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氣就像在迅速漏出去。
“孟敖,是我贏了。”窒息中他聽到門外姜鶴的聲音,帶了痛楚,但又竭力保持着鎮定。
“如果對你開槍,你會撲上來和我同歸于盡,但如果對他開槍,你只會第一時間沖到他身邊。”
大腦中頓時一片恍惚,他沒能想到這點!
——姜鶴說的沒錯,是他害死了孟敖!
他用力想推開方孟敖,但是那個男孩子已經瘋了,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姜鶴!”方孟敖大吼,“姜鶴!”
“該死,你把我的胳膊廢掉了。”好一會兒,姜鶴才吃力地把話說出來,“但沒關系,一條胳膊換你們兩個的命,很值。”
“你讓他走,他只是個外人!”方孟敖的吼聲中已經帶着哽咽。“我一個人的命還不夠嗎?”
“不夠——我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接近你,卻因為他的出現前功盡棄。他不是外人,他是敵人。”姜鶴的話突然又轉為惋惜,“我沒想你會來得這樣快,本來還想找機會和你再談談的……不過,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燃燒起來的草墊子冒出濃濃的黑煙,也許是封閉的緣故,火勢帶着不急不緩的态度,煙卻嚣張到可怕,頃刻間已經充盈了整個房間,濃濁嗆人。
“這具屍骨生前那個人是自己來到這裏,并且死在這兒的。人們要将他從他所摟抱的那具骨骼分開來時,他剎時化為了塵土。”像誦讀,又像自語。
“孟敖,再見了,這是我送給您們的墓志銘。”
“姜鶴——”他再喊,但已經無人回應。
一團火焰突然卷着向方孟敖撲過來,這終于讓他清醒了幾分。他猛踹了幾腳,将帶火的草墊子踢開,暫時給兩個人騰出一個安全地帶。
“你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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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中石聽到方孟敖的聲音在發抖,摸着他臉的那只手也在抖,子彈擊中的痛感是放射性的,向全身蔓延開來,他急切想開口,反而咳了起來,一股股鮮血随着咳嗽直接從口中噴湧而出。
“傷到肺了,見鬼!”方孟敖用力抹了把臉,試着把崩潰的情緒緩下來。
“煙霧太大,你別開口,我能把你帶出去!”
崔中石用力地搖頭,此刻,他腦子裏只有一件事情。他必須說出來,不然就沒機會了。
“孟敖……”調整了好一會兒呼吸,他終于掙紮着能說出話。“我是……共/産/黨。”
“我管你他媽的什麽黨!?別開口說話行嗎?”男孩終于失控地吼出來,滿是哭腔。
“不行。”崔中石有些着急,那孩子怎麽總是不聽話,總是——不知道什麽最重要。
“你必須聽我說……”
“媽的,你太讓我難受了!”方孟敖哭得全身顫抖,泣不成聲。“說吧,我聽着。”
崔中石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至少,這次男孩可以真真正正地聽他講一次心裏話。
“我知道,你看過那些書,有過那些傾向。我知道你想過加入共/産/黨的事兒……但是,卻被我搞砸了。”
“和你有什麽……”方孟敖想辯解,卻被崔中石打斷。
“有,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所以現在才要和你說……”
太熱了,也太嗆了。
熱浪烤得人意識模糊,煙霧嗆到人難以呼吸。他希望在意識消散前,能把想說的話說完。
“我曾經說你像把火,不知想往哪裏燒……其實我真的很希望,你這把火,能為共/産/黨燃燒……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憑着自己的本心判斷和抉擇……”
方孟敖激動起來:“我早就說過,我選擇你,為什麽到現在你還是不相信?”
“你接受的是我,而不是黨……”
“對我來說都一樣!”
“不一樣……”用盡力氣抓住了撫摸着他臉龐的那只手。
在有生之年,能遇到這樣的人,遇到這樣的愛情,真好。
“不一樣的……”崔中石溫柔地看着這個男孩子,低聲重複了一遍。“因為信仰和愛情,在感情上是有區別的……”
“我活着,你就永遠會覺得對共/産/黨的好感,是因為我……以後我不在了,你才能明白它們的不同。”
——即使你不是我志同道合的同伴,我也仍然愛你。
——即使你沒有和我有相同的信仰,我仍然愛你。
——我希望有朝一日,當你真正成為共/産/黨的時候,你會發現,我愛上你這件事情,和信仰,和這世界上其他任何事情,都無關。
——總有一天你能明白……
第 39 章
火焰噼啪作響,一點點侵蝕安全地帶,熱浪蒸騰着狹小的空間,煙氣則比熱浪更為致命。
這屋子,實在呆不了多久了。
“直到現在,你想到的還是這個。”方孟敖脫下衣服,一邊用力吸着鼻子,一邊試圖用衣物按壓住傷口,“你都忘了,現在我倆誰都出不去!”
