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觀色(六)
第二十九章 觀色(六)
盡管采取了補救措施,塗仰彩仍患上了重感冒。
蘇醒後不僅睜眼困難,聽見甄霞敲門也沒力氣大聲回應,頭暈、眼沉、嗓子疼,塗仰彩明白,她今天一整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了。
意識混沌中,忽聞門鎖轉動。
是甄姨吧?
塗仰彩迷迷糊糊地想,她又給甄姨添麻煩了。
明知道自己身體虛弱,受不起風寒,還屢次在惡劣天氣外出寫生。
每一次寫生歸來的第二天,她都不得不躺在床上靜養,若是情況嚴重,花兩三天都不一定能恢複過來,拖累甄姨在這期間為她熬藥打點。
但她并不配擁有他人的關心、照拂,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所做出的自我懲罰。
她在事故中幸免,卻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選擇權。她的命是由她父親換來的,所以無論如何卑微和狼狽,她都得繼續茍延殘喘地活着。
——仰彩…我多希望…能親眼看到你和仰彰……成為出色畫家的那一天……
可是父親,出色的定義到底是什麽,您沒有來得及回答我。
為了換回完整的視覺世界,我已經出賣了作為畫家的尊嚴,用我的作品助哥哥成名,是否也算完成了您的遺願?
但自己其實最清楚,自己的心有多麽不甘,因為無力改變才會選擇自暴自棄。
如果那個人值得信任的話…
“感冒難受就哭鼻子,小朋友,你今年幾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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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語端着一碗熱騰的中藥,站在床頭,詫異地詢問。
此時的塗仰彩面色蒼白、眼眶濕紅,一副受盡委屈的可憐模樣,完全不符合顧語對她的印象。
思緒被驟然打斷,塗仰彩的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看上去倒比方才有氣血了些。
她別開臉,用虛弱又生硬的語氣反問︰“怎麽是你…甄姨呢?”
好心送藥竟然是這種反應,顧語心裏有些不舒服,把藥放到床頭櫃上,就側身往回走︰
“藥不夠熬,甄姨去村醫那抓藥了。這碗你湊合喝,藥送到了我也該出去了。”自己不愛惜身體,真是活該感冒。
“……謝謝。”
帶着嚴重鼻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顧語開門的動作一滞,又倒回了床頭︰“你有力氣端碗嗎?”
“有…”
塗仰彩雖從紛飛的思緒中緩了過來,卻仍想一個人靜處,像要證明自己力氣充足一般,她緩慢地撐起身子,向湯藥碗伸出了手。
“別逞能了,我來幫你。”
塗仰彩額上滲出的幾滴細汗已經出賣了她,顧語攔住了塗仰彩伸出的手,先一步端起湯藥碗坐到了床沿。
她顧語心胸大度,才不亂耍脾氣、與人置氣!
雙手無力,繼續逞能定會将湯藥碗打翻,塗仰彩收回手,靠到靠枕上點頭默認,顧語見狀便拿起勺開始喂藥。
喂完湯藥後,顧語又找來溫度計給塗仰彩測了體溫︰“沒發燒,再吃幾道藥就會好。”
“嗯…”
塗仰彩不是第一次得這種重感冒,此時她的心中滿是昨日自己與顧語的對話,一點都不關心溫度計上顯示的數字。
…
“我不問你從哪知道的這些了,但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相信你?”
“我沒有讓你立刻相信我的自信,畢竟你和我認識沒超過兩天,我又是你哥哥派來的人。不過為了表示誠意,我決定把我知道的一個新消息透露給你,這消息是真是假你日後自有定論。”
“塗仰彰明年年初将會舉辦新作個展,如果在這次個展中出現了優秀的新作,他就能順利與一個國際知名的大型畫廊建立代理合作的關系。也就是說,你在他舉辦個展之前創作好的作品,絕對會被他給要去。”
“呵…無論他舉不舉辦個展,我的作品面臨的都是同樣的命運,你說和沒說又有什麽區別?”
“區別可大了!你想永遠做幕後的傀儡,放棄為自己正名的機會嗎?你想想,假如有我幫你隐瞞動态,他是不是就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麽了?另起爐竈是不是也方便了許多?”
“為了保密,你之前肯定沒讓我這樣的受推薦人進過畫室,也沒讓她們看過你畫好的成品吧,塗仰彰也是篤定你不會洩密,才敢不斷推薦人來。你猜,要是我把你創作的全過程錄制下來,又在必要的時候拿出來會造成什麽樣的效果?”
“……話回到開頭了,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相信你?與你交易,我的風險不是更大?誰知道你會在什麽時候倒打我一耙。”
“如果我說,我以後能夠提供給你治療眼疾的醫療團隊呢?”
“…吹牛也請打草稿,你有這個能力,還用得着出來打工?”
