西平鋪在地上,發出來的亮光也足能閃瞎人的狗眼。
但是為什麽在外界的眼裏,對冥界的誤會這麽大呢?
黑無常認為,這主要是冥界太低調了。
看看天界,早早地就搞出了“熱議榜”,一會兒用七仙女的顏值刷刷屏, 一會兒公布點接地氣的氣象消息, 一會兒自己爆點醜聞炒作炒作,總之是賺足了百姓們的眼球。
可他們冥界呢?
不管酆都大帝有多帥,十殿閻王多有個性, 環境多麽宜人……啊不,宜鬼,在凡間一律被打成四個字“陰森恐怖”。
這誤解實在是太讓人憋屈了。
他們冥界雖在地底下,卻有無數夜明珠照路, 雖然幹的是收魂索命之事, 但那也是為了讓大家更好地投胎呀!
黑無常曾經把自己的想法跟秦廣王說過:“要不我們也跟天界那樣,他們有仙璧,我們就搞一個‘冥璧’, 也發布發布消息,炒作炒作什麽的?”
秦廣王翻了個大白眼:“發布什麽消息?恭喜黑白無常今日喜提多少條人命嗎?”
黑無常:“……”
他又跟白無常說,希望自己的這位好搭檔可以理解他。
白無常說:“秦廣王說得對,再者酆都大帝都不着急,你急什麽?”
黑無常很郁悶,郁悶之下,也漸漸不再提這事兒了。
如今可好,光棍了N千年的酆都大帝馬上就要成親了,這絕對是一個為冥界塑造正面形象的好機會,要知道,凡人茶餘飯後都是非常愛聽愛情故事的,往前,牛郎織女那種三觀不正的故事都能讓他們心馳神往,現在還怕他們家酆都大帝和池絮姑娘的愛情打動不了無知的凡人們嗎?
黑無常十分興奮,暗搓搓地決定了——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低調,但是酆都大帝的婚事,絕對不可以。
因為酆都大帝本人,玉樹臨風,儀表堂堂,年紀輕輕便坐鎮一方,而他娶的姑娘,不僅貌美如花,更是天界曾經的天定武神,地位尊崇得一批,不大操大辦,簡直對不起這二位的身價!
也對不起他黑無常的一片苦心!
可大抵天下的太監們總要經歷“皇帝不急自己急”的命運,黎柳風事務繁重,壓根不與他提婚禮的事兒,而池絮就更不可理喻了,在黑無常跟她講解結婚禮儀的時候,她居然露出了“怎麽這麽麻煩”的表情。
就在黑無常以為大帝真的打算湊合湊合辦婚禮的時候,黎柳風把他叫到了面前,給了他一份詳盡的單子,事無巨細地羅列了各種婚禮細節,黑無常粗粗看了一眼,就立刻佩服得五體投地。
同時,也感到十分慚愧——畢竟,先前他一直覺得他們家大帝和池絮是同一路貨色,不曾想,酆都大帝竟然暗暗這麽上心,簡直可以說是一反常态。
得了酆都大帝的金令,黑無常就十分狗腿而滿意地領命了,自然也沒再多的時間去天界找池絮,池絮徹底地成了個閑散人員——天界神仙已然拿她當冥界之人看待,總認為她在冥界有事情忙,而冥界的鬼們卻一個都不來找她。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婚期将近,某天,織女帶着一溜的仙童踏入了武神殿。
她讓仙童們一字排開,叫醒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的池絮,鄭重道:“阿絮,你要選喜服了。”
仙童們齊齊将手裏的喜服舉起,池絮左看右看,末了道:“有差別嗎?”
織女:“……”
末了還是她親自上陣,指揮池絮換這換那,才最終敲定大婚當日的穿戴。好在池絮雖然本人審美眼光不咋地,但非常配合,換衣服的速度非常之快,就是總愛想方設法将飄逸的裙擺藏起來,約莫是以前當武神的時候落下的毛病。
池絮一面整理自己試穿過的喜服,一面驚嘆:“織女姐姐,這些都是你近日做的嗎?”
