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所謂穩定秩序 只求尊上救救兄長!……
那道雪色身影出現得極為突然, 鳳無尤甚至來不及還手,便被交織着的兩道力量狠狠沖擊在地。
若非他拼死護住心脈,只怕早已命喪當場, 但即便是他護住了心脈, 遭受了這一擊, 只怕便是在有療傷聖藥的情況下,也要卧床靜養不知多少載。
造成他重傷的自然不是連劍都已經拿不穩的鳳鳶,而是她身側的洛迦。
鳳無尤看得清清楚楚, 沖擊他的那道力量甚至不是洛迦出手了, 而是洛迦突然出現在鳳鳶身邊, 本該波及到鳳鳶身上的強橫靈力餘波徑直被洛迦身上浩瀚如能倒轉蒼穹的力量反彈了。
他被反噬得撲倒在地,不斷地嘔出血, 混雜其間的甚至有諸多大大小小的血塊。
忽然間, 他又想起了魔尊的話,不由得略微擡起眼眸看向了半空中。
強悍的靈力餘波震落了漫山遍野的鳳凰木花,滿地的螢光珠光芒照耀之下, 火紅花雨在潑墨夜色裏紛紛揚揚飄落。
半是光明半是黑暗的鳳凰木花墜落間, 一道厚重威嚴如滄海桑田的雪色身影巍然淩空而立, 即便是花雨簌簌遮眼, 卻也遮不住那一身如日升月落的亘古威儀。
而那本該生生世世孤身守護天下蒼生的玄微身邊,此刻卻并肩立着一道素雅婉約身影。
鳳鳶重傷,根本站立不穩, 若非玄微扣着她的腰身,支撐着她, 只怕她早已從空中墜落下去。
洛迦和鳳鳶之間的距離極近,寒風肆掠間,雪色衣袍與紅色衣衫都交織纏繞在了一起。
鳳無尤望着這一幕, 心裏不覺滑過一股莫名的異樣。
可也正是這時,他仰着頭,突然間便撞上了洛迦垂眸看下來的目光。
世人皆道玄微仙尊慈悲天下,似乎的确不假。
即便是此刻,玄微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身為仙門最厭惡的魔修的他,卻也是滿目溫柔的悲憫,與看向仙門蒼生似乎沒有什麽不同。
——大愛至廣,生而為蒼生,便無一不是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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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裏他去誨海時,魔尊交代過,玄微在這修真界不僅是為鎮守仙門,更是為穩定人界秩序,所以即便是魔修,玄微也一般不會主動出手。
他雖不明白魔尊所言的穩定秩序和不會傷魔修有何關系,但看起來,無論其間關系如何,玄微不會出手應當是真的,畢竟現在玄微也僅僅是看着他,沒有絲毫要動手的意思。
鳳無尤扣着心口的手猛然收緊,他連魔尊的一招都過不了,玄微修為不知比魔尊高了幾何,若是玄微出了手,哪怕只是半招,他也就該立即命喪當場了。
雖然現在他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但至少還撿着了一條命。
他忽而想起那滿目的慈悲。
只是這所謂的穩定秩序,就這麽重要嗎?
竟然讓身為仙門正道之首的玄微分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他這個為非作歹的魔修為自己的親傳弟子報仇,卻因為那所謂的穩定秩序,便根本就沒有動手殺他的意思。
沉思間,他一邊注意着洛迦,一邊不着痕跡地淡去了身影。
陸承見、彭羅雖是沒見過洛迦,可那樣的風姿儀态,除卻仙門之首的玄微仙尊,又有何人能有?
