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練字(七)
第九章 練字(七)
班級是練若的避風港,學校不是。
每周周一的早上,同一年級的其他班女生會按批次,守在校園門口嘲笑譏諷她;每月雙周周一的上午大課間,高三年級的校霸三人組會準時,等在二至三樓的安全通道樓梯間敲詐勒索她——一如此刻。
景星校長跟中央有關,校規定得十分嚴格,但規章制度約束的從來都是願意遵守規定的人,主動違反規定的人抱着僥幸心理,不真遭受懲罰前便無所畏懼。
按照校霸三人的說法,練若早失去了留在景星的資格,偏偏她沒有自知之明,長得惡心還賴在景星裏吓人,傷害了他們的眼楮,因此她必須定期‘賠償’給他們精神損失費,費用每次增加一倍。
而她若反抗,換來的只會是變本加厲,正如她此刻所遭遇的。
“你什麽時候把錢補齊?給老子說話!”
練若的校服領子上有一雙青筋暴起的手,她被這雙手揪離地面,呼吸困難,而留着圓寸、眼神兇煞的這雙手的主人,仍在死命搖晃着神色痛苦的她。
“不說話繼續扇啊!看她能 到什麽時候!”
“沒錢讀什麽景星?現在的你不過是只癞/蛤/蟆,癞/蛤/蟆該滾回自己的蛤/蟆/窩,否則遭人踩也沒人同情!”
圓寸頭左右兩邊的同夥互換了眼神,分擔了威脅與暗勸的職責。
“咳咳…其實我知道…咳…你們是誰派來的……”
聲音像是從肺裏擠出來的,聽上去異常嘶啞,蓬頭垢面、極盡狼狽的狀态下,練若仍咬牙仰着脖頸,不肯低下她的頭顱。
“但我…絕不會離開景星……”
欺辱猶能忍受,夢想可堪折腰?留在景星,她才有絕地逢生的機會,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妥協的堅持。
“你他媽知道個屁! 是吧?讓你 !老子不信你不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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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事态敗露,圓寸頭火氣更旺,他一甩手把練若砸到地上,旋即在練若臉的上方擡起了腳。
“記住你的整容醫生——大爺我!”
練若四肢癱軟,蜷縮在地上,察覺到一只黑漆漆的鞋子正極速向她的面部襲來後,她絕望地阖上了眼楮,眼角有淚珠滑落。
踩爛吧,踩爛就不用惦念何時能恢複了…請讓她徹底死心……
“—— 嚓! 嚓!”
“媽的轉校生!你竟然敢偷拍我們!”
“把手機拿過來!不然我們連你一起揍!”
“剛來就敢招惹我們!活膩了嗎!”
預想的疼痛沒有如期而至,希望的火苗再度死灰複燃,練若勉力睜開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依稀看到了極光。
來者無他,正是顧語。
在情感與理智中,她做出了折中選擇。
躲在隐蔽處,悄悄舉起手機記錄欺淩現場時,她由理智主導着;但看到圓寸頭快要踩上練若臉時,她的情感占據了上風。
不管是從任務角度還是道德角度,顧語都無法再袖手旁觀,所以她飛快打開手機聲音,按了兩聲快門,成功改變了圓寸頭三人的關注點,令練若幸免于難。
不過這之後,遭殃的就是她了。
但在與圓寸頭三人對峙時,她不能流露出一絲懼色。
“我已經傳了備份視頻到網上了,你删掉照片也沒用。”
兩個同夥挾制住了顧語的左右手,她仰面望着面前拿着她手機、面目猙獰的圓寸頭男生,好意提醒道。
“還敢錄視頻傳網上?馬上把它們都删掉!”
圓寸頭示意同夥松開顧語的右手,厲聲要求道。
“我不會删的。”顧語接過手機,冷靜回道。
“你他媽!信不信老子揍你——”
“——揍我我之後就把它們發到校長郵箱去。”
見圓寸頭的拳頭滞在了空中,顧語接着往下說道︰“我從老師那聽說校長最不容姑息仗勢欺壓同學的行為,違反者輕則公示校友,重則開除學籍。轉學生剛來景星第一天就遭受了校園欺淩,不知道在校長看來,這樣的情況算是重還是輕?”
“雷…我們要是再被老婁抓到一次,就要被開除學籍了……”
“真被開除了,六年內家族裏的人都無法再在景星入學,到時候連爸媽都庇護不了我們,還是先算了吧……”
圓寸頭尚未說話,他的兩個同夥卻幫顧語勸起了和,連鉗住顧語肩膀的力度都減輕了不少。
“別以為我們怕了你!要是敢把這些傳出去的話,有你好看的!我們走!”
