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想要什麽？
“抱歉，來晚了。”
話音未落，和室的障子門就被“唰”地一下拉開，一個男人一手撐在門邊，低頭在門外脫鞋。
此時蘇绾月的茶杯正巧舉到唇邊，聞聲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完成了飲茶的動作，這才擡頭向門外看去。
門外的男人還在低着頭，蘇绾月只看到他寬闊肩膀和藍灰色西裝，顏色挑人，很容易就顯得土氣。
“這孩子真是，快進來坐這兒。”蘇绾月對面坐着男人的母親，伸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蒲團，滿臉堆笑。
她轉回身對蘇母笑着解釋：“小南最近有點兒忙，家裏的事有點脫不開身，華芝你可千萬別怪他。”
靳家是北城首富，靳北南作為靳家的兒子自然也會忙于家中事業，把這個理由擺出來蘇母也不得不應和着說些場面話表示理解。
在談話的間隙，蘇绾月看見門外男人擡頭那一瞬，忍不住輕輕挑眉。
靳北南的長相是毫無争議的優秀英俊，膚白眸黑，面容冷漠。要不是他剛才聲音懶散含混、漫不經心，恐怕誰都會上當。
這人不笑的時候就是個冷郁少年、眉眼含霜；真一笑起來又覺得他對世事都不在乎，玩世不恭，不是好人。
靳北南唇邊勾笑，長腿一邁，三兩步走到矮幾前就随意盤腿坐下，順手将閃閃發光的車鑰匙扔在了矮幾上。
可惜了。
蘇绾月瞟了眼那個盾牌一樣形狀的厚重車鑰匙，玫瑰金的材質、周邊都鑲滿了鑽，怨不得晃得人眼疼。她認得這跑車的牌子，單單這枚鑰匙，就能買一個半她堂哥那臺幻影了。
果然是個土豪，真·騷包。
她目光落在搭在矮幾的那只手上，骨節分明皮膚白皙，骨相皮相一樣優秀。
蘇绾月随着那只手視線上移，就看見靳北南西服大敞，露出裏面印滿logo的花襯衫來。
其實只是白底藍色logo的襯衫，搭在他身上正中和了他身上過于冷郁的氣質。只是他笑得不怎麽正經，又是這種場合，就未免顯得有些輕浮。
蘇绾月瞟了自己母親一眼，果然看見她眉頭輕蹙，一臉不滿意。蘇绾月唇角在不經意間彎了彎，這事是不是還有轉機？
靳母瞪了眼遲到的兒子，“小南，這就是我和你說的華芝阿姨和黛黛，快叫人。”
黛黛是蘇绾月的小名，只有親近的家人知道。
“蘇伯母，蘇小姐。”靳北南懶散叫了兩聲人，接着就去倒水喝茶。蘇绾月又瞟了眼身邊的媽媽，果然眉間褶皺更深了。
“什麽蘇伯母，你華芝阿姨姓樊。”靳母不愧是察言觀色的老手，看見氣氛不對就趕緊調節，“公司的事兒都忙好了吧？小南他也想早點來，真是臨時有事拖住了，就罰他明天再請黛黛吃飯。”
靳母這後一句是對蘇母說的，理由無可挑剔。就連懲罰都讓蘇母滿意。蘇绾月看着自己母親舒展的眉眼，覺得剛才那點轉機的希望又沒了。
既然人家解釋了，蘇母當然得給面子，微笑着問靳北南：“小靳打哪兒來？雖然忙但也要注意身體。”
其實這身打扮真不像是剛開完會過來。
靳北南挑眉，笑了一聲：“小團圓。”
小團圓是北城有名的酒吧，熟人引進機制。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現在還是白天。
蘇绾月果然又看到了蘇母重新蹙起了眉。
兩邊都沉默了一瞬，靳北南就在這詭異地安靜裏叫了一聲，捂着一側腰對靳母說：“嘶，媽您輕點兒。”
蘇绾月垂下眼睑，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剛才靳母向他腰間伸過去的手。
似乎是覺得場面過于尴尬，靳母撐桌起身，來到蘇母身邊，拉着她就要起身往外走，“哎呀你看我這記性，約好了去美容院，華芝你陪我去呗，正好上回咱倆都看上的那個吊墜到貨了，咱們再去看看。讓孩子們也自在自在。”
說完，還對靳北南使了個眼色，也不管他收沒收到，又伸手打了下他的肩，靳北南差點兒被這猝不及防的一下拍到矮幾上。
“小南，黛黛交給你了，給我照顧好她，晚飯你們就在外面吃，別找我們。”
“黛黛要聽話，和小南好好聊聊。小南，晚上就拜托你送黛黛回家了。”
蘇母囑咐完淡定起身的時候，蘇绾月已經看到她平展的眉間和舒緩的眼角，就知道這回的事是板上釘釘了，心裏五味雜陳。
長輩都走了，靜谧和室內只剩下靳北南和蘇绾月兩人。
