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鬥酒
蔣秉南将一紙合作書予我,要我簽下勞通名下的永新棉紗廠的副總監職位,股份9%。前幾日,我聯系了姜翼樞姜先生,作為實業部副部長,确實聲威頗望,不過自古官商聯合,攜手辦企也不是一日兩日。只是想不到酬勞這麽豐厚。
我拿筆的手一直未落,“蔣秉南,我簽下了字,合同便即日生效了,你不後悔。說我這空手套白狼都不為過。本來許你,曹府地契抵押,但我試過,估計辦不到了。”
“簽吧。說過的話,怎生反悔。”
我落筆簽字。
“據我所知,你經營永新紗廠不過才短短五六年,而且蔣氏勞通真正的執事并不是你,你的話事權是不是大了點兒?”
永新紗廠追溯而上,原是花都一道臺領導創辦的機器織布局,屬于一家官商合辦的規模最大的近代化紡織廠,誰知當年一把大火,将廠子燒的七零八落,好在蔣秉南之父積極善後,重振紡織廠,歷經七八年頗有起色,但不料蔣父因病故去,紗廠最大的股權便落到了蔣秉南四叔的手裏。花都華洋商人,皆聚于永新周邊地界,紗廠衆多,競争激烈,互相傾軋,無不虧本。蔣秉南四叔不善紗廠經營,只好請了蔣秉南出任總經理,情況好轉之後,蔣秉南四叔又将名下的安豐貨貿,永安錠廠,一統聯合,創辦了蔣氏勞通,蔣秉南雖擔了蔣氏勞通總經理的職位,真正執事管理的只有永新紗廠而已。
為何蔣秉南在蔣氏勞通只執事永新紗廠,股權為何能輕易贈予他人,而不受他四叔所管制,他們中間到底有何恩怨糾結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都打聽的這麽清楚了。就不用我再多說什麽了。”他收起合同,“錢穆雲應該打點的差不多了,你離目标又近了一步。”
我從椅子上起身,放眼望去。
窗外,洋房高聳,商鋪林立,貨物山積,車水馬龍。
今日花都果然早已不同往日,這是一個充滿了禁欲和浪漫主義的時代,這是一個潑溢着流金歲月和英雄主義的聖地。這裏的人生于斯,長于斯,早已與它融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說,“走吧,這一次該我請你。”
上一次是白蘭地,這次換威士忌。
只是位置沒變,洋派咖啡屋裏,今日人倒比那日多。小廳裏留聲機搭響,唱針旋轉,流淌出柔軟沙啞的西洋歌曲,半個詞我也聽不懂,人大都三三兩兩地坐着,氣氛迤逦暧昧。
我搖搖頭,朝蔣秉南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我們将一瓶威士忌分開兩半,倒滿了各自面前的三個小杯子,琥珀色的液體在光下泛出誘人光澤,酒香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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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爽快,“怎麽個喝法?”
“小時候,外婆常教我玩歇後語的游戲,我說一個,你接,對了,我喝一杯,錯了,你喝一杯,如何?”
他說好。
我替他倒滿三小杯,又替自己倒滿。
我想起外婆的樣子,烏發如墨,雲髻橫就,總喜歡叩一叩我的前額。
“阿雙啊,瘌痢頭撐洋傘——”
“無法無天呢,吖婆!”
我出了第一題,“萬寶全書缺只角——”
蔣秉南略一遲疑,“美中不足。”
我端杯喝酒。
“九曲橋浪散步——”
他答,“走彎路。”
我端杯喝酒。
“大閘蟹墊臺腳——”
“硬撐。”
我端杯喝酒。
“臭河浜裏吊水——”
“拎勿清。”
我又端杯喝酒。
“花了瘟生錢,還做花木林——”
蔣秉南支着頭,想了想,搖頭。
我說,“是笨死了。好了,該你喝了。”
他端杯慢慢飲盡。
我又出,“熱豆腐燙煞養媳婦—— ”
他撓了撓耳朵,答,“不會。”
“是不可莽撞,你不用讓我,若發現你會,恍說不會,罰三杯。”
他笑一笑,“确實不知,何必恍人。”
“再來——大世界裏照哈哈鏡。”
“奇出怪樣。”
我喝.......
“雨落灰鬥裏 ,雞啄西瓜皮,腳爐蓋當鏡子——”
回答是一陣沉默。
我問他,“這個就不會了?謎底是一臉□□皮。”
“等等,是你壞了游戲規則,我們說好的是歇後語。”
我穩一穩端杯的手,“好,我喝。”
“再來。下一個。。。雨打塘灰地,反剝石榴皮,蟲啃烏心菜,釘鞋蹅淖泥?”
對面毫無反應。
我擡眼去看,他似不甘心被我難倒,苦苦思索。金軟流沙的光篩下來,他的臉孔儒雅斯文,嘴巴和下颌溺在光影裏,我第一回注意到,原來面前坐着的男人,長得也如此好看,毫無淩人氣勢,相信無論誰和他坐在一起,都能柔軟成一朵明麗嬌柔的花。
可是,該死的,此時此刻,我的腦子裏卻是另一張臉,他笑時,眉眼俱春風,牽起耳尖的那道疤,往上一挑,勾的人心尖一顫,他唇角微動緩緩吐出兩個字——雙兒。
耳膜振動,空氣裏便是他尾音消散的甜蜜味道。
我甩一甩頭,他又生氣震怒,額角緊繃,風雪斂于幽深眼底。我提一提嘴角,無視他的震怒,“許家傑,你這是生氣了嗎。。。。。”我伸手,想撫平那眉心的褶皺,想跟他說......
一剎那,他的眼底又漾着幽深明澈的光,那光越聚越小,斂成一簇幽暗的火苗,火舌生焰,幽蘭的火心炙烤着我的臉頰和身體,我盡力甩了甩頭,混沌迷茫之際,想伸手攏住那簇火,是的,我寧願它燒着,也不要它熄滅。
我喃喃出口:許家傑,你別生氣了,好嗎?
我就是......
我就是有些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