圓寸頭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帶着兩個同夥離開了安全通道。
見三人離開,顧語緊繃的神經松了下來,天知道她花費了多大的勇氣,才敢跟三個一米八以上的兇惡男生對峙——她跟他們的身高足足相差了二十厘米。
但當前還不是能完全放松的時候,顧語急忙跑上臺階,扶起了癱在地上的練若。
“還好嗎?”“沒事吧?”這類話語顯得過于蒼白,哽在了顧語的喉道,始終吐不出口,因為眼前的練若,怎麽都跟‘好’和‘沒事’挂不上鈎——
原本整潔清香的白衣墨發已淩亂且沾滿塵灰,白淨無垢的厚實口罩已浸透出被耳光擠榨的淡黃膿水,口罩的左邊挂耳早被扇落,暴露在空氣中的半張臉上,一片慘烈的紅、白、黃。
“你不該出聲的…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這是練若被顧語攙扶着站起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刺得顧語心口一痛。
于是顧語順應心中感受,将練若臉上半挂、黏着膿血的口罩小心取下拽進了手裏,随即把練若輕輕擁入了懷中。
“——傻姑娘,你都不怪我沒在第一時間出現嗎?”
練若帶出來的随身小包裏備有消毒濕巾跟未開封的幹淨口罩,顧語抽出濕紙巾為練若拭去了臉上布滿的膿血、眼淚後,又拿出一個幹淨口罩為練若戴上。
整個過程,練若都溫順配合,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唯有目光緊緊跟随着顧語。
“好了,我們回教室吧。”
大課間的休息時間所剩無幾,梳整齊了練若淩亂的頭發,拍幹淨了練若沾灰的校服後,顧語牽起練若的手,往安全通道外走去。
顧語心中其實有一堆想要問練若的問題,但此刻并非最好的時機,于是帶着練若回到教室後,她便無視了坐她前面幾度欲言又止的眼鏡男,裝作什麽也沒發生般,繼續扮演起一名‘無存在感’的女高中生。
不出顧語所料,之後的日子,她享受到了跟練若同樣的待遇,只不過她的待遇并不齊全,她只被當成了高二A班新晉的隐形人。
沒有其他班女生組隊來對她的顏值冷嘲熱諷,因為嘲諷她的女生還不一定有她好看;也沒有其他年級男生前來向她勒索敲詐,因為她手裏有着能夠威脅這些男生頭目的把柄。
孤立無援跟是否幸福都屬內心感受,十分主觀。當自己認定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毫不幸福時,即便現實再殘酷,仍能收獲趣味。
所以顧語樂在其中——同樣的遭遇,令她跟練若的距離縮短了不少,練若在她面前自然開朗了許多,幸福值也在短短幾天內多加了二十。
而顧語那日在安全通道多少受到些觸動,她對于練字更加賣力、積極,還仗着老師不會走到她座位也不會點她名,把百煉帖帶到了學校,上課時也在抓緊時間練着字。
如此數日後,坐在她旁邊的練若,終于沒忍住開口問道︰“阿顧,你的筆是不是沒墨?我看你寫了好幾遍都沒字跡。”
阿顧是現實裏商鶴言對顧語的稱呼,顧語對這個稱呼相當中意,便讓練若也這樣叫她。
她在教室裏練字根本沒回避練若,被練若注意到異樣并不意外,頭也不擡地将準備好的說辭念了出來︰“這筆沒裝墨膽,只寫一遍我記不牢,得把一個字反複寫到有感覺,再換上有墨的筆來寫。”
這幾天每當顧語把百煉帖的字寫到顯現時,她都會擋住練若的視線,從筆袋裏掏出另一支鋼筆,在新顯現的字上假意虛描一遍。
因此練若并未懷疑,望着顧語的側臉輕聲問道︰“你很想練好字嗎?”
顧語違心回道︰“不都說字如其人嗎?我的字太難看了,一點都不符合我的淑女形象,所以想亡羊補牢搶救一下。”字醜怎麽了?字醜她臉上也沒見多長幾顆麻子,還不是照樣美麗。
練若聽後沉吟了片刻,又開口道︰“其實這樣練字成效很低,如果你不嫌棄我水平低下,晚上回家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下經驗。”
練若的字,字跡娟秀而筆法大氣,頗具名家風範,一看便深谙此道、不容小觑。
萃取行家經驗百利無弊,可顧語追求的是寫字的速度,并非真心想把字練好,卻又被她自己的說辭弄得騎虎難下,不得不應道︰“那晚上就有勞練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