她依然腰直背挺地跪坐在原位，安靜地喝茶，耳朵聽到對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她不用看也知道，靳北南肯定坐不住。
果然傳來他抱怨的聲音：“誰挑的這地方？活受罪。”
蘇绾月聞聲擡頭，就看見靳北南大馬金刀地坐在她對面，身子歪斜地坐着。
她看他将一粒梅幹扔進嘴裏，就着一杯茶飲下，才坐好慢慢掀起眼皮，唇角又挑起不正經的笑：“蘇小姐，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覺得咱倆不合适。”
蘇绾月安靜地看着他，這人還算是顧及兩家臉面，說話還沒那麽難聽。
“你看你是書香世家的大小姐，我一身銅臭、不通文墨，咱倆沒什麽共同語言，以後婚姻也不會幸福。”
蘇家是書香世家、又是落魄的貴族。從她太爺爺那輩就很有名氣了，到她父親這一輩雖平庸，但她哥也算是年輕有為、不辱門楣了。她也是标準的書香世家出來的女兒，也正好是靳家想要的兒媳婦。
靳家根基淺，是在靳父這一輩才創下的財富。但凡新貴總會被人嘲笑土豪沒底蘊，蘇家這樣正好是靳家喜歡的親家，改善基因、打開上流社會的人脈。
用靳母的話說就是——知識的芳香吸引着靳家。她一看見蘇绾月就覺得肯定是做她兒媳婦沒跑了。
許是見蘇绾月沒吭聲，靳北南就接着說：“我家呢是我大哥二哥當家，我就是個混的。就算我家老頭兒百年之後，我也得不到多少東西。”
蘇绾月低眉不語，誰都知道靳家小爺靳北南是個混不吝二世祖，成天就只知道在外胡來，什麽忙公司的事也就是靳母好聽一點的說辭，誰承想她兒子不給面子，直接都掀了老底兒。
日式和室周圍靜谧地只能聽見庭院中的鳥叫，完全還原了傳統八疊房的樣子。這裏是專門為富人提供的私密場所，蘇母提出來這裏也是為了今天這個不怎麽和規矩的相親不被外人發現。
桌上燃着煙水藍的線香，蘇绾月透過清冽的缥缈煙霧，看着靳北南那張精致冷清的臉上帶着嘲諷，忽然改變了想法。
***
靳北南回到小團圓的時候，那些人已經都轉移到二樓了。小團圓白天不開門，也只有他們這群狐朋狗友可以白天在這個地方混日子。
他徑直走到吧臺前坐下，将手中的皮質文件夾放在了吧臺上。發小彭爽早就在這兒等着他，在他回來之前正和調酒師Danial聊得火熱。
彭爽一見他回來，立馬開始數落他：“你說你，局是你攢的，地方是你選的，結果你中間跑出去相親，真是人幹事。”
靳北南涼涼瞟了他一眼，成功讓彭爽閉上了嘴，然後就對吧臺內的Danial說：“老樣子。”
彭爽見靳北南對今天的相親絲毫不提，就知道他今天兵不痛快。嬉皮笑臉地去搖靳北南的袖子，“靳哥哥，之前說好的，你車借我開開，行嗎？”
說話聲音特別嗲，說完還不忘對靳北南打了個wink，差點讓Danial扔了他手裏的shake杯。
靳北南沒忍住擡腳去踹彭爽，将手抽回來後就忍不住陣陣惡寒：“什麽毛病？再這樣車的事門兒都沒有。”
被捏住了命門，彭爽總算正常了，趕緊陪好話，才終于見到靳北南掏出車鑰匙扔給他。
“一會兒送我回去。”
“得嘞，您今天就是可着這全北城繞三圈我都悉聽尊便。”彭爽穩準狠地接過車鑰匙、小心翼翼地擦拭，即便被那細鑽咯得手疼也滿臉堆笑，畢竟是幸福的疼。這把車鑰匙就能換他一個小團圓了，“回頭事兒成了，這小團圓就是你的了。”
靳北南沒搭理他，看見Danial給彭爽推了一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就伸出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
彭爽一直忙着欣賞這二百多萬的定制豪華車鑰匙，聽見這一聲才擡頭看，忙對Danial說：“對對，喝車不開酒，Dan給我換奶。”
Danial白了他一眼，就真拿出一杯牛奶來換走了他面前的雞尾酒，随後又倒了一杯紅色透亮的威士忌，推到靳北南面前：“好東西。”
“日威，山崎，50年，05年出的那款。”彭爽看到酒才想起來，“你不知道我和Danial找這個有多費勁，當年就出了50瓶……”
彭爽從車鑰匙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酒上，細數當時和Danial聊起尋酒的不易，一旁的靳北南已經端起了酒杯，輕嗅着。
