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完結(一) 孩子生不下來?
郁琤到底不是個蠢人。
一時的鑽牛角尖誰都會有, 但答案已經顯而易見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心中只将先前種種連串起來。
頃刻間,腦海中便猶如撥雲見日一般, 令他恍然大悟。
他緊緊握住手中巴掌大的小鏡子, 臉上的神情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原來一直被他暗暗記恨,嫉妒到心口發酸的男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內侍見他方才還用恨不得淩遲了這鏡子的目光打量鏡子, 一轉眼間, 他又好似被人迎面捶打了一拳, 直接傻在了原地。
“陛下……”
內侍多喚了兩聲,終于将郁琤的魂給叫了回來。
“陛下不必在意……奴倒是覺得,這鏡子的主人定然很是醜陋。”
郁琤只渾渾噩噩問他, “為何?”
內侍口吻略是讨好道:“因為醜人多作怪嘛,他這般想方設法在這鏡子上留下痕跡讓陛下煩心, 定然不是個好東西。”
郁琤眉頭一皺, 卻乜着內侍沒好氣道:“你又焉知人家醜人不會心地善良, 珍愛妻兒?這般随意評判他人,可曾想過旁人的感受……”
內侍:“……”
看天子黑着臉仿佛被說中心事一般,內侍就知道自己拍馬屁是不小心拍到他蹄子上去了。
“那……奴替陛下将鏡子收起來?”
內侍又換了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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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琤搖頭, “倒也不必,這是阿鸾贈孤的定情信物。”
內侍聽到“定情信物”這幾個字便感到一陣牙酸。
細數下來,天子的私庫裏存放着的定情信物竟不在少數。
且全都是天子從淑妃那兒時不時撿破爛一般, 要麽撿塊淑妃給他擦過汗的帕子, 要麽撿個淑妃繡過的荷包,再不然就把淑妃落枕上的頭發收集起來拿紅繩系成一绺, 通通當做定情信物藏到了自己的私庫當中,這些事情旁人不一定知道,但內侍可全都看在了眼裏。
眼下他們倆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還擱這兒攢定情信物……換誰聽見了不得牙酸?
到晚,郁琤上了榻去,小心翼翼地扶着玉鸾翻了個身。
眼下看着她肚皮挺挺,他心裏卻是再不敢生出禽獸念頭,只愈發歡喜地想要迎接他們的孩子到來。
“阿鸾今日贈孤的鏡子卻讓孤醍醐灌頂……”
他只作出漫不經心的模樣,提起這話。
玉鸾知曉他必然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往他懷裏尋了個舒适的角度貼了貼,“所以郎君果真想明白了?”
郁琤瞥了她一眼,道:“孤先前針對他,也只是實在嫉妒難忍罷了,現在看來,他毫無優點,卻也比不上孤半分,是孤一時想岔了。”
玉鸾反倒好笑地問他:“郎君不怕他在這後宮裏禍害宮妃?”
這點郁琤倒是不怕,他莫名笑了笑在玉鸾耳旁低語幾句,随即又同她道:“那藥卻能讓他比內侍還要穩妥。”
玉鸾想到薊蘇那沙啞的嗓子,又想到他那一臉暴躁,先前她還只當他是在意嗓子……如今細細想來,竟然不止如此。
她埋在郁琤懷裏笑了一陣,終究不再擔心薊蘇,心思極為安穩地在郁琤懷裏睡去。
後宮自打淑妃懷孕之後,天子便沒少往各個宮裏運送賞賜,要讓衆人一同感受到這件喜氣氛圍。
妃嫔們實打實地拿了好處,自然又喜笑顏開,斂着這些沾光得來的打賞,背地裏又猜着淑妃肚子裏這胎到底是男還是女。
這般熱絡的氣氛一直持續到玉鸾懷孩子第十一個月,孩子仍沒有任何要降生的征兆,終于讓人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意味。
盧太醫與擅長婦産的太醫幾次商讨以後,才戰戰兢兢前來面見天子。
“距微臣等人預測淑妃産子的期限早已大大超過,若孩子再不能生出,只怕……”
餘下的話,盧太醫也不敢亂講。
郁琤握緊拳,心中如何不慌,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尚且還要維持出鎮定模樣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盧太醫說:“微臣與李太醫還有王太醫一起商議過,眼下唯有喝催産藥了,這一碗碗灌下去,直到淑妃發動……”
郁琤遲疑:“此藥物對她母子二人可有傷害?”
