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美滿,今朝最。
“這個英語要怎麽翻譯?”溫和地問。
即便看不清,他仍相信自己看到了男孩子重新亮起來的眼神,和滿臉笑意。
“唔……應該是這樣翻譯的……”
唇,于是柔地吻上了……
天大亮的時候,方孟敖開車離去,崔中石等着陳長武來帶他去配眼鏡。
看看時間還早,抓過格子本繼續打字頭。
崔中石喜歡條理,一個事兒開始了就要進行下去,而且必須按步驟循規蹈矩,哪怕只是小孩子用的小玩意,也做得認真。
若是像這樣本子上被亂畫了,本該撕掉重寫。
然而——
他看看孟敖留下的英語字頭:漢字的一行端方,英文的一行飄逸,兩行字并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趣的。
又覺得這樣寫下去的話,似乎也沒什麽不好。反正早晚都要學。
崔中石于是繼續在自己的字頭下面,逐條給孟敖的英文留出空位來。
“咚”,一團黑影突然從開着的窗子跳進來,直跳到桌子上,差點把個墨水瓶撞翻。
崔中石吓了一跳,定定神,就看到那團毛茸茸模糊糊的東西,向他伸出手。
“陳納德。”長舒了口氣——航校裏面,無論大的小的,怎麽都是一群猴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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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納德保持着伸手的狀态,很有耐心地等着什麽。崔中石起初迷惑不解,随即想起,打賭時,方孟敖曾塞給他口袋裏一塊巧克力。
居然還惦記着!
崔中石不由微笑——這猴子還真執着。
也許就像方孟敖說的,因為知道他一定會給它吃的緣故?
“這玩意小孩子吃多了不好,對你……大概就更不好了。”絮絮叨叨,不知覺地,就用了對孩子的口吻。
如果是聽話的伯禽,就會馬上離開了,如果是乖巧的平陽,大概會扮可憐的癟嘴巴,可惜這是陳納德,仍是沉默而頑固的等待。
“……好吧……”到底還是崔中石先投降了,一邊自口袋中摸出巧克力,一邊還要擺出最後家長态度:“下不為例。”
手還沒有擡起來,忽然間,門開了,卷進一股涼的風。
崔中石猛地警覺起來——沒人會直接闖進方孟敖的房間,包括陳長武。
他眯起眼睛,試圖辨認清楚正在走過來的這個不速之客。
“是姜小姐嗎?”
修長而苗條的身形,穩穩地、沒有遲疑地一直走到他面前。
“你的眼鏡呢?”聲音中沒有了誇張,很沉穩的。
“摔壞了。”崔中石無奈地苦笑一下,“為什麽每個人見到我第一句都是這個?”
“因為這樣的你,和平時看起來有點不一樣。”姜鶴微微偏了一下頭,盯着他,觀察他,衡量他。
就像機場上,鏡頭後面那樣。只是,這次沒有了鏡頭的遮擋。她的注視變成了□□裸的。
他是中央銀行的職員,他是替行長帶煙帶酒的下屬,他是連舞都不會跳的笨拙會計。
當然,他也是把她計劃破壞掉的家裏人。
“我記得您從不到這屋子來的。”崔中石慢慢地說。
姜鶴沒有回答。
“如果找孟敖,他去和美國人談飛機的事去了。”依舊慢條斯理波瀾不驚。
“我知道。”
崔中石低下頭,繼續在格子本上工整地打着字頭。
“那您随便坐吧。”
後腦突然一涼,什麽東西冰冷地頂住。
“咔嗒”,□□扳下擊錘的聲音。
“你,跟我走。”
崔中石的筆頓住。
第 36 章
屋子裏的氣氛凝固起來,無人吭聲,也無人再有舉動。就像一張定格的畫面。
唯有陳納德,這麽長時間沒得到期待中的巧克力,有些迷惑不安。它看到那只頂住崔中石的□□,又看到崔中石僵住不動的身形,終于意識到這和闖進來的女人有關。
“嘶……”它對着姜鶴發出猴族的恐吓,并呲牙示威。
“滾。”姜鶴眼神都沒有飄過去一下,呵斥道。
陳納德何許猴也,恃寵而驕慣了。它見自己的威脅不僅沒起作用,反而似乎還受到了蔑視,頓時脾氣大發,尖叫着伸出爪子,要去撓姜鶴。
就在這時,崔中石握着筆的手猛地一掃,便将墨水瓶帶倒了。
滿滿一瓶鋼筆水全翻出來,猴子的注意力都在姜鶴身上,猝不及防,登時被潑了滿身。
陳納德驚了、委屈了,它在桌子上亂跳亂叫起來,鋼筆水被濺得四處都是。
“跑啊!陳納德!”崔中石低吼了一聲。
沒等他說第二句,陳納德已經迅速跳出窗子,不見了蹤影。
墨水緩慢流淌着,桌子上一片狼藉。
“你搞什麽鬼?”姜鶴眼中露出兇光。
“不要和一只猴子較勁。”崔中石帶了點譏諷的笑容,淡淡地回答,“孟敖說過,猴子比人好。”
姜鶴蹙眉,沉吟了一下,随即又将□□頂了頂。
“耍什麽花招也無所謂,我要帶你去個地方,好好談談。”
隧道看起來悠長深邃,拐來拐去,似乎有無數個岔口。
光太暗,崔中石走得磕磕絆絆,姜鶴挽着他,他們反而像一對志同道合的夥伴。
“真沒想到,航校下面,有這樣大的防空洞。”即便這樣的處境,還是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原來就有,但是日本人占領時,又拓展了。”姜鶴冷冷地回答。“日本戰敗時,這裏發現過集體‘玉碎’的屍體。”
“而我們中國,沒有‘玉碎’,只有一百多萬僞軍!”