他們心間大石轟然落地那一刻,便幾乎是順從本能地恭敬垂眸,不敢再直視洛迦,即便是陸承見對洛迦崇敬至此,卻也絲毫不敢有冒犯之意。
鳳珩見着那道突然出現的雪色身影時,一直惶恐到絕望的心也像是忽然之間就被填滿了,整個身體的力氣都松懈了下去。
他這才驚覺自己根本早已沒了力氣,連靈虛佩都已經握不緊了。
可縱然如此,他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擡起頭望着淩立于空中的那道紅色身影,他真的以為她不會救他的。
他也沒抱過多大的希望,可偏偏,她救他了。
甚至是為此舍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手掌分明已經乏力了,卻不知為何竟然可以寸寸收緊。
只是因為過于用力的收緊,本就皲裂的肌膚上,鮮紅的血也随之崩裂出,然而他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只望着那道婉約溫柔的紅色身影。
鳳鳶在感覺到有人扣住她腰身那一刻,即便是靈力都快要潰散盡了,卻也是本能地便要執劍劈去,可甫才一握緊誅邪劍,便感覺到了身側熟悉至極的氣息和充盈體內、濃郁到根本不像靈氣的靈息。
“師尊?”她試探着喚。
鳳鳶已經站不穩,洛迦虛扶着鳳鳶,扣着她的腰身:“嗯。”
眉間火紋燃起時,洛迦回應她的僅僅不過是一個字,鳳鳶卻仿佛渾身的力道都卸了下來,可旋即見着已經被師尊重傷的鳳無尤竟然跑了,她下意識地拔劍又要追過去,但甫一動身,她才發現自己真的傷得厲害。
現在別說是拿劍了,她連站都站不穩,又怎麽追上去?她不過試着要邁出一步,竟然都是狠狠一個踉跄。
洛迦在鳳鳶要從空中跌下去之前再次扣住了她的腰身:“你的傷很重,別亂動。”
“可是鳳無尤跑了!”鳳鳶不甘心,以鳳無尤現在重傷的程度,她絕對可以一劍斬殺了他。
世人修仙還是修魔都不過是選擇罷了,可鳳無尤那樣歹毒地殺人,就該死,否則遺禍無窮!
洛迦凝視了鳳無尤消失的方向片刻,“鳳無尤已經重傷,便是跑了也無妨。”
便是逃走了,以鳳無尤所受的傷,至少也要靜養五十載,何況鳳無尤的命數還未到,也斷不會命絕于此。
鳳鳶卻以為洛迦是說鳳無尤重傷到已經活不下去了。
如此,她便放了心,渾身的負重徹底卸下,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
她也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懷裏忽然多了一道溫軟,洛迦垂眸看去,便見得鳳鳶完全倒在了他懷中。
他身量極高,這樣垂眸看去,只能看見她的側顏,以往滿是笑意的臉上,此刻是遮掩不住的蒼白與疲倦,甚至唇邊的血跡都還未曾幹涸。
他很清楚她的傷到底有多重,能支撐到現在,完全不過是憑借的意志,她以為鳳無尤會沒命之後,一直撐着的那口氣消散,撐不下去了再正常不過。
洛迦思忖片刻,扣住了鳳鳶的腰身,靈息也順勢探入她體內。
片刻後,他收回了靈息,卻沒為她療傷,只是抱着她飄然落了地。
也是雪色衣袍與紅色衣衫交織曳地間,洛迦微一擡手,本是黑沉沉的天幕便如被拉開一般,墨色褪去,微白的天光複現,紛紛揚揚的火紅鳳凰木花便在折射的天光裏,清晰地墜落在兩人交織的衣擺間。
不知是洛迦有意還是無意,兩人所落之地恰好便在鳳珩面前。
鳳珩見得近在咫尺紅色身影,幾乎是本能地便擡起早已沒了知覺的手,緊緊地抓住了鳳鳶的衣擺:“師尊......”
他的聲音甚至比被黑霧吞噬時更微弱,分明該是屬于孩子的軟糯,可此刻卻盡是晦澀喑啞。
鳳鳶已經很累,意識都有些渙散了,可乍一聽見鳳珩的聲音,消散的意識卻仿佛緩緩歸了位。她阖目片刻,待得頭腦略微清醒後,便強撐着身體,掙紮着從洛迦懷裏站起了身。
可到底是受了重傷,她才一掙脫洛迦的懷抱,便直接就要跪了下去。
洛迦很清楚鳳鳶要做什麽,他并沒有攔她,只默然收了本是虛扶着她的手,任由她似轟然倒塌般跪了下去。
鳳珩和陸承見、彭羅見着洛迦竟是絲毫沒有要扶鳳鳶的意思,竟然就那樣看着鳳鳶倒下去,震驚不解的同時,都不由得便要去扶住鳳鳶。
可下一刻,本是要跌倒在地的鳳鳶竟是拄劍半跪而立,看似單薄的背脊也挺直如岩間遒勁碧竹,任爾疾風驟雪,我自堅韌如初。
而她的身後,便是如山岳屹立不倒的雪色身影。
鳳珩眼角餘光裏見着兩人交纏的衣袂上綴滿飄落了的鳳凰木花,他攥着鳳鳶衣角的手驟然收緊。
鳳鳶這樣跪着,恰好可以與鳳珩的視線齊平。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好不容易養出了點肉和身高的小白團子竟然渾身是血,除卻臉頰還是白皙的,根本就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
她驀然想起小白團子本是被黑霧困住,根本該是動彈不了,也催動不了靈虛佩的,可師尊卻趕來了。
這便是忤逆黑霧,催動靈虛佩的代價嗎?
