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個時機。”
“戰争膠着的狀态——”謝培東眼中閃爍了一下光芒,“他是這樣想的?”
“而且還這樣在課堂上說了。”崔中石微微蹙起眉頭,“這種不懂得掩飾的性格,是很危險的。”
謝培東想細問,但又一轉念放棄了。
“繼續說。”
崔中石頓了頓,因為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方孟敖聽到這話時淡淡譏諷的笑容。
“掩飾麽?”那個男人自嘲的聲音,“——我們敬人,我們又順天,我們是樂天安命的神仙,我們的歷史是一掬清淚,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淚。”
“那是什麽?”謝培東有點聽糊塗了。
崔中石又微微有些結巴:“那——是一首詩,聞一多的。”
“哦——”
“出非其時,世道将亂——孟敖對自己的評價倒不低。”崔中石輕輕笑意,聽起來是貶抑,卻帶點欣賞的。
謝培東想象不到這樣的時候,大少爺居然還有閑心念詩,而他的這個下屬,似乎還挺有共鳴。他不禁感到自己越來越像個落伍的老人家,還是讨人嫌的那種。
——這世道就是一群年輕人玩文藝的調調。
“詳細的,等有時間再向您彙報吧。”崔中石打住了這個話題。“孟敖至少已經回去,現下需要做的,是盡快撤銷他的罪名。當初行長安排孟敖進航校,托得是王副校長的關系,王副校長已知此事,但他暗示我去找政治部的姜萬鈞主任。”
“那就是說,停課的事兒,是姜萬鈞弄出來的——”謝培東沉吟,“我們和他不熟,王副校長覺得他是為公為私?”
“姜主任是半年前才調到航校的,來了便着手整肅風氣,從這點來看應該不是針對孟敖。但是從孟敖出事到我去造訪,耽誤了兩天時間,我們有怠慢之嫌。眼下姜主任已經飛往廣州分校,後天返回,一切都需要等他回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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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培東微微點頭。
“還有一件事,”崔中石從皮包中掏出一疊文件。
“這就是我電話裏和您說的,此次中央銀行內部會議的紀要。平抑物價政策失敗,有人向財政部告了中央銀行的狀,說內部有人參與套購外彙黃金,擾亂金融秩序,財政部要求中央銀行徹查各分行,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
謝培東接過文件,略略瞥了一眼便放在桌上。
“你即刻回杭州,給王副校長的‘那份’,先撥一半送姜主任。餘下的放一放,銀行這事兒查完後,中秋節再說。”
“好的,我這就去辦。”
“走形式的東西,估計時間不會長,但總是要出幾個替死鬼的,出去避避風頭也好。”
崔中石垂下眼簾,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這動作有幾分孩子氣。
“豺狼當道,安問狐貍?”
謝培東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是狐貍就行了。”
崔中石嘴角不由漾起很苦的微笑。
“铛——铛——”,金庫值班室內的座鐘打響,提醒兩個人,此時已是淩晨二點。
“行,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家休息吧。”謝培東說。
崔中石遲疑了片刻,最後嗫嚅道:“算了,我還是在值班室湊合一夜吧。這個點回去,吵到孩子,大家都不得安寧。”
“也是。”謝培東點點頭,臉上卻挂出些微了解內情的憐憫來。
崔中石并不是第一次在金庫值班室過夜。實際上他還很喜歡在這裏過夜。他喜歡在一個個數字堆砌的繁複後累倒在沙發上的感覺,如果沒有地下黨的身份,如果沒有筆端流過的一筆筆黑賬,他一定會覺得更加安逸。
方步亭享受舒适的環境,只要他的權力所及範圍,一定是周到而适宜的,就拿金庫值班室來說,一切陳設固然中規中矩,但座椅會很綿軟,簡單的一張單人床也會布置得很舒服,崔中石一連幾天幾乎沒合眼,此刻早已倦怠,身子滑到床上,輕輕舒展肢體,整個人就陷了進去。