自從得知她準備成親開始,織女就主動攬過了制作喜服的活兒,方才池絮試穿那麽多件,款式雖不同,卻件件合身,可想而知,是織女近來按照她的尺寸趕制的。
“是呀。”織女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假意埋怨道,“過兩天就成親了,居然前段時間才告訴我。”
玉帝作證,這可怨不得池絮,誰讓黎柳風求親就求得晚?
“不過話說回來,”織女放下了喜服,“你家那位幹嘛這麽着急啊?他最近應該在忙着收編鬼域吧?哪分得出心思來籌備婚禮?”
大家都是神仙,就不能成熟一點,深思熟慮再做事情嗎?
其實這個問題,池絮也問過黎柳風,她還記得當時黎柳風眸光深邃,低頭凝視她道,因為我等不及。
那炙熱的眼神幾乎看得池絮心裏發慌,只得匆匆丢了個“那好吧”便逃之夭夭了。
……
***
酆都大帝和池絮的喜宴自然放在冥界舉辦。
月老穿着一身白衣,外面罩紅顏色镂空紗袍,拄着一根月老杖,正和太白金星一面談天,一面往酆都城走。沿路有不少生疏面孔,頭頂長了兩個珊瑚角的,多半是龍宮裏的來賓,邊走邊抛媚眼并搔首弄姿的,一看就是妖界的狐貍精,再往遠處看一點,便會發現,三界之中聽聞喜訊,匆匆趕來抱大腿的人可真不少,就連閉關多年的絕頂真人也來了。
絕頂真人自從上次乘了金甲天神的馬車,假發被吹掉之後,自覺無顏見人,躲在自家的山洞裏面嘤嘤嘤了幾十年,如今發量倒是茂密了很多。
有人前去搭讪:“絕頂真人您今天的頭發看着好多啊,莫不是閉關修煉,修為大漲,竟至枯木逢春了?”
絕頂真人擺了擺手:“什麽嘛,其實我是去做植發啦。”
那人更為驚異:“不知是哪家植發店?”
絕頂真人被誇贊一番,愈加滿意,道:“一家小店,回頭我把仙璧號推給你,你關注一下,就能跟老板娘聊天了。報我的名字,打八折。”
“……”
兩人談笑着遠去,月老對太白金星點評道:“我看他那頭發,沒幾天就得掉。”
太白金星還沒說話,一旁有人過來打招呼:“喲,月老也來啦!”
月老聽這語氣,便覺得來者不善,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他多年的死對頭孟婆。
這兩人結仇已久,連凡界都有所耳聞,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因愛生恨,最終兩地分居。實際上嘛,他倆之間壓根沒什麽風花雪月,看不對眼的原因主要是版權之争。
天下皆知,忘情水有使人忘記戀人和愛情之效,而孟婆湯更絕,能讓人忘掉一切,包括愛情。因而,孟婆就很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的手藝高出月老一籌。月老向來是個不服輸的老頭,看藥效上沒什麽可争的,便将目光一轉,向仙界提出“孟婆湯乃是偷了忘情水的方子制成的”。
這種沒影的事兒玉帝自然不會管,黎柳風就更不用說了,于是這倆人一直争不出結果,便一直互相怄氣。
孟婆一頭銀發盤在腦後,斜斜插了一枝黃泉木簪,走到月老身邊,倒是溫溫和和道:“今日是酆都大帝大喜之日,我們呢也摒棄前嫌,莫要傷了仙冥兩界的和氣……”
月老半信半疑:“你又打什麽主意?”
