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早上陸霄起床,楚奕已經上班去了。餐桌上放着牛奶和全麥吐司,以及兩把圈在一起的大門鑰匙,和一張樓下的門禁卡。手機上有楚奕出門前發的短信:“傷沒好別出去瞎跑,等柯明軒那邊搞定了再說。”
楚奕所說的“搞定”,應該是搞定邊以秋,雖然他不知道柯明軒打算怎麽搞定邊以秋,但看他跟那些警察熟絡的樣子,估計是有點背景的。可邊以秋沒那麽好搞定,他能在監獄裏待幾年,外頭的生意一點沒散,出來還繼續當老大,自然有他的本事和手腕。要等他們搞出個結果來,還不知道要在這兒住多久。
錢好欠,情難還。他就是因為欠了邊以秋太大的人情,所以不得不一直跟他虛與委蛇,沒有徹底撕破臉。但那是沒辦法的事,當年若不是邊以秋,他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這個人情他注定還不了,所以楚奕這邊,他能不欠也就不想欠了。
楚奕家寬敞,明亮,幹淨,整潔,住起來很舒服。但他想不出來自己何德何能,讓楚奕這麽幫他。他們僅僅只是見過幾次面,吃過一頓飯的交情。
說到底,對楚奕的好意,他不能夠心安理得,因為他覺得自己無以為報。楚奕肯定什麽都不缺,而自己也什麽都拿不出來。他寧可出去面對邊以秋,繼續過以前躲躲藏藏的日子也好,被抓到了打一頓或者真被他強上了也好,總能有個屬于他們那類人的解決方式。
是的,他們那類人。然而,楚奕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就像飛鳥和魚,偶然有一天翺翔在天空的飛鳥停在水邊,拯救了一只擱淺的魚,短暫的交集之後,飛鳥依然會回到屬于他的湛藍蒼穹。而那只魚,只能永遠在水底仰望。他可不認為叫了一聲哥,人家就真得對這個便宜弟弟負什麽責任。盡管,能有這麽個哥,他很高興。
但很多時候,人要學會拎得清自己的斤兩和身份。不能太貪心,不能不知足,不能給點陽光就燦爛,豎根杆子就往上爬。更何況他要繼續找工作,他得賺錢,夜場那邊如果還能去,每天下班會很晚,住在楚奕家也不方便。
所以他走了,不算不告而別,他走的時候給楚奕發了短信。
楚奕收到短信時正在開會,等散會之後看到,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陸霄的短信很簡潔,就七個字:“奕哥,我走了,謝謝。”
楚奕眉頭輕蹙,卻也沒多說什麽,只回了一條“注意安全”,也就把這事兒擱下了。
他知道陸霄是個不願給人添麻煩的人,所以也沒指望他能在家裏長住,但沒想到他連一天都不願意多待,寧肯冒着被邊以秋抓到的風險,也要離開。
他沒有立場對陸霄生氣,或者強迫他回來,因為他知道這對陸霄沒有用。既然他這麽選擇,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決定。
楚奕走出會議室,打開通訊錄找到柯明軒的電話撥出去。既然陸霄離開了,為了确保他的安全,他有必要過問一下柯明軒打算怎麽對付邊以秋。
電話響了半天,柯明軒沒有接。楚奕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半了,這家夥不會還在睡吧?
事實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柯明軒确實還在睡,而且睡得相當舒服。等他醒來看到未接來電給楚奕打回去,已經是下午一點。
楚奕在公司樓下的意大利餐廳吃飯,一遍用叉子利索地卷着意面,一邊接起電話,說了聲“喂”。
柯明軒赤裸着上半身靠在床頭,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問他:“你大早上的打我電話做什麽?”
“十一點半,大早上?你确定?”楚奕放下叉子,端起方杯喝了口水。
“我的一天從下午開始。”
“太腐敗了。”楚奕笑了笑,“這讓我十分懷疑貴公司的辦事效率。”
“別想反悔啊。”柯明軒一聽公司兩個字,語音立刻清醒了不少,“我為了你被人綁架,差點慘遭毒手,兩年的廣告合約還太便宜你了。”
“我們的合同還沒簽。”楚奕不得不提醒他。
“……”柯明軒安靜了大概一秒鐘,“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和晟傳媒的招牌,國內你再找不出一家比和晟更好更專業的廣告制作公司了……”
楚奕不客氣地打斷他:“不然呢?難道你真以為我是因為你替我後腦勺挨了一下才選擇跟你合作的嗎?”
工作上,他一向是在商言商,如果不是因為和晟的制作團隊和媒體資源在國內首屈一指,就算柯明軒磨破了嘴皮他也不會貿然跟和晟簽兩年的廣告合約。
“我操,原來不是麽?你兄弟為了你腦瓢都快讓人開花了,你居然沒有一點感動?”
“感動,感動,感動死了。”楚奕說完想了想,又說,“不過我還是覺得和晟的員工有你這樣的老板,是件十分不幸的事。”
“姓楚的。”柯明軒怒了,“這麽多年,我白認識你了,再見。”
“诶別別別,別挂。”楚奕見他要撂電話,趕緊切入正題,“我有事找你。”
柯明軒十分大爺低說:“可我現在不想聽。”
“K&S新品發布會以及每季走秀,都給和晟做。”楚奕淡定的抛出誘餌,十分優雅地将折疊整齊的方巾拿起來擦了擦嘴角。
柯大爺一秒變狗腿:“楚總,您說,有什麽事是我能幫上忙的?”
