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月蝕(八)(觸壓檢查
安吉洛握住輪椅把手,将伯爵朝床邊推去。
他垂眸觀察着伯爵,他留意到伯爵的頭發雖然也是銀白色,質感卻與仆從們不同。伯爵的發量濃密,但缺乏光澤,枯幹、脆弱,如輕度氧化的銀幣,呈現出晦暗的灰銀色,而非亮銀。
或許是長期卧病使他心情憂郁,安吉洛猜測。
整個過程中,伯爵恹恹地癱坐着,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而這冷漠的表現打消了安吉洛最後一絲疑慮。
他還記得十一號對他的接近與觸碰是如何的激動亢奮,十一號……
怎麽可能呢?
細節無一處相似。
安吉洛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他初次與阿昂佐伯爵這樣的大貴族打交道,情緒難免緊張,朝卧房走來的一路他的掌心就在不斷泌出薄汗。
他松手,輪椅的皮革把手上殘留着兩枚隐蔽的濕手印。
“抱歉,伯爵大人,我想先了解一下您的情況,以便我稍後在您休息時為您調配按摩藥油。”安吉洛先是繞到輪椅側方蹲跪下來,單膝觸地,用指尖抵住伯爵股四頭肌部位,淺淺按下,“您的下肢毫無知覺嗎?”
“……是的。”伯爵開口,尾音古怪地顫抖着,可下一秒他便恢複了冰冷平板的語氣,“毫無知覺。”
指腹觸壓下的肌肉厚實彈韌,散發着蓬勃的生命力,這使安吉洛心頭掠過一抹疑慮,癱瘓患者的四肢觸感大多松垮塌軟,像半空的鵝絨枕……當然,細致的護理能緩解癱瘓帶來的肌肉萎縮問題,而伯爵不缺乏護理。
覆蓋股四頭肌、股薄肌等部位的酒紅色絲綢睡袍随安吉洛指壓微微凹陷又彈回,絲光變疊,如紅酒流淌。
伯爵似乎在出汗,一股麝香與海貍香混融的rou感、野性的香氣熱烘烘地熏蒸着懸在其上方的、安吉洛的臉,那大概是被體溫融化的香膏。
……難道貴族們擦起香膏時不會放過任何一處嗎?安吉洛窘迫地腹诽着,又檢查了幾處伯爵的肌肉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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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酒紅色的絲綢,或許是那些彈韌、健康的肌肉塊壘,也或許是卧房的布置――那些猩紅的天鵝絨窗簾以及其他的一些風格相近的陳設,它們使安吉洛聯想到解剖人體時見到的紫紅色粘mo、腔道、內髒,以及結締組織形成的……
總而言之,室內的氣氛莫名令人難以呼吸。
安吉洛漸漸地不自在起來,伴随着檢查進行,他的面頰一陣陣泛熱,脊背也沁出細汗,為避免失态,他不得不匆匆結束檢查。
“唔,我會嘗試一些皇家醫學院研究出的新藥,請您放心,我會竭盡所能。”安吉洛面色略顯尴尬,站直身體,“我先抱您去休息。”
說着,他俯身,勾住伯爵的膝蓋彎與背部。
伯爵很重――看他的身高和肌肉就知道。而安吉洛身材清瘦,他咬了咬牙,使出解剖課時搬屍體的勁頭兒,一把抱起伯爵,朝床上放去,可就在伯爵的背部即将貼到床墊的一剎那,安吉洛臂彎中的重量驟然增加,伯爵瞬間重得像一尊鉛像!安吉洛被墜得一踉跄,驚叫着撲倒在伯爵懷裏……
這場狼狽的意外使安吉洛感知到了一些異樣的狀況。
“您……?”安吉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自從安吉洛走進卧房便暗中醞釀、孳生的暧昧氣息如一枚懸挂在他與伯爵之間的、豐熟飽脹的果實,被這一撲擠得爆裂開來,汁水飛濺……
“抱、抱歉!”安吉洛騰地彈起來,離伯爵遠遠的,方才一瞬間掠過腦海的糟糕念頭使他面紅耳赤。
他羞慚得快熟了,他該視患者如人體模型,或生豬肉,不該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和想法,哪怕一絲,他應該反省。
安吉洛不敢仔細看伯爵的反應,他匆匆告退,慌不擇路地跑出卧房,若不是這猜測太離譜,他幾乎都要懷疑伯爵是在蓄意勾引他了。他想不通自己是怎麽摔倒的,那一瞬間伯爵變重了――這當然不可能,安吉洛崇信科學,連十一號掙脫束縛帶這件怪事都沒能讓他的思維偏離軌道,他相信事出有因,不可能和妖魔之類的東西扯上關系……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伯爵是自己忽然往下發力了,也許伯爵急着躺下。
安吉洛面紅耳赤地抓了抓頭發,他打開藥箱,擺弄起那些盛放藥劑的瓶瓶罐罐,将此事抛到腦後。
……
伯爵卧房中。
安吉洛甫一出門,阿昂佐便邁開一雙矯健的長腿,跨下床去。
他單膝跪到輪椅上,珍惜地攏着皮革把手,細細舐去那汗津津的、纖瘦的手印……
灰銀發絲亂蓬蓬地遮蔽着阿昂佐削瘦俊美的側臉,使他像個瘋子。
刻骨的思念害他失去健康,新長出的毛發亦幹枯、晦暗……
舌尖品嘗到的味道比百花釀就的蜂蜜更甜美,更有滋味,半點汗水的鹹澀都無,安吉洛是他的奶油蛋糕,他的櫻桃硬糖,他的香甜薔薇……
身為族群中至為強悍的存在,阿昂佐靈敏異常的味覺與嗅覺帶給他的更多是折磨。
他難以忍受其餘狼人或尋常人類的信息素氣味,雄烯二酮、雌甾四烯……阿昂佐能清晰分辨出那些活物分泌出的化學物質,更別提活物在新陳代謝過程中自然産生的汗水、皮屑、油污……過度靈敏的嗅覺使阿昂佐覺得那些味道腥臊難聞,令人作嘔,這使他無法求偶。每次求偶期到來,可憐的阿昂佐?亞利基利、上任狼王之子、至純血脈的擁有者……只能躁動得追着自己的尾巴尖兒轉圈咬,像條可憐的狗。
唯有安吉洛。
他香得像朵小花。
阿昂佐聽說過一些傳言,族群中過去也出現過幾個像他一樣擁有“超級嗅覺”的成員,他們或者孤獨終老,在沒必要使用嗅覺時盡量隔絕外界的氣味,或者有幸遇到那塊與自己基因完全契合的“蛋糕”……
對超級嗅覺擁有者而言,“蛋糕”是這世界上唯一香甜芬芳的活物。
“蛋糕”的汗水、津液、血液……一切。
盡是不可多得的珍馐與佳釀。
阿昂佐一直以為這些只是傳說,直到那夜,安吉洛在他面前摘下手套。
那惡臭熏天、腐肉與便溺占領的醫療棚中瞬間綻滿了香甜的薔薇……
“呼哧……呼哧……”阿昂佐亢奮地低喘着,把那可憐的輪椅把手嘬得光潔如新。
……
他需要更多。
更多。
阿昂佐眼珠赤紅,盯住安吉洛離去的方向。
安吉洛的味道使他失控。
使他比最瘋的瘋狗還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