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觀色(十四)
第三十七章 觀色(十四)
塗仰彰近日性情大變,異常暴躁,動不動就發火罵人。
工作室的人都不明白,他們的頭兒,平日藝術家氣息濃厚,自信又不失禮數的新晉優秀青年男畫家,為何會突然變成這幅駭人模樣。
哪怕後天将要舉辦新作個展,也沒見他有多高興。
塗仰彰喪失了吃喝玩樂、僞裝本性的閑心,與抓住他事業命門的塗仰彩逃不開關系。
自上次塗仰彩來城裏如期交畫後,塗仰彰便再也無法聯系上她。
塗仰彰雖在國內美術界有了一定的名氣,但他出道不足兩年,根基薄弱,遠遠達不到只手遮天的程度。若失去了消息來源,他就如同無頭蒼蠅,找不到北了。
塗仰彰在這短短兩周間用盡了一切手段,搜尋塗仰彩的蹤跡,然而塗仰彩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任他怎麽找,都找不到。
他差人代他回老家查探,卻無功而返,塗仰彩來城裏後就沒有再回去過。
他聯系任職以來老實本分的眼線顧語,始終收不到回信後才反應過來,顧語和塗仰彩其實早就背着他串通在一塊了。
怪他太過自信放松了警惕,聽到顧語跟随塗仰彩一起來了城裏,他就該産生懷疑。
顧語是他推薦過去的人,塗仰彩已經看破了他推薦助理、模特的企圖,沒道理同他的眼線走得如此親近。
可笑他當時為了避嫌,刻意沒同顧語見面,還竊喜塗仰彩與顧語交好,他掌握她的消息會來得更加容易。
哪知被玩弄于股掌中的人一直是他。
像顧語這類被他從三流九教之地尋來的閑散人員,哪個不是見錢眼開之輩?
他是現在塗仰彩最大的經濟來源,他雇來的那些人,不可能會背叛他,幫助沒錢沒勢的塗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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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就出了這麽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直到塗仰彩失蹤,他才發現,如果塗仰彩不在乎她的眼疾,他們之間的協議便形同廢紙了。
這将是他事業上的最大危機——他沒了威脅塗仰彩的籌碼,可他卻不知塗仰彩是否留有後手。
若東窗事發,那他的事業就徹底毀了,不急得性情大變才奇怪。
不同于度日如年的塗仰彰,和顧語一同飛到大洋另一邊的塗仰彩,開始感覺自己的人生變得多姿多彩。
對于塗仰彩而言,這兩周的生活,虛幻得仿若夢境。
她雖猜到顧語家中與畫有關,卻沒想到,顧語的家庭背景能雄厚到如此程度。
奎恩畫廊,由藝術市場無人不知的教父級人物——馬修?奎恩創辦,一年的交易額能超過億萬美金,當之無愧的全球頂級連鎖畫廊。
縱使對自己的畫技有着足夠信心,塗仰彩也從沒想過,她能與業界最高規格的奎恩畫廊扯上關系。
誰曾想到,馬修?奎恩從未公開的圈外妻子會是一名純正華人,而顧語這個看起來沒有一點混血感覺的厚顏之人,竟是馬修?奎恩唯一的女兒。
好巧不巧,塗仰彩與顧語有了感情上的糾葛,也因此與奎恩畫廊搭上了線。
“你家庭背景那麽雄厚,為什麽要出來打工?”
過了半個月,塗仰彩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姑奶奶…”顧語苦着一張臉,推着塗仰彩往前走,“類似的問題,你每天要問我個七八遍,我不都說了嗎,我是出來體驗生活的。”
“讓我說更明白的話,那就是我欣賞你的畫,繼而愛上了你這個人,無論如何都想要接近你,但我又不想讓你太在意我的身份,所以簡單地進行了一下僞裝。”
顧語佩服小埋,一開始就幫她埋了如何向塗仰彩合理解釋的線索。
如果手機相冊裏沒有塗仰彩的那些作品畫,顧語還真不知該怎麽解釋,才能讓塗仰彩相信。
“太不真實了,你說多少遍,我都不敢去相信。”
塗仰彩一邊由着顧語推她前進,一邊抒發着自己的真實感受。
“甭管你相不相信,先把眼楮治好再說。”顧語埋怨道,“醫療團隊都等你老半天了,你幹嘛一直磨磨蹭蹭?事到臨頭,還怕起來了嗎?”
為了治好眼疾,塗仰彩連薛纓、塗仰彰母子提出的那種不平等條約都能同意,顧語才不信,馬上要做痊愈手術的塗仰彩此時不激動、興奮。
“我怕的不是手術,而是怕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塗仰彩敘述起讓她感到不真實的緣由,“我剛決定要和你嘗試交往,你就告訴我你有權有勢,還能馬上治好我的眼楮。雖然我早就聽你說過這些話,但之前的我都以為你是在吹牛。”
“哪知道你吹的牛居然都是真的,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快要跌落谷底的前一刻,忽然聽見上帝說他派了一名大天使來當自己的專屬救星,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還有,來到國外見到你的親人,也很不真實…他們不意外我們之間的關系倒能夠理解,但你在嘗試和我交往的第二天,就把我帶來見家長,不覺得速度太快了些嗎?”