楚奕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出息”,然後說道:“我就是想問問,你打算怎麽找邊以秋報這綁架之仇。”
“當然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咯。”柯明軒回答完畢,突然想起另一個事,不等楚奕開口就繼續問道,“對了,你知不知道那個陸霄跟邊以秋到底什麽關系?”
楚奕挑了挑眉,直覺不會是什麽讓人愉快的關系,但還是問了一句:“什麽關系?”
柯明軒答道:“獄友。”
“什麽?”楚奕正打算端水杯的手頓了頓,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也沒想到那個陸霄年紀不大,經歷還挺豐富。他在四年前曾經因為搶劫傷人,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而且服刑地點居然還是在市下屬郊縣的桐山監獄,真沒看出來。”
楚奕對陸霄坐過牢,還是搶劫罪這個消息尚有點消化不過來,但他卻從柯明軒的話中聽出了桐山監獄的非比尋常,于是問道:“桐山監獄有什麽問題?”
柯明軒說:“這個監獄挺亂的,在國內能排得上頭幾號,關在這兒的都是殺人放火走私販毒的重刑犯,陸霄剛進去的時候年紀不大,估計吃了不少苦頭。那時候邊以秋正好在裏頭,據說對他挺關照。”
楚奕端起杯子再喝了口水,指腹在杯肚上輕輕摩挲了兩下,眉頭微蹙:“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昨天去我小舅那兒查邊以秋的底細,順便也查了查這個陸霄,還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關在桐山監獄的搶劫犯,我還真是沒辦法将昨天在你辦公室見到的那個外賣員跟這形象聯系起來。”
“我也沒想到……”他能想到什麽呢?他們原本也沒有多熟。他除了知道陸霄的名字,知道他總是換工作,知道他一身的麻煩,其他的确實什麽都不知道。而他,竟然将一個毫不了解的人帶回了家。
楚奕扯了扯脖子上勒得有點緊的領帶,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但一時竟沒弄明白到底是為什麽不舒服。
因為陸霄不光彩的過去嗎?還是因為陸霄欺騙了他?但陸霄并沒有義務向他坦白過去的黑歷史,這無疑是将血淋淋的傷口撕開來撒鹽,他并不能因為對方犯過錯,坐過牢,就否定別人的人生,甚至剝奪別人改過自新,重頭開始的機會,他自認不是這麽膚淺的人。
那麽問題來了,他到底是為什麽不舒服?
柯明軒還在繼續說話:“噢對了,據說他在裏頭表現不錯,去年就提前放出來了,邊以秋出來得比他晚。我猜測,邊以秋出獄之後一定在到處找他,而因為他的黑幫老大身份,陸霄或許不想蹚這趟渾水,所以才會一直躲着他。而上次你們去吃飯,遇到邊以秋,他記住了你的車牌號,查到了我頭上,然後綁架了我……操,我特麽一定要讓他也嘗嘗被綁架的滋味。”
楚奕一點也不想管他要怎麽對付邊以秋,按照柯少爺的脾氣和背景,在Z市,還真沒有他不敢幹的事,就算邊以秋是個所謂的黑幫老大,他也不認為柯明軒會吃虧。
“能因為表現好提前出獄,說明這孩子還沒壞得徹底。”而且他寧願躲躲藏藏也不願跟邊以秋一條道走到黑,只是一份臨時工作也盡心盡力做到最好,那麽勤奮,那麽努力,就算人生中曾經就有過污點,那又怎麽樣呢?他依然可以是那個在學校門口的榕樹下,穿着白T迎着陽光對他微笑的,幹幹淨淨的少年。
柯明軒看不到楚奕的表情,但他聽這話,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于是他戰戰兢兢地問:“楚奕,你不會真喜歡上這個陸霄了吧?”
楚奕聽到這句問話,唇角一點點勾起來。柯明軒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然一定會被吓死。
當然,楚奕接下來說的話,也足以讓他受到非同一般的驚吓了。
“我是挺喜歡他的。”
柯明軒打擊得毫不留情:“那你現在趕緊打住,他可是個搶劫犯!如果只是小偷小摸打架鬥毆也就罷了,搶劫犯,性質多惡劣你不知道嗎?”
楚奕皺起眉頭,終于發現自己為什麽不舒服了,因為柯明軒一口一個搶劫犯,這種明顯的歧視和敵意,讓他十分不爽。
“他有名字,他叫陸霄,你以後別用這三個字稱呼他,不然兄弟沒得做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才傳來柯明軒的聲音:“你來真的?”
楚奕并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說:“行了,邊以秋的事你盡快搞定,如果能讓他不再找陸霄的麻煩,K&S的廣告合約,我再跟你多簽一年。”說完他挂斷電話,起身買單離開了餐廳。
柯明軒瞪着手機,石化了足足半分鐘,才不敢置信地罵了句“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