獨特而清淡的檀香夾雜着花香的味道，讓他一下子想起了今天在靜谧和室裏那個眼睛不安靜的女孩。
靳北南靜靜的品着酒，就聽旁邊讨論的聲音靜了下來，緊接着又聽到彭爽聒噪的聲音。
“南哥，你不對勁兒！”彭爽邊說，眼睛都快貼到靳北南臉上了。
靳北南放下酒杯，伸手把他推遠：“你要是再離我這麽近，我就跟你媽說你在追葉霜。”
葉霜是知名演員，比彭爽大了三歲，于其職業和年齡，彭家都不會同意的。
彭爽被警告後終于閉了嘴，只是又盯着靳北南手邊的那個異常顯眼的文件夾一陣猛看。這文件夾從靳北南拿着它進來，彭爽就注意到了。
“看你剛才詭異的微笑，是不是和這次的妞兒有關？人還不錯吧？”彭爽瞟了幾眼文件夾，不死心地問靳北南。
靳北南晃着酒杯挑眉看他，他才解釋：“往常你回來股暴躁勁兒，啧，無法形容。今天你不僅心情不錯，剛才還笑了。”
借車也好說話，笑得也騷氣，甚至還能靜下心來品酒。
彭爽試探地問：“難道你今天終于裝混蛋成功了？那這書香世家的小姐也不怎麽樣麽，這都信？”在他看來，就靳北南那魅力，就算裝纨绔也是有魅力的。
“要說你們家也真是，怎麽就非要和什麽書香門第家結親？有錢還怕什麽。再說那樣家庭出來的女孩都個頂個的矯情、心高傲氣，覺得咱們這樣的滿身銅臭，還會管人……”
靳北南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垂眸伸手搭在文件夾上，手指在上面随意敲了兩下。
他說讓蘇绾月考慮他大哥二哥之後，還以為會像慣常那樣，要麽對方就會表忠心說非他不可，要麽就極其生氣地罵他，甚至會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媽給他找的相親對象無非就這兩種，要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的女兒、要麽就是書香門第，以後者居多。畢竟他爸媽就想讓個讀書人來優化一下靳家的基因，省得讓人背後說他們是土豪。
蘇绾月的反應讓他意外。
在他說完這些混賬話的時候，她并沒有惱怒，只靜靜地品着她手中的茶，像是他說得這些都沒她手中的茶重要。
直到他快沉不住氣的時候，她才悠悠開口，微笑問他：“靳先生，您有女朋友了嗎？”
這話着實讓他意外，以至于他半晌只擠出了一句“沒有”。
對方放下茶杯，從一邊的包內拿出一本黑色皮質的文件夾，将它推到自己面前，聲音不疾不徐：“既然這樣，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兩家對于這段婚姻的重視程度。與其咱們都浪費心力做那些無用的掙紮，不如接受我的提議。”
他們兩個都知道，生在這樣的家庭，他們的婚姻、甚至人生都不是自己能輕易做主的。
他打開文件夾，赫然看見“婚前協議書”這幾個字。他擡頭看了對面的女孩一眼，女孩依然安靜坐着，只是眼中的光不安地跳動。
當他翻到內容時，看到“互不幹涉對方戀愛自由”這一條，就笑了。
“靳先生，我知道這些內容都不是受法律保護的，也同正經的婚前協議不同。就和你一樣，我也不喜歡你，與其掙紮許久最後找個圖你感情的人，不如咱們兩個做筆交易，等你遇到了喜歡的人，我會和你離婚。反之亦然。”
她說了一大串話，像是提前組織好了語言來說服他一樣。這女孩外形無疑是他見過許多女孩中的佼佼者，皮膚細白瑩潤，頸項纖長優雅，眉梢眼角都含着柔情，書香世家的孩子就連長相都透着古典美人和書卷氣。
只是在這之前他以為這又是一只“提線木偶”，現在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木偶”活了。
有意思。
“你想要什麽？”她的提議确實讓他心動。他也能看出女孩說不喜歡他是真的。
“自由。”
靳北南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用手裏的文件夾拍了拍彭爽的背道：“小團圓你和Danial經營的不錯，我沒奪人所好的毛病。”
說完他就往門外走。
彭爽愣了，盯着靳北南的背影和Danial喃喃道：“這好酒就被他這麽喝了？怎麽、還tmd被這男人感動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