他合上雙眼,想說服自己快點入睡,可身體接觸的舒服之下,不知怎麽,另一種意識卻被悄然喚醒。努力想壓制住,卻又無力壓制住。
一種感情,如果已經悄然生根發芽,又突破了禁忌界限,再想從心裏去掉,絕無可能。
那個人漂亮的身影在他朦胧間是發着光的,月色一樣的光芒,沾染到身體的任何部分,那裏就會也跟着發出光芒。被擄掠的觸感當時換來的是憤怒和反抗,可如今卻烙印在身體上揮之不去,暗夜,孤獨,不可說的灼熱不受控制地一股腦湧上來,放松的欲望如潮水般吞沒了他。
“方……孟敖……”
唇間不知覺地念出了名字,呻/吟般的難耐。
第 10 章
八月的夜晚是沒有風的。
八月的天空是不受遮蔽的。
八月的世界是混沌未開的。
……
崔中石知道自己在做夢,很美好又很美滿的夢,那是屬于他自己的白月光,擁着他。既不會被他故意的話語傷害,也不會被他刻意保持的距離拒絕。
杭州郊外的那幾個小時的對話,很嚴肅,也很心力交瘁,但在夢中支離破碎地重複來回,偏都多了幾分旖旎的色彩。
在夢裏他的欲望無處遁形,也無需遁形。
……
“怎麽辦呢?”在車上再次壓住他,讓他無法掙脫的那個人無辜極了也無賴極了的語氣:“這樣壓在你身上,我又想犯壞了……”
“你不是美國大兵,這裏也不是好萊塢!”現實中他說得多嚴厲多刻薄。可是夢裏的他只是伸出手臂,反抱住那個人。寬的肩膀,鐵鑄般的肌肉,他迷戀的青春和朝氣都在這擁抱裏。
……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擅自離開不被追究,可離開了飛機,你還能做什麽呢?”
那雙大眼睛故作沉思地眨呀眨,可是目光中蘊含的是戲谑。
“要不,開個西餐廳吧,我來開店,你來幫我管賬——會不會覺得屈才?”
他本該生氣,只因為那副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态度。
闖了天大的禍也像和自己無關似的。
可這樣的對白在夢裏,卻是任對方用手指劃過臉頰,落在唇間,摩挲着可親吻可侵略的那抹單薄。他微笑,那個人在他的笑裏眼神越加迷離。
……
然而這是夢——
因為他清楚記得,現實中是自己推開那份迷戀,背對着不看,用微微高起來的調門斥責:“你什麽時候能夠變得成熟些?能學會擔起自己的責任?”
……
“你大少爺的任性和這個社會比,一文不值!沒錯,你打過仗,見識過修羅場,爬過死人堆,但是你挨過窮嗎?受過餓嗎?經歷過老百姓的生活嗎?我去南京開會時,內人在生氣,因為米價又漲了,而我的薪水卻沒有漲。我去給伯禽和平陽買米老鼠糖,半個月時間一包糖就翻了幾倍的價!這些你懂嗎?”
……
沉默。
……
“我當然懂……”背後那個聲音有些發顫,聽起來就像從一個成人變成了孩子,“媽媽被炸死後的頭幾個月裏,我是帶着孟韋讨飯活下來的!”
……
他的啞然,他的負疚,後悔和憐憫。是刀子劃到自以為是的心裏,一片一片的。
“我不知道……對不起……”
即使在夢裏,他都覺得沒臉回頭。
……
被煙與酒混合的味道包裹住,本來是他所不喜歡的,可是這樣溫柔地從背後環繞,他和現實中一樣陷了進去。
……
“為什麽一定要我回去,為我,還是為行長和孟韋?”
就像一個孩子自私的疑問,沒長大的,抓了他的衣襟。轉過身,看到的是怕被抛棄一樣的眼神。
他的吳侬軟語于是在夢裏只剩溫柔:“我跟了行長近十年,孟韋把我當家人看待。但是我的擔心,單純是為了——你。”
在夢裏吻與舌尖可以細膩溫柔地交織,不像現實中,被吞沒被窒息,被不知所措和一點點羞恥感沖淡。
……
“我可不可以——”方孟敖的聲音近乎脆弱的、小心的。“可不可以認為——這是你對我一個人的好?”
“……當然……”
……
夢裏白月光下是裸着交纏的軀體,汗濕微有些發涼,他的眼鏡又不見了,是不是又被那個調皮的陳納德偷走了?眼前是模糊的,感覺也是模糊的,他的手痙攣地抓着那個人短短的頭發,但是連那些頭發都是模糊的。他知道因為這是夢,夢終歸是虛妄的。現實中的方孟敖放開了他,沉思。
他聽得見夢裏自己的喘息聲連成□□聲,也聽得見現實裏自己壓/抑住的聲音。
“為了我回去,好嗎?我答應你——以後,我會給你看到一個新的中國,一個沒有戰争,沒有饑餓,沒有屈辱的新中國。你可以繼續當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