盧太醫嗫嚅一陣,“此湯藥是幾位擅長婦疾的太醫研制出的藥方,這幾十年來也算是助過無數婦人誕下胎兒,對胎兒無礙,但……對母親多少亦是有些不太确定……”
他這猶猶豫豫的态度,便說明了這藥并非十全十美。
也曾有婦人用此藥物催下孩子後,母去子留。
“只是淑妃不喝,若日後再不能自行誕下皇嗣,只怕……只怕大的小的,都岌岌可危啊。”
言下之意,便是極有可能會一屍兩命。
郁琤先前的皇嗣之喜頃刻間灰飛煙滅,腦中只一片渾噩,“叫孤再想想罷……”
這廂阿瓊讓人傳話數次想要進宮去看望玉鸾,始終都未能得到天子批準。
她雖在宮外,亦是掐算着玉鸾産子的日子,但眼下過去了大半個月,宮裏卻毫無動靜,也沒有任何喜訊,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叫她心裏越來越慌。
阿瓊夜裏噩夢頻繁,耳邊全是青嬌當日說的“婦人産子如鬼門關裏走一遭”。
直到這天夜裏她竟夢見玉鸾難産,醒來後滿頭大汗,連鞋子都沒穿,披上件外衣,披頭散發地揪住了一個禁衛說道:“我要見你們主上!他不是想要玉玺嗎?我現在就交給他!”
那禁衛原不為所動,但聽見“玉玺”二字,便立馬答應帶她進宮。
阿瓊松了口氣,叫阿青将藏起來的玉玺找出來,她們被那禁衛一路帶到了皇宮大門之外。
卻不曾想,那禁衛抱着立下大功的心态進去回禀,出來時卻是一臉難堪,身上還帶着個腳印,阿瓊急忙問道:“怎麽,我答應把玉玺還給他還不行嗎?快讓我進宮去看看阿鸾……”
禁衛卻道:“陛下說他不需要了,他現在守着淑妃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要任何東西,再有幹擾者便要就地斬殺,長公主還是請回去吧!”
阿瓊聽到這話,只覺一口氣哽在了嗓子眼裏,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正當她打算豁出去強闖一回的時候,這時候一個內侍又匆匆從遠處一路跑來,氣喘籲籲道:“淑妃說了,要……要見長公主呢,爾等還不速速放人!”
玉鸾要見阿瓊,郁琤起初說什麽都不同意,最後卻還是盧太醫進言,也許見一見親人,會讓淑妃心情更好,未必會對胎兒不好。
再加上玉鸾也堅持要見,郁琤自然阻止不得。
“郎君就讓我與阿母好好說回話吧。”
玉鸾撫着肚子,又柔聲懇求一番,郁琤只對她道:“她若再敢胡言亂語叫你傷心,孤一定……”
他念及對方到底是玉鸾在意之人,狠話也不敢說出口來,轉頭出了屋去。
過片刻,阿瓊終于見到了玉鸾,看到上回見還纖細苗條的玉鸾此刻大腹便便地倚在那榻上,眼眶亦是酸澀幾分。
“都是阿母不好……為了那勞什子皇室和玉玺,才叫你屢次動了胎氣……”
玉鸾緩聲說道:“阿母不必憂心,我這裏極好,太醫說了,過兩日喂我喝催産藥,便可以發動了。”
阿瓊目露遲疑,“那藥……”
玉鸾卻握住她的手道:“只是阿母到底為什麽不贊成我和陛下在一起,我倒也很是好奇。”
她刻意岔開這話題,不想叫阿瓊知曉些更為擔憂的事情。
阿瓊嘆了口氣,何嘗不知道她在引導自己說出心結,給自己重修于好的臺階下來。
玉鸾太過善解人意,卻也只會令她更為心疼後悔。
“不管他是不是皇室血脈,阿母都不贊成,也是因為阿母是過來人了……”
阿瓊撫了撫玉鸾的頭發,又緩緩說道:“我從小便出生在皇室,我身邊的人不是當時天子,就是未來的天子,可你卻不知,皇室中的男子在其他方面都算是個人,但感情方面皆沒有一個好東西……”