“我出來體驗生活不行啊!”
“漏洞百出…你現在提供給我這樣的醫療團隊,我就相信你。”
“現在…現在技術還沒成熟,必須得等以後!再說,我要做的是交易,哪能讓你不勞而獲?”
“我想我們沒什麽好聊的了。今天的寫生結束,換好行頭回去吧。”
“等等!你就不能聽我說下具體是什麽交易?”
“……我對你平胸的肉體沒有任何興趣。”
“喂!你往哪看!你以為我要和你做肉體交易?!”
“不然你又圖我什麽?”
“你你你…不聽拉倒!我們談崩了!”
顧語将溫度計放回原處,又走到床頭端起喝光的湯藥碗︰“你先躺着休息,過會兒甄姨回來會給你送熱粥墊肚子的。”
“先別走…”寥寥幾字,重感冒的人也說得十分費勁,“你昨天…說的交易……是指的什麽?”
嘿!這強勢的人一生病呀,反差就特別明顯,嘴再硬不還是被她給說得心動了嗎?
顧語如小人得志,心中狂笑不已,面上卻風平浪靜,拿腔作勢︰“昨天的事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好好養病,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可…等……”
顧語不給吐字困難的塗仰彩挽留的機會,沒等塗仰彩說完就端着碗勺快步走到門邊,打開門溜了出去。
她顧語小氣起來也是很小氣的,不多問幾次讓她消氣,她絕不會輕易改口!
“你想讓我教你畫畫?”
塗仰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顧語确認。
養病期間,塗仰彩每見到顧語,都會詢問上次談崩的交易。
顧語一開始态度堅決,但似是怕了這種複讀機式的問法,又主動在塗仰彩痊愈這天提了重談的條件——在畫室進行商談。
這棟房子裏,實際只有一樓的書房是真正的外人禁地。
書房是塗麟生前最愛的一個地方,裏面藏着塗麟離鄉前的生活軌跡及塗仰彩童年的美好回憶,而現在的書房已被塗仰彩緊鎖,除了每月做清潔衛生以外不會再打開。
畫室則與書房不同,是在房子重新修繕時增建的。
畫室裏都是些作畫工具和創作中的畫作,塗仰彩不讓外人進入,只是為了防止外人察覺到那些畫作的真正創作者是誰,就連甄霞進畫室,也見不到那些作品的廬山真面。
顧語既己知曉內幕,塗仰彩也沒必要再限制顧語的出入,所以塗仰彩欣然答應了顧語的條件,當即引着顧語進了畫室。
之後便出現了顧語坦白交易內容後,塗仰彩大吃一驚、反複确認的局面。
“怎麽?你不想教?那我們又談崩了,該咋樣就咋樣。”
顧語才不想承認是她的畫畫水平太爛,吓到塗仰彩了。
她倒不是真想學畫畫,也不認為自己能學得精,流光溢彩筆雖不是讓她自個兒畫畫,但多少與色彩、繪畫搭邊,不能指望自己頓悟,那就只能從行家那裏吸收經驗了。
何況不找個合适的借口搪塞塗仰彩,她就沒辦法自圓其說了。
“也…不是不可以,你畫畫還是蠻有天分的……”
塗仰彩的表情頗為怪異,看起來相當違心。
睜眼說瞎話,她有幾斤幾兩她自己不清楚?
顧語算是見證了求人時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實例。
“你這是同意和我進行交易了?”
不傷及彼此利益的交易夥伴,才穩定可靠。顧語不關心是什麽原因造成了塗仰彩态度發生轉變,因為她要的只是一個對她有益的結果。
拿喬了好幾天,她之前的氣也都消了,接下來的日子她必須得與塗仰彩聯合,加快完成任務的速度。
“在同意之前,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問題?你先問。”反正問了不該問的,她也不會如實回答。
“你想學畫畫,為什麽不去正規的畫室學?我哥的工作室,不就有這些收費教學嗎?”
因為你是我的目标人物,你哥不是。
顧語在心中默念真實答案,嘴裏卻鬼話連篇︰“因為我是個有思想、有審美的正直之人,最見不得你哥這種用親生妹妹的畫作沽名釣譽的斯文敗類。所以我學畫畫是次要的,想看你哥陰溝裏翻船才是主要的。”
“我能來到你這兒,可是過了五關、斬了六将的,你哥眼裏的我絕對是個沒心眼還帶點聖母光環的窮光蛋,但說出來不怕吓着你,我可是去過很多畫展的文藝女青年,不信你看我的手機相冊!”
顧語吹得來勁,把手機一解鎖就遞給了塗仰彩。
塗仰彩接過手機打開相冊上下翻了翻,表情卻變得更加怪異了。
“你照的這些作品,好像都是我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