崔中石輕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
“姜小姐說我和平時看起來不一樣,其實姜小姐也和平時不一樣呢。”
姜鶴沒有回答,只是帶着他忽然一拐,幾乎是齊頭的,就看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鐵門,需彎腰才能進入。姜鶴用力推開門,一股朽爛古怪的味道撲面而來。
“就是這裏。”
姜鶴将門敞開着,讓那股濁氣慢慢散出,洞裏并不大,借着外面暗淡的光,依稀可見裏面堆着一疊疊的草墊子,整個屋子裏都是一股濃濃的刺鼻味道。
“幾個月前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屍體還沒搬走。”姜鶴用腳踢了踢地上的草墊子。“那會兒我剛當上記者,航校正在重建,準備搬回來。發現了這個後,防空洞就被部分關閉了。”
“這——就是被關閉的部分了?”
反正也無退路,崔中石索性向前走了幾步,離姜鶴遠一些。槍頂頭的滋味當然不那麽舒服。
“看來就算有人發現我失蹤,也不太好找到。”即便說着這樣的話,也是慢條斯理的,就像在說不相幹的人。
姜鶴沒有跟進來,舉着槍,她并不擔心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逃跑。
“你見過那種快要爛光了的屍體嗎?一部分是骨頭,一部分是腐爛的組織,衣服卻還相對完整,一排,這樣整齊地圍坐着,像人,卻又不是人。”姜鶴像在和崔中石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其實他們如果不願意,想跑也有機會,頭頂就是通風口,鑽出去,就是自由。可是一個都沒有——對,就是你站的這個位置,有些人開槍後,腦漿還崩在了上面。”
崔中石被這惡意的嘲弄搞得有些作嘔,他面對的是兩根粗大圓木搭成的排架,頂在通風口的旁邊,想象中,那是一片片污濁到看不清的顏色。
“很惡心,是嗎?”姜鶴諷刺的聲音在洞中有些失真。“可我當時只覺得憤怒,我在這些腐爛物面前蹲了半個多小時,因為我覺他們在嘲笑,嘲笑我們這些勝利者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腐爛得比他們還惡心!嘲笑我們這群茍活的人,在戰勝了他們後,依舊讓同胞餓肚子!”
“沒有三民主義,沒有平均地權,沒有節制資本,到處都是寄生者之投機橫行,腐蝕國民經濟,民不聊生,比抗戰時尤甚!孫先生當年的那些理想那些奮鬥,都哪裏去了?救國救民的抱負,都哪裏去了!做官有黨,做事無黨!為私有黨,為公無黨!”
不再是誇張高調的茨岡女郎,不再是帶着徕卡到處拍照的女記者,外面的微光給黑暗中的女人鍍了層火焰的顏色,她那長長的卷發像沉痛的聲音一樣,都在燃燒一般。
崔中石突然能理解方孟敖為什麽會喜歡姜鶴了。他們的想法那樣相似,他們的憤怒那樣切實,他們都那麽年輕,骨子裏帶着與生俱來的慷慨激昂!
“不。”緊接着,崔中石又在心裏迅速否定了:“他們是不同的人!”
孟敖是個溫暖的孩子,他會偏頗,會瘋狂,但永遠不會冷酷陰暗。
“我覺得,姜小姐有些極端了。”
“極端是對付沉疴痼疾的唯一良藥!”姜鶴幹脆利落地答道嗎,“黨到如此,該亡!人到如此,當殺!”
“看來,我是姜小姐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