阿瓊的阿父就是天子。
阿瓊曾經親眼看見阿父為了一個女子造出一座金屋,将那女子當做心肝寵愛,可後來不到兩年還是棄之如敝屐,又換了旁的女子寵愛。
玉鸾說道:“可我也聽說昱文帝卻愛極了太後……”
昱文帝是劉太後的第一任丈夫,郁琤的生父。
若非劉太後一直沒有生出子嗣,恐怕昱文帝也不會與旁人生出郁琤。
阿瓊聞言,卻更是露出不屑,“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喜歡太後,但在遇到太後之前,他亦是對他身邊通房侍女寵愛至極,乃至對方懷了孩子……”
“後來他卻移情別戀喜歡上了太後,便令這侍女堕去腹中五六月份大的孩兒,又唯恐讓太後進宮撞見,便連夜将那侍女凄風苦雨地送出宮去,那侍女為此落下了病根,一輩子都不能再做母親又失去了庇佑,也不知後來有個什麽下場……”
這世道對女子本就殘忍。
就連當時以癡情聲名在外的桓惑在阿瓊眼裏也不是個什麽好鳥。
他說是一輩子癡迷那楚夫人,背地裏卻沒少玩弄女人,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對楚夫人始終求而不得罷了。
“所以阿母才一點都不希望你與天子走到一起……”
阿瓊的話裏哪還有從前的半分強勢,只餘下滿滿的自責與悵然。
“阿母當初離開昱京,也與桓惑有關?”
玉鸾忽然問道。
阿瓊并未承認也未否認,只是莫名說道:“說起來,我其實和楚夫人生得很像……”
她似乎有所回憶,才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玉鸾詫異。
如今細想之下,楚鸾的眉眼竟然真的與阿瓊有幾分相似。
想來阿瓊年輕的時候就更像了……
“所以桓惑他莫不是也打過阿母的主意?”
“親戚一場,他最好不要有這種惡心的念頭……”
阿瓊回過神一臉嫌惡,臉上的神情也是滴水不漏,叫人察覺不出什麽端倪。
玉鸾卻又陡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桓惑與阿瓊都是皇室中人,他要認識也該先認識阿瓊,然後再認識楚夫人才對……
況且,桓惑與阿瓊乃是近親關系,焉能産生這種不倫的念頭?
但倘若就是因為不倫,他才癡迷上了後來的楚夫人呢……
她有些茫然,又好似有些明白。
阿瓊很久之前在桓惑這件事情上一開始就杜撰身份對玉鸾撒謊,讓玉鸾誤以為阿瓊和桓惑有仇……
如今細想之下,這當中竟也很是複雜。
但這都是他們上一代人的事情,而阿瓊身上當初顯然也發生過許多事情,最終才做出帶着玉玺遁世的決定。
阿瓊要留在後宮守着玉鸾,玉鸾答應下來,郁琤那邊卻又不樂意。
到晚,郁琤私下對玉鸾道:“她先前刺激過阿鸾兩次,孤實在放心不下……”
玉鸾緩緩說道:“郎君可有拿到玉玺?”
郁琤僵硬着神色點了點頭。
玉鸾亦是颔首,“如此我心裏才更為松快,阿母在宮裏不會輕易過來打攪我的,她只是想第一時間知曉我平安罷了。”
郁琤撫着玉鸾的肚皮,心中早如火上烤炙一般,不知這孩子為何不能與他心意相通,早日從它阿母的肚皮裏出來,結束玉鸾的苦難……
玉鸾見他臉幾乎也貼到她肚子上,撫着他的頭發忽然說道:“郎君明日叫盧太醫準備催産藥吧。”
“倘若孩子再降生不下來,我也着實吃不消了……”
她嘆了口氣,終不想再這樣叫他自欺欺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