——我不能讓你死在這裏,我本來該是保護你的家人,卻害了你。
“孟敖,”崔中石輕聲說,“上面,有通風口……”
可以出去——姜鶴曾經這樣說過。
那些“玉碎”的人能離開,但他們沒有走——至少在幾個月前,姜鶴看到過那個通風口是可以打開的。
方孟敖楞了一下,擡頭向上看。屋子裏原本陰暗的,沖進來時又只顧着崔中石的傷勢,他始終還沒認真打量一下整個空間。
通風口在棚頂,關閉着。位置有些高,但高大圓木支撐的排架可以抵足。排架是交叉搭住的,相當結實,以方孟敖的身手,從這裏攀上去,再打開通風口,并不會太難。
“可是,這麽高的地方,你,出不去——”方孟敖皺皺眉,不動身形。
他當然出不去,也沒打算出去。這樣的傷勢,移動已經很危險,更不要說登高。
“你先出去,找人再來救我……”他低聲說道。
沉默。
方孟敖靜靜看着他,方孟敖的眉頭漸漸皺起來,方孟敖的神情有些可怕。
“你當我傻瓜嗎!?”男孩子終于低吼出來,“開了通風口,就根本來不及救你了!”
這麽小的空間,氧氣不足,火燒得還不算太快。
然而一旦打開通風口,新鮮空氣湧進來,瞬間火勢就會擴大到吞沒整個屋子。
崔中石苦笑一下,摸摸方孟敖的臉。
“至少你能活下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住了,男孩子已經用力吻住他,用力抱住他,不讓他再開口。
——至少你能活下去。
——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這就夠了。
血腥的氣味在他們口間彌散,他想推開那個人,卻已經動不得分毫,他的血與男孩子的眼淚都交融在親吻裏,鹹鹹的充斥着鐵鏽的味道。
随即,男孩子把臉貼在他的臉上。那臉帶着燙人的熱度,烙在他一點點消退的冰冷上。
“我不會扔下你自己走。”男孩子的聲音低沉而哆嗦着。“我留了記號,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崔中石心裏微微一動,但立刻又激烈地否定了。
——不行,等人的希望太不靠譜,他不能任由男孩子拿自己的命去賭。
“來不及的事情,就不要等……”他吃力地說,“現在就走……從通風口出去……”
貼着臉,他能感到男孩子呼吸不穩,那些濕漉漉的眼淚落下來,幾乎是片刻就會幹涸,但是男孩子只是抱着他,既不開口,也不動。
他焦灼起來,試着要掙紮。
“……走啊……”
“我不會走的。”方孟敖的語氣很輕,卻又堅決。
崔中石驚怒,一時間幾乎喘不上氣,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吼了出來。
“愚蠢!你要活着,因為——”
“因為你的黨要我活着?”
方孟敖擡起頭,凝視着他。
聲音還是輕的,可那雙眼睛赤紅着,那張臉上沾滿了血——他的血。
“我現在還不是你們的黨員,你沒權力讓我聽你們的話。”
“那是我,要你活着……”最後一句話已經發不出聲音,他被火灼烤開裂的嘴唇張合,卻無聲。
然而,方孟敖懂得。
——求求你,孟敖,離開。
——別讓我在臨死前還為你擔心!
“我不會從那兒離開。”方孟敖又說了一遍。
方孟敖的臉上帶着一種他從沒見過的古怪神情,他不知那是什麽,但卻突然感到心慌,非常慌。
“你要讓我看着你死麽?讓我再一次看着我最愛的人眼睜睜死在我面前——我會瘋的。”
男孩子的臉上帶着絕望般的笑容,幾乎是平靜如水地喃喃。
這一刻他不再是二十五歲的年輕軍官,不再是飛越駝峰的戰鬥英雄,不再是受人崇拜的飛機教官。他只是當年那個十七歲的孩子。
“我不能再看到,當我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