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門同氣
孫熊一聽此聲,立刻如臨大敵,在房梁上重新趴好。
原因無他,這嗓音就是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不是他那倒黴伴讀,賀熙華那倒黴堂哥又是哪個?
一眉宇間與賀熙華有三分相似的昂藏男子闊步而來,只見他鷹揚虎視、氣勢逼人,仿佛已經登臺入閣,不愧是權臣之子的風範。
賀熙朝此人,哪怕不喜他如孫熊也不得不承認,确實自幼天資極高,文能高中進士,當時若不是杜顯最後拆卷,強行将他踢出三甲,給了個二甲第一的名次,恐怕不是狀元也是榜眼;至于武,弓馬可與禁軍一戰,近身肉搏聽聞與江湖二流高手不相上下。
就是這麽一個人,讓賀熙華自卑了十餘年。
“欽差到!”欽差出現時,身邊均有金吾衛扈從,均是威風凜凜、腰懸寶劍的少年郎,瞬間便将灰頭土臉、有老有少的衙役們比了下去。
“泗州刺史傅淼,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動用私刑?”這個開腔的卻又不是賀熙朝,孫熊微微側過臉一看,是開國勳貴廣陵侯世子沈臨,自幼癡迷公案傳奇,現下如願以償在大理寺當值,許是頭回做欽差,興奮得兩眼發光。
傅淼見欽差來了,自知此事難以善了,便對那周廿八道:“還不動手?”
周廿八心知自己也不會有什麽活路,惡從膽邊生,竟拿起鞭子直接對着賀熙華的脖頸勒了下去。
周遭一片驚呼,有衙役想奪鞭子,被傅淼的手下死死攔住。
賀熙朝冷眼看着,忽而從一旁的金吾衛手中搶過佩劍,伸手一擲,竟硬生生穿過周廿八的腦袋,将他釘在牆上。
鞭子脫手,賀熙華緩過一口氣,委頓在地,悶聲咳嗽,只是聲音極低極輕,倒像是個奄奄一息的小貓崽。
“傅大人,恐怕你對朝廷的旨意仍不是很清楚,不如咱們先接旨吧?”沈臨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從袖中取出明黃絹帛,“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衆人忙着将一行人押下,賀熙朝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賀熙華身旁,背對衆人用身體擋着他,掀開他的衣服驗傷,只見白玉般的皮肉上傷痕累累,鞭傷猙獰,目光更是一寒。
“你們扶二公子去歇息,再叫林太醫來給他治傷。”
賀熙朝給帶來的下人使了個眼色,便有幾名沉默寡言、訓練有素的家仆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賀熙華扶起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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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熊雖挂念賀熙華,卻苦于無法脫身,只好繼續屏息看他們宣旨。
聖旨挺長,啰啰嗦嗦說了半天,其實就是一個意思——朝廷對泗州處置水患極不滿意,命欽差暫代泗州刺史之職。已經查實,并非是賀熙華扒開大壩,而是另有其人,欽差會在此查實此事,決不讓一個忠臣蒙冤,也絕不會放過任一個罪人。
“臣接旨。”傅淼心中暗恨,卻也只能領旨,後又垂着頭不看賀熙朝。
沈臨冷聲道:“全都給我帶出去,慢慢查慢慢審。”
說罷又轉頭看賀熙朝,“賀大人,你看如此處置,妥否?”
賀熙朝點了點頭,低聲道:“這邊先交給你了。”
沈臨心知他焦心幼弟,自然不會介懷,笑道:“賀大人自去,此處有我,勿憂。”
他說了這話,不僅賀熙朝心下一松,“梁上君主”孫熊也是大喜。
傅淼與泗州的大小官吏并未定罪,自然不能拘押他們,而是尋了幾間廂房分開關押,再挨個審訊。待人都走盡,孫熊才小心翼翼地原路溜走,遠遠跟着沈臨。
沈臨并未先問傅淼,而是先審了幾個衙役,忙至三更方歇。剛回自己的廂房,就聽門外有輕微腳步聲,沈臨側身走到門口,壓低聲音,“閣下跟了一路,到底有何貴幹?”
門扉輕響,一張字條從門縫裏遞了進來。
沈臨一見字條,神色便是一變,随即對着燭火燒了。
第二日一早,沈臨便去賀熙華的廂房探望,順便詢問內情。只見賀熙華俯趴在榻上,林杏春在給他蓋被子,仿佛剛上過藥。賀熙朝坐在一邊撐着頭,極是疲乏,仿佛守了一夜。
“小賀大人還未醒麽?”沈臨低聲問。
賀熙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昨夜燒得厲害,方才用了藥才睡下。咱們不若先審別人?”
“泗州百廢待興,安保良治水也需當地能吏相助,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如先審司馬、別駕?”
“就算審完,也不能完全撇清嫌疑,還得派人跟着。”賀熙朝伸手撫了撫賀熙華的額頭,見高熱稍退,點了點頭,“走罷,讓他好生歇着。”
他們離去半盞茶的功夫,便有金吾衛叩門,“林太醫,方才有小童胡鬧,将藥材搞亂了,弟兄們分不清楚,還請你過來親自看一眼。”
林杏春蹙眉,“哪來的鄉野小童,實在是不講規矩。”
待他好不容易分好了藥材,先前大脖瘟時相識的王郎中和嚴耀祖又來拜訪求教,說是大水退後,部分村落又有瘟疫複發,不得不陪着他們看了兩個病人,開了幾副方子。
而就在此時,一個鬼祟的身影躲過輪值的金吾衛竄入房內,在賀熙華的身邊坐定。
“熙華?”孫熊試着喚他,卻收不到半點回應。
孫熊将他的被子輕輕掀開,又揭開他的裏衣,冷着臉細細看了,又小心翼翼地蓋好。
“賀熙華,”孫熊在他耳邊低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反之亦然。朕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連日的奔波勞碌、憂心如焚瞬間爆發出來,孫熊努力抑制眼眶灼痛,深吸一口氣,“若你這次挺不過去,朕也不能重返長安,咱們便黃泉路上做個伴,可若是朕再登臨大寶,你卻不在了,朕便讓賀家上下都去陪你,好不好?”
賀熙華的眼皮微微一顫,卻依舊沒有醒來。
孫熊如夢初醒,自嘲地笑笑,“關心則亂,朕倒是像個昏君了。”
他沉默了一會,淡淡道:“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
作者有話要說: 孫熊引用的尚書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論罪寧願輕不能重,論功寧願重不能輕。與其殺無辜者,寧願執法失誤。其實就是最早的疑罪從無
孫熊是在保證小賀 如果沒有确鑿謀反證據 以後就可以饒汝全家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