“家長之一還是那位教父…”
“見家長只是順便,做手術才是主要的。”顧語眼神飄忽,明顯心虛,好在塗仰彩背對着她,看不見她的小動作,“就算你不是我女朋友,我遲早也會把你帶來見我爸的。我這種少見又優秀,正直又善良的人,怎麽會姑息你哥那種行為呢?我有義務幫你奪回你的名譽。”
“別推我了,”塗仰彩忽然出聲叫停,“讓我在做手術之前仔細看看,你的臉皮,是不是又增厚了幾分?”
不待顧語反應,塗仰彩便轉過身子,雙手捏住了顧語的臉。
“好疼…快放開……”
臉頰被拉扯,顧語說話都變得含糊不清。
塗仰彩的眼中有藏不住的笑意,手卻并未松開︰“捏的都是脂肪,沒理由會疼啊。”
“…信不信我咬你!”
顧語張嘴往捏着她臉頰的兩只手咬去,然而塗仰彩的畫家之手纖長而靈活,顧語腦袋左右搖擺,卻始終咬不到目标。
咬雖沒咬上,但顧語的嘴唇卻在這個過程中屢次貼到了塗仰彩的指上,惹得其生出遐思。
視線悄然下移,即将接受眼部手術的塗仰彩,此時并未佩戴矯正眼鏡,但她卻覺得自己的眼前宛若旺火燃燒,紅豔無比。
顧語靠自己的力氣嘗試無果,剛想動用武字訣找回場子,卻發現自己臉上的‘兩只鉗子’陡然洩了力。
“快走吧,醫生們都等急了。”
顧語沒看清塗仰彩的表情,便再次收獲了娉婷背影。
突然着急?
塗仰彩加速前行,眨眼不見了人影;顧語揉着自己的臉,懵圈地杵在了原地。
從正常人變成後天色弱患者的經歷,讓你領悟到了什麽?
躺上手術臺時,塗仰彩在心中詢問自己。
領悟到,許多事物,并非能夠理所當然擁有。
花草樹木,鳥獸蟲魚,千姿百态,五彩缤紛。
若把它們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再也無法從萬物之中生出驚豔感,即使視覺正常,卻又與殘缺何異?
她執着于讓視覺恢複,不是因為她無法接受殘缺的自己。
而是因為她無法接受,不能親眼去确認一種顏色之美的自己。
借助外物,始終隔着一層薄膜。
是濃是淡,是豔是雅,她都失去了肯定的信心。
借問他人,觀感各不相同。你覺得淡的,他人覺得濃;你覺得濃的,他人覺得淡。
到頭來,問不如白問,徒增了煩惱。
用雙眼去觀察,未必能窺見真實,但誰又願意喪失親眼查證的能力?
顧語告訴她,手術一定會成功,但在手術結束之前,誰又能保證是成功或失敗?
她不害怕遭遇最壞的結果,實際最近的她也時常在想,又沒徹底失明,何必執着恢複?
她依然可以在畫紙上肆意揮灑紅色,依然可以穿上鮮豔明媚的紅色衣裙…
只不過某些擾人心神的紅,若無法親自驗證,未免顯得遺憾。
所以…能成功,當然更好。
麻醉劑生效,知覺鈍化,塗仰彩在沉睡中接受了手術。
知覺漸漸複蘇,再度睜開眼楮,周圍的外國醫生們都已不見了蹤影。
但她卻并非沒人陪伴。
塗仰彩輕輕轉動手掌,反扣住了攥着自己的手︰“又睡着了,這次我能把你叫醒嗎?”
于是撐起半邊身子,俯在顧語耳邊輕聲道︰“小豬快醒。”
一、二、三…沒醒呢。
笑意漸濃,眼眸卻暗沉了下來,塗仰彩一邊用視線鎖定着眼前的一抹紅,一邊用空閑的左手輕擡起顧語的下巴。
“确認手術到底有沒有成功,光用眼楮看好像還不夠嚴謹——”
豔色近在咫尺,塗仰彩不再猶豫,傾身覆了上去。
入睡不久,顧語并未進入深度睡眠。
口中不停攪動的異物,鬧得睡蟲遠走高飛,也鬧得顧語眉頭緊蹙。
于是牙一咬,口一閉,她便伴着一道吃痛的悶哼聲醒來了。
“你…好狠……”
原本安靜躺在手術臺上的人,此時正捂着嘴巴,眼神悲憤地控訴顧語。
剛意識到塗仰彩偷偷對她做了些什麽的顧語,不由笑道︰
“活該,誰讓你不叫醒我再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