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果一個人在七百年的歲月裏都在為同一件事做準備,那他又怎麽能容忍失敗的結局呢?
卡爾連想都不敢想。
他因為修習亡靈魔法而被索克拉提斯放逐,禁锢在萊伊平原的高塔上。他還有許多年能生存在這個世界,卻只能日複一日看着同樣的風景。萊伊平原美而遼闊,天氣特別晴朗的時候,通過望遠法術,他會看到遠遠的王城的外牆。然後卡爾将枯坐一天,到暮色降臨之後,再一瘸一拐地走到塔頂,點亮一盞燈。
也許當他的導師從王城向北眺望,就能在天邊多看到一顆暗淡的星星。
七百年,能讓他将所有人遺忘,除了索克拉提斯。
幸好索克拉提斯也還記得他。
雖然索克拉提斯在搖頭,滿頭的白發和滿臉的皺紋全映着對他的失望。
卡爾覺得難過。但這時候難過已經不重要了,來自老師的拒絕也同樣失去了任何意義。一切都是那麽完美,他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只要索克拉提斯能安靜地服從,他們就能在一起。
“老師。”他輕柔地說。
老人應聲倒下。
亞力克與格雷在一路上碰到了各種各樣的反應……皇家騎士團急匆匆趕來,聽了解釋之後,又急匆匆地為他們疏散行人開辟出一條近路。賣蔬菜的小女孩突然尖叫一聲,捂着臉暈倒在馬路邊(“幸福來的太突然,想不到我all亞黨竟然還能吃到這種糖。”她醒來後如是說。)。男孩被母親抱在懷裏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并且大聲喊出了一整條街都能聽到的請求:“媽媽,我也要那樣的果凍遮陽傘。”
格雷分外羞慚,但現在如果還想着下來,又稍微顯得矯情。他只好用最細的觸手的末端在亞力克肩頭輕拍,小聲地再次道謝。
亞力克的回複是把他再往上背了一些。
“法師塔很快就到了。”
格雷說:“嗯。”
騎士團的疏散工作卓有成效,到了塔附近,路上已經沒有多少圍觀的人了。取而代之的,是酒館裏頭無數雙好奇的眼睛……他們誰也沒理會,徑直走進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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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處的女魔法師站起來,驚叫:“英雄閣下,您……您被觸手怪寄生了嗎?”
格雷:“……”
亞力克咳了一聲:“不,這是我受到詛咒的朋友。我們想見索克拉提斯大魔導師。”
女魔法師手忙腳亂地寫呼叫羊皮信,還差點打翻桌上的瑩藍墨水。“大魔導師在。”她說,“但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及時看到這封信,您還有別的聯系人嗎?對了,請問該怎麽稱呼您的朋友?”
“格雷。”亞力克搖了搖頭,然後說。
女魔法師沒對這個名字産生任何的反應,只是飛快地在紙上寫好,然後送出去。亞力克把格雷放在接待處的沙發上。格雷用許多觸手把自己撐起來,巴巴地往樓梯方向看。
過了一會兒,格雷說:“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同時出現的是大魔導師的回信。女魔法師在他們的首肯下把羊皮紙展開,然後遺憾地通知:“大魔導師很忙,恐怕沒空下來。我很抱歉。”
亞力克和格雷都瞪大眼,失聲問:“什麽?”
女魔法師繼續轉述:“他說他并不認識格雷。如果是非法濫用法術導致身體變形的王城居民,建議英雄閣下直接向神殿和審判庭尋求幫助。”
格雷說:“可我是他的學生!”
女魔法師瞟了他一眼,低頭翻弄了一遍名冊。她最後擡起腦袋,無情地宣布:“實習名冊上并沒有您。”
“那是因為我在大魔法師的注冊名單上!”
女魔法師流露出“你一定是在騙我,大魔法師怎麽可能把自己弄成一只觸手怪”的神色。但看在亞力克的份兒上,她還是照做了。格雷身體前傾,從她的指縫裏迫切地偷瞄。
他的名字應該在第十三頁,燙金,配上苦練了一個多月的龍飛鳳舞的簽名。格雷看得太專注,甚至沒留意到自己身後尾巴似的小觸手已經忍不住地扭起來。
結果沒有。
女魔法師往後一頁翻去。格雷連忙舉起一只手,請求她:“可以再讓我看看之前那頁嗎?”
她翻回去。原本印着格雷自己的名字的地方,竟然變成了“卡爾”。
格雷:“……”
亞力克皺起眉毛,擔憂地看着格雷。
格雷心情焦慮,啃手指的壞毛病幾乎又要發作了。幸好他的理智還在——這兒還有人,而且他此時此刻能用來啃的觸手實在太多了。他面色蒼白得透明,向女魔法師提出最後一個請求。
“我能看看剛才大魔導師的羊皮信嗎?”
女魔法師猶豫地看着亞力克。亞力克向她攤開右手,擺成請的姿态。她遲疑着。最終還是給了亞力克。
格雷在女魔法師的側目裏,用觸須卷走羊皮信。
信确實是他的導師的字跡,落款也沒錯。信的內容和女魔法師總結的內容完全無差,只是格式有些奇怪:每隔兩個單詞,就會出現一個雙倍的空格。格雷無意識地用果凍觸手摩挲着紙背,同時沉思。
這種空格方式,有點像小時候導師和他玩的字謎游戲……
亞力克不放心地低聲問他:“您還好嗎?”
格雷仰起頭試圖微笑,并希望現在的外表不至于讓這個善意的表情顯得過于猙獰。亞力克臉紅了——太好了,英雄閣下一定是領悟到了他的意思。
“我能将這封羊皮信帶走嗎?”格雷問。
亞力克說:“當然可以。”
女魔法師說:“當然不行。”
……然後在亞力克的目光下,她妥協了。
“走吧。”亞力克最後對格雷說,“已經不早了。您要不要先來我家,然後一起研究?”
反正格雷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于是他說:“好的,太感謝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