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月蝕(三)(繃帶
病室中,束縛床咣咣震響,金屬床腳一寸寸刮擦過地面,噪音刺耳,忽響忽停。
安吉洛心力交瘁,睡得太沉,沒被驚醒。
“铛”的一聲,兩張束縛床側邊的鐵護欄相撞,床沿緊貼。
接着,十一號用力抻長脖頸,歪頭叼住垂在床與床之間的白布簾,腦袋一甩,使布簾搭在他腦後……
他與安吉洛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消失了。
此時十一號上身已從束縛帶中掙出少許,他擰着身子,強行把腦袋枕到安吉洛的枕頭上。安吉洛背對着他,他将高挺英氣的鼻梁埋入那鴉黑的發絲間,亢奮得哆哆嗦嗦的……
“呼呼……哧……呼哧呼哧……”
異香撲鼻。
完全契合他的、馥郁香甜的氣息,專屬于他的“食物”……
十一號忽然張開兩瓣薄唇,餓極了般,一口含住安吉洛的發梢,眼睛直勾勾地瞪住安吉洛的後腦。
嫣紅禁锢住烏黑,舌尖掠過發絲,搜刮殘餘的甜香。
一截狼尾鑽出病號服,棕黑、油亮,比尋常狼尾長,亦粗得多,它搖得癫狂,嘭嘭拍擊牆壁與床板,狼毫飄散,盤旋在半空。
……
幾小時後。
安吉洛被一些怪異的感覺弄醒了。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似乎有個濕涼的東西抵在他的頭皮上,像個狗鼻子什麽的,它急促地吸氣,制造出一片涼意,随即噴出大股熱烘烘的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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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東西?安吉洛睡眼朦胧地翻身。
咫尺之際,他對上一枚漆黑的、飽含情yu的眼珠……
十一號的半截身體從束縛床橫穿過來,右側纏滿繃帶的臉距離他不到一公分。
“啊!!!”安吉洛驚叫失聲,對抗危險的本能使他暫時忘記了十一號的傷患身份,他一巴掌按向十一號的左臉,死命朝後推。十一號未加抵抗,脖子順從地彎折後仰,暴露出呈直角的喉結……
這一巴掌推完,安吉洛驚魂稍定,想起十一號還有傷,忙收回手,可十一號固執地把腦袋湊回來,盯着他,眸光貪婪熱切,喉間嗚嚕作響。
“你……你想幹什麽?!”安吉洛赤足跳到地上。
他留意到枕頭與床單上有一些棕黑色的頭發,十一號這幾天似乎脫發嚴重。
見安吉洛又驚又懼,十一號不吭聲了,他用下颌抵住枕頭,趴在那兒,眼珠上移,視線從下往上,狩獵者般陰險地打量着他。
“……你躺回去。”安吉洛拿十一號沒辦法,放軟語氣道,“別再做這種奇怪的事了,很吓人。”
“?”十一號喉間發出一個上揚的音節,像反诘。
很吓人?
“回去躺好。”安吉洛重複命令道。
十一號沉默片刻,左眼的熱烈漸漸冷下來,面無表情地躺回束縛床。
安吉洛走上去,将束縛帶系得更緊。
十一號面若寒霜,紋絲不動,像具睜眼的死屍,唯獨那枚幽邃如寒潭的左眼時不時朝安吉洛掠去,仿佛在與木讷的情人賭氣。
“呼,好了……”安吉洛把束縛床推回原位,抹了把汗,“我值完班再來看你,別再鬧了。”
語畢,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
安吉洛來到更衣室換衣服,他罩上黑大褂,再戴上已更換過填充物的鳥嘴面具……當他的手觸碰到頭發時,一種粘膩濕冷的手感把他吓了一跳。
那不像出汗導致的潮濕,安吉洛在頭頂抹了抹,指腹搓撚。
這是一種類似唾液的膩滑感。
安吉洛唇角不自然地抽搐,他走到更衣室鏡前,觀察了片刻之後,那雙藍眼睛慢慢瞪圓了――
鏡中,他的發絲因濕潤顯得格外烏黑,根根服帖柔順,毫無剛起床時應有的毛躁淩亂。
似乎有人細細地舔舐了他的每一根頭發……
在他睡覺時。
安吉洛僵住了。
……
煤氣燈在值班休息室靜靜燃出一片暖黃。
安吉洛坐在桌邊,強忍困意,閱讀手中厚厚的一沓論文。
這段時間,新增加的疫病患者逐日減少,安吉洛懷疑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或許會在皇家醫學院揪出源頭之前自動消弭無蹤。
最艱難的日子已經度過,病院不再人滿為患,今夜安吉洛輪值到一份輕松工作,為非疫病的急診患者看診。前半夜已過,他只收治了一位夜半突發高燒的孩童。難得有閑暇,他找來一篇論述狂犬病起因與最新治療手段的文章閱讀起來。
“唉……”安吉洛失望地合上那份論文。
他沒能從文章中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想知道個別狂犬病患者是否會表現出一些犬類的生活習性,不止是指“咬人”,而是譬如說,用舌頭梳理毛發、舔舐親近人類的手與面部、熱衷于扒着人類亂嗅亂聞……之類的。
這幾天下來……他有些要招架不住十一號了。
“啊啊――”安吉洛似是忽然想起什麽,崩潰地撲倒在桌面上抓撓起頭發,蓬亂黑發間兩枚通紅的耳廓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