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觀色(十三)
第三十六章 觀色(十三)
筆斷了。
顧語凝視着手上正斷裂消失的流光溢彩筆,輕聲呢喃。
手的下面壓着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油畫,此畫出自顧語之手,卻又不是出自她之手。
畫中的人眸光流轉,笑靥如花,淡雅與美豔并存,任誰看了,都會誇一個‘妙’。
看清畫中人,顧語清醒了過來。
鏟平最大阻礙,放下心中石頭,顧語才意識到,她是在一個多麽錯誤的時機,畫下的這幅畫。
“完了完了!我得趕緊去找她!”
顧語匆忙将畫收起拿在手中,拉開房門,風風火火地往隔壁房間趕去。
事急從權,害怕靈感消失的顧語沒心情弄顏料僞裝,便在當時離她們最近的一家酒店訂了兩間單人房——一間供她單獨畫畫,一間供塗仰彩獨自呆着。
這次的畫最為特殊,畫畫的時間也比以往更長。
顧語敲響房門後,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鐘,心中更加不安了。
“居然過去兩個小時了,我的天!”
遲遲沒人來開門,顧語又握成拳頭欲再度敲門,然而她還沒敲上去,門就倏然被打開了。
“怎麽?晾我兩小時沒夠,還想錘我嗎?”
本已聽習慣的諷刺語氣,在此情此景下,卻給顧語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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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語換上讨好的笑,微仰着頭,望着凜若冰霜的塗仰彩︰“寵你都來不及,哪會錘你。”
塗仰彩擋着門,不讓顧語進去︰“你的寵法,我有點消受不起。看來我得重新考慮下我的答案了。”
“不行!”顧語急了,直接貼上塗仰彩的身子往裏擠,“你說好要試一試的,沒試就不能重新考慮!”
胸前傳來的壓迫感,令塗仰彩臉上的冰霜裂開了縫。
塗仰彩輕咳了一聲,壓制住湧上頭的羞意,而後用雙手抵着顧語的肩膀,沉聲道︰“別拿平板擠我。”
順利擠進房間的顧語,左腳一勾,關上了房門,然後有恃無恐地仰頭︰“給你個機會糾正措辭,這叫山巒,不叫平板。”
說着,顧語還挺了挺胸。
“你臉變得倒挺快的嘛,”塗仰彩收回手,不自然地避開顧語的視線,走到了床沿邊坐下,“先把你忙碌了兩個小時的成果拿給我看。看了後,我再考慮要不要換答案。”
顧語眼楮一亮,坐到塗仰彩身邊,遞出了她手中卷好的畫︰“給你!”
把流光溢彩筆都畫斷了的一幅畫,看了後還會改變答案?簡直送分題嘛。
畫紙鋪開,勻紅點翠,躍然紙上。
畫中人身着一襲紅裙,臉上未佩戴眼鏡,若非五官還原,塗仰彩絕對認不出這是她自己。
這已經不是進步快和有天賦能達到的水平了,筆墨橫姿,揮翰成風,頗具大家風範。
塗仰彩巡視着畫中的每一個細節,半晌後,才偏頭朝顧語質問︰“你一直都在扮豬吃老虎?”
她似乎摸到了,有關顧語身份的一些苗頭。
“你說什麽?我是誰的女兒?”
此時的顧語正躲在衛生間中與小埋溝通,她的臉上難掩興奮,似乎聽到了什麽絕佳的消息。
“我說,你是這個空間最大畫廊老板的女兒。”小埋耐着性子重述道,“這個身份,符合你吹的牛皮吧。”
顧語喜不自勝︰“再符合不過了!我第一次覺得你這麽靠譜!”
她變成了空間最大畫廊老板的女兒,不就能為塗仰彩提供成名的資源了嗎?流光溢彩筆也斷了,塗仰彩眼楮好了就無需再受限于人,她們的未來也會無限美好。
但是…
“最大畫廊一般都是歐美的吧,歐美夫婦有個華人女兒,不很奇怪嗎?”
“你這是在變向質疑我完善設定的能力,一個外國老爸加一個華人老媽不行嗎?”
“哇,我還是混血兒?”顧語找錯了點。
“只不過你臉上根本沒有混血的痕跡就是了。”小埋嘲諷道,“你在衛生間呆得夠久了,還有問題沒?沒有的話,我就去補充修改信息了。”
“有兩個問題。”顧語接道,“第一,她的眼疾在什麽時候能治好?”
“你不是有醫療團隊嗎?”小埋拿顧語胡扯的話嗆她,“現在技術成熟了,用你吹牛吹出來的醫療團隊醫治她眼疾,她就會很快恢複好轉。”
“至于你怎麽聯系上這所謂的醫療團隊嘛,等你重新接收了我給你整理的信息,自然會知曉。第二問呢?”