孟婆:“你這人真是,怎麽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我是來給二位帶路的。”
她說完,伸手一指,只見忘川河這端往對岸延伸出數丈寬的一道紅綢,兩側水面上冉冉升起無數明燈,照得水下也如透明一般——那水下竟是人間四季盛開的花,層疊交錯,正往上漸漸生長,若留心了,連花蕊上細小的粉末都看得一清二楚。
孟婆見太白金星和月老還是呆立着,便道:“二位,請吧。”
有別的神仙已經捷足先登,走上了這條紅色的錦緞,邊走邊贊嘆不已,有精打細算的已經開始估摸着這一場喜宴該燒掉多少錢和法力了。
女仙和女妖們暫時摒棄前嫌,姐姐妹妹地叫着,手挽手看花燈般地逛,偶爾還交流交流美妝心得,末了感嘆一番這新娘子嫁得可真不錯。
“什麽不錯呀,我跟你說,這就是妥妥的一出豪門替身大戲!”有人壓低了聲音道。
“此話怎講?”
“你們不知道吧,那酆都大帝百年之前可是有一位心上人的,可是呢,她不幸戰死沙場了。”那人煞有介事道,“酆都大帝傷心得百年未近女色,後來有天偶遇了如今的新娘子,見她一颦一笑都與故去的心上人十分相似,這才決定娶她呢。”
原本的羨慕變成了同情:“啊,竟然是這樣……”
“瞎扯什麽呀!酆都大帝一百年前的心上人就是池絮姑娘,今天的新娘!你們都沒看仙璧熱議榜嗎?”
☆、番外三
仙女妖女們擡頭一看, 只見今日的仙璧畫風突變, 竟變成了應景的正紅色, 而被頂在仙璧第一的消息便是這場喜宴了。
這條消息甫一被刷到第一, 凡界的百姓們就炸開了鍋, 尤其是姑娘們, 都非常後悔沒多去度朔山拜拜酆都大帝,刷個臉熟——若是自己去得勤了,說不定今日風光大嫁的便是自己了,想到這茬,便愈發捶胸頓足,還好奇起了池絮的來歷。
“總之現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事兒呢。”從方才開始,這個聲音就一直在逼逼, 仙女妖女們回頭一看, 原來是掃把星在喋喋不休,“你們傳得那都是不靠譜的假消息。”
“切,有什麽了不起。”先前傳了“豪門替身大戲”的那名女妖憤憤離去了。
掃把星單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 就感到手肘被誰撞了一下,原來是月老和太白金星兩人,光顧着看四周的美景,卻沒看前路, 便撞到了一起。三人便結伴踏入了喜宴舉行的地方。
三界來賓涉水過河之後, 便算是真正進入了酆都城,只見城內車馬繁華,各式琉璃燈高低錯落地挂着, 群鬼衣着光鮮,輕飄飄地來來往往,鎏金車馬如流水,在身邊飛馳而過,入耳全是珠玉撞擊的脆響,以及神神鬼鬼的歡聲笑語,有種其他地方比不上的瑰麗景象。
“冥界應該像蓬萊島那樣,搞個旅游開發,生意肯定很好。”掃把星總結道。
在侍女的指引下,三人乘上一列馬車,馬車坐墊極軟,雕刻着繁複的花紋,掃把星往四周一看,發現所有來賓都乘上了馬車,空中還有幾只單薄的小紙人在飛舞,被流光映得紅彤彤的。
當中有只骷髅似的小紙人,空洞洞的眼睛往下瞅了幾眼,便接過同伴遞來的哨子,憋足勁吹了一口氣,哨聲過後,所有的馬車仿佛聽到了指令一般,皆放慢了速度,漸漸往兩邊走去,将中間一道寬敞的過道給讓了出來。
沿着這條敞道,擠滿了來看熱鬧的冥界居民。他們有的拿着鮮紅的手帕在揮舞,有的在玩一種透亮透亮的玻璃球,玻璃球裏映着一點流火,手一松,便飄上空去,成為夜裏明燈中的一盞,還有的——大多是女性,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己的失戀歷程。
冥界的偶像今日就要迎娶他人了,怎能不叫萬千少女心碎呢?
就在這時,一道金色的流光自城門外而來,沿路滾進了賓客們的視野,不消片刻,便已經鋪出了長長的一道地毯,有飄飄渺渺的金線沿着地毯升起,煙霧似的彌散在空中。
而後雲霧漸漸散去,由遠及近,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
太陽神的三匹神駒拉着婚車遠遠而來,他本人親自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