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亭對泣
揚州隔江相望便是金陵,第二日一早,二人便從儀征登船,與一群同科舉子一同往金陵去。
“對了,王生、李生,你們泗州出大事了!你們可曾聽說了?”船上有幾個書生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怎麽了?”那兩名泗州考生一頭霧水。
一聽聞泗州二字,孫熊與周儉昌也豎起耳朵。
那人長嘆一聲,“我也是今日早上從城門口碰見流民才曉得。黃河改道,不是從泗州過了麽?可近來連連暴雨,淮河、運河均在暴漲。聽聞泗州長史賀熙華為了保證運河無恙、漕運暢通,好給長安的賀黨源源不斷地運送糧食稅賦,更為了保住揚州,向颍川國公世子獻媚,竟然強行扒開了好不容易修好的堤壩,如今臨淮已經是一片澤國了!”
“什麽!他怎敢如此!”二位書生先是不敢置信,又訊問船上其餘人等,方才信了,又是憂慮又是悲憤。
“事到如今,父母高堂、妻兒老小都生死未蔔,我們還求什麽功名!”李生涕淚縱橫。
王生顯然冷靜不少,“官官相護,他們賀黨連天子都不放在眼裏,何況小小一個臨淮縣?還有數日便要科舉,以愚兄之見,我們此時更應全力應考,若成了舉人,才能去黜置使甚至是京城告禦狀。定要給我臨淮數萬黎民一個公道!”
這人倒是有些城府和膽識,孫熊定睛看那人,暗自将那人樣貌記在心中。
“賀大人不過是長史,刺史呢?”李生自言自語,“刺史雖是一州主官,可哪裏抵得過賀家權勢熏天。”
周儉昌一聽,立時便要起身訊問,卻被孫熊單手拽住,将他按回座上。
孫熊對他使了個眼色,令人驚異的冷靜,“我先前便已經猜到了,大人自己估計也有所察覺。”
“難怪大人非要将我們支走,他就是怕連累我們!”周儉昌焦灼難耐,眼圈都紅了。
孫熊深吸一口氣,在心中算了算時日,“這麽大的事情,恐怕賀大人已經被羁押起來了。”
“他們會不會借機殺大人滅口,将這個罪名落實了?”
孫熊一聽微微一顫,語氣卻十分堅定:“且不論大人是高門貴子,太後侄孫,哪怕是個尋常文官,也不會死的這麽不明不白。傅淼不過一州刺史,在泗州根基也并不很深,別忘了,臨淮是泗州治地,大人做了三年多臨淮知縣,論起民望人脈,傅淼難望其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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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定下心來,賀鞅是大将軍,賀熙華只身赴任,多半會安排影衛跟着,應當無生命之憂。
“那趙大人還會運糧過去麽?”周儉昌遲疑道。
孫熊輕輕笑了,“不管去或不去,謠言四起,他如今已經和賀熙華案綁在一起了,對他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真相大白,否則就算賀熙華伏誅,依然會不斷有人攀扯他。趙氏最好面子,不會容許自己有此污點。”
這謠言是誰傳出來的,簡直不言而喻。
賀熙華步步為營,甚至連趙之煥都敢逼上一逼,孫熊反倒放心了一些,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周儉昌道:“我一考完便回泗州,你若是急,現在趕回去亦是一樣的。”
周儉昌緊皺眉頭,壓低聲音,“他們雖打着為君的旗號,卻不惜構陷賀大人這般的忠臣,未免過于不擇手段、是非不分。”
孫熊阖上眼,“扒開堤壩,累得生民塗炭,只是為了扳倒一個賀黨新秀,這般的忠臣,我猜天子可消受不起。”
他的手在袖中尋到賀熙華那枚私印,想了想,最終道:“我現在就修書給趙之煥,你辛苦一趟,幫我再去揚州刺史府送信。賀大人的安危,可全系在你我手上了。”
自從結識孫熊,周儉昌自覺已經練就了飛腿,忙拍了拍胸口,“秀才放心,哪一次我失手過?”
孫熊點頭,嘆息,“可惜孟精此番沒法帶出來,不然你的腳程也會快上幾分。”
他躲進船艙,過了半刻便出來,将一封好的信箋交給周儉昌,深深地看他一眼,作揖,“拜托了。”
周儉昌珍而重之地還禮,船一到金陵,他根本沒有下船,直接折返回去。
孫熊看着他遠去背影,也無心去租賃馬車,幹脆一路步行向着貢院的方向走去,足足走了三個時辰,走累了便沿途歇腳。一路看那臺城煙柳、十裏長堤,吳宮花草、晉代古丘,憑吊懷古,心思愈發沉重。
歷朝歷代,有多少是亡于外敵,又有多少是亡于內患?
當真鬥倒了賀黨,這皇位難道就高枕無憂了麽?
孫熊腦子亂糟糟地想着,當時沒了杜顯,便無人可以牽制賀黨,導致賀黨坐大;可若是真的采取非常手段除去了賀黨,真的讓傅淼這些人得了從龍之功,保不成日後便會出現一個傅黨。
他頓時明白了先帝的良苦用心——制衡的精明之處,只是選錯了人,才落得處處被動的結局。
若是沒有辦法立刻扶植什麽人與賀黨抗衡,那麽便只有一途,就是分化賀黨,讓賀黨先內鬥起來,皇帝才能坐山觀虎鬥、穩坐釣魚臺,日後再徐徐圖之。若是整個朝堂一團和氣,那才是真的可怕。
追殺自己的是什麽人?傅淼這些所謂的保皇黨,到底保的是自己這個皇帝,還是只是想除掉賀黨取而代之?
到了這一步,周遭諸人林林總總,到底誰可信,誰不可信?
他當前只知一件事——以天子之名,保住賀熙華。
孫熊頓住腳步,眼前槳聲燈影,耳畔莺歌燕語,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秦淮河畔。一座不知名的石橋仿似隔開了兩個世界,一邊是肅穆清幽的夫子廟,寒窗苦讀的學子,還有那天下文樞的牌匾,另一邊卻是燈紅酒綠的酒肆歌臺,憑欄賣笑的放蕩妓子,還有車水馬龍的喧嚣熙攘。
孫熊冷眼看着,忽而有一陣濃豔香氣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側身躲開,果然一塊羅帕從樓上飄然而落,一美貌妓子滿是輕愁地看着自己,仿佛期待一場才子佳人的幻夢。
孫熊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腳步疲憊而從容。
他一路高視闊步,掠過這逶迤綠水,穿過那迢遞朱樓,離了江南佳麗地,終究踽踽步向寥落帝王州。
作者有話要說: 堤壩是別人扒的
掘堤保漕運讨好趙之煥的謠言是賀熙華放的
終于來南京啦 (^o^)/~ 這地兒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