“第二個問題是我上次忘了問你的,”顧語頓了頓,“我已經知道每個空間的目标人物都是商鶴言的化身了,你為什麽還不直接放我回去?”
化身是商鶴言,又不完全是商鶴言,現在這樣雖然也沒什麽不好,但她和商鶴言終歸是要回現實的呀…
小埋道︰“提前放你回去,她就回不去了,你确定要讓我這樣做嗎?”
“為什麽我能回去,她不可以,她和我有什麽不一樣?”
“你是一個整體,但她卻分化成了四個人。四個空間的目标人物,都是由她記憶中的某塊碎片重塑而成。不把四個空間全部通過,她就得永遠保持這種形态。”
“目标人物的性格各異,反映的也是她在不同人生階段中的不同性格。人這種生物嘛,每隔一段時間,性格不都會發生一些微妙變化嗎?”
“竟然是這樣…”顧語沒有讓小埋提前放她回去的想法了,“我明白了,我會努力讓她的化身感到幸福的。”
記憶中的碎片嗎?練若和校園生活有關,那塗仰彩則與…
“叩叩——”
衛生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打斷了顧語的思索。
“顧語,你是拉肚子,還是又睡着了?”敲門的人在門外詢問,“你在裏面呆了将近半小時,也該出來了吧。”
“…拉肚子!”顧語尴尬地喊道,“我馬上出來,再等我一下!”
“我得出去了,”朝塗仰彩喊完,顧語又在心中叮囑小埋,“記得早些把信息重傳給我,我好安排下一步的計劃。”
“去吧,最遲今晚。”
“既然我們都嘗試交往了,也該給彼此換個親昵點的稱呼了吧。”顧語一出衛生間,便向塗仰彩索要戀人的特權,“叫全名聽上去太生疏了。”
塗仰彩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回道︰“我看你一點都不想和我親近,叫你全名不正合你意嗎?”
顧語掀開被子,縮到了塗仰彩旁邊︰“我哪有不想,難道我前幾個月表達的愛意還不夠直白熾熱?”
她塞給塗仰彩的畫,都能做成好幾本畫集了,若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畫家,一定會被別人當成以畫傳情的典範。
“前幾個月你倒是進退有度,可圈可點,但今天嘛…”塗仰彩開始盤點顧語今日犯下的‘罪行’,“聽到我說要和你試着交往,你竟然立馬抛下我,沖進酒店訂單人房畫畫,還一畫就是兩個小時,完全不在意是否冷落了我。”
“我也是畫手,能理解你突發靈感時的那種心情;但作為你試用期的戀人,我無法接受,你在我和畫畫之間優先選擇了後者的行為。”
“假如我同意了與你交往,卻每天像往常那樣,把自己關在畫室或卧室裏磨煉畫技,只在吃飯時與你碰個面,你也會覺得無所謂嗎?”
顧語底氣喪失,分貝陡然降低︰“有所謂…”
沒在一起前顧語無所謂,又不是戀人,每天能看兩眼她都該知足。
可戀人關系不同于朋友,如果成為了戀人,待遇卻和做朋友時一樣甚至更差,這段戀情便很難長久了。
“那就記住這種有所謂的感覺,”見顧語慚愧地垂下了頭,塗仰彩的聲線不自覺放柔了些,“因為我還不想那麽快,後悔與你交往。”
語畢,塗仰彩輕輕攬過了顧語的肩膀。
顧語靠在塗仰彩的左肩上,阖上了眼︰“你沒有機會後悔了,往後我們會過得十分幸福。”
幸福這個詞語,已經遠離她快要兩年了。一事無成,舉目無親,原來也可以擁有幸福。
塗仰彩也阖上了眼,享受這寶貴的靜谧時刻。
半晌後,靠酸脖子的顧語擡起頭打破了沉默︰“戀人之間要坦誠,也到了我向你坦白自己身份的時候了。你做好心理準備聽了嗎?”
“看到你剛剛畫的那幅畫時,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塗仰彩嘴角噙着笑意,“雖然猜不出具體的,但我想,你家一定與美術搭邊吧。”
她早該想通的,不是業內人士,又怎會連她早期未公布作者署名的畫作都弄得一清二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背景雄厚,想調查清某些事情并不算難。
“猜對了,真聰明。”顧語的雙手朝塗仰彩的眼部伸去,“我家經營着世界上最大的畫廊。聽家裏人說,醫療團隊的技術已經成熟了。這幅眼鏡,你很快就可以扔掉了。”
塗仰彩架在鼻梁上的矯正眼鏡被顧語摘了下來。
顧語凝睇着塗仰彩閃爍光芒的眼楮,情不自禁地誇贊道︰“還是這樣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