她顫抖着手,卻不敢撫上他的身體,正在她想開口求洛迦幫鳳珩療傷時,便見得小白團子皲裂的肌膚剎那間便恢複如初。
她心間的重石瞬間落了地:“阿珩,快謝謝師祖幫你療傷。”
鳳珩感覺到已經疼到麻木的身體忽然充盈滿了一股浩瀚磅礴的靈息,斷裂的經脈寸寸修複。
這樣的手法,他即便不擡頭也知道是誰幫他療的傷。
“謝謝師祖為阿珩療傷。”這次,他甚至沒要鳳鳶的再三催促,握住鳳鳶染血的手的同時,心亂如麻,甚至本能地便朝洛迦深深叩首在地,“師祖,師尊也受了重傷,阿珩想求師祖也救救師尊!”
話一開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就那樣木然地跪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下意識地做出這樣的反應,怎麽會心慌到覺得洛迦不會救鳳鳶。
鳳鳶也愣住了。
她沒料到鳳珩竟是會這樣叩首在洛迦面前。
雖然在修真界,叩首本也是一種表示對長者敬意的禮節,可這個孩子到底有多固執且別扭她是知道的,沒想到他竟然會為了她,這樣對師尊叩首。
想到這裏,她感動的同時,又覺得心酸,她今日的傷總算是沒有白受的,可他還這樣年幼,卻已經這樣細心,竟然看見了方才師尊探了她的脈息,卻沒為她療傷的事。
鳳珩叩首下去時,洛迦便看向了他,也看向了他手裏的靈虛佩。
鳳珩是一直跪着的,他深深看了他許久,才淡聲道:“起來吧,并非是師祖不救你師父,而是她受的傷正是她修為突破的因由,所以暫時還不能療傷。”
他安撫道,“不過阿珩放心,你師父不會有事的。”
鳳鳶也扶起小白團子,“師祖說得對,并非是師祖不為師父療傷,而是師父是要以傷領悟突破。”
她抱過他,輕聲道,“阿珩放心,師父不會有事的,師父還要看着你長大,還要一直陪在你身邊,怎麽會有事?”
她的懷抱沒有以往的溫暖,是一片冰寒,甚至他靠在她懷裏都能嗅到濃郁的血腥味,與滄山魔窟裏濃稠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別無二般,可偏偏他卻絲毫不害怕,甚至竟然莫名地覺得心安至極,仿佛只要她在,就真的可以此生安穩。
他埋首在她頸側,眼前分明一片漆黑,可卻又仿佛浮現出她一襲血色衣衫踏光而來,一劍披散邪祟的身影,他攥着她衣袂的手驟然收緊。
寂靜的秘境裏,他聽見她道,“師父說過會保護你,怎麽會食言?”
她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安撫,平和如水,卻能蕩起久久不息的漣漪。
有鳳凰木花墜落在他手背上,冰涼的,他卻覺得自己像是被烙了一下。
鳳鳶察覺到了自己的衣衫被鳳珩攥緊了,她順勢蓋在他手背上,白皙卻布滿厚繭的手輕輕握住他嬰兒肥的小手,“阿珩,答應我,無論怎樣,一定要相信師父,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好嗎?”
她問完,便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可許久了,他卻始終未曾開口。
就在她以為是她問這問題太急切了,正想改口時,卻忽然感覺頸間滴落有濕潤。
鳳鳶抱着鳳珩的手,驟然僵住了。
阿珩他......
哭了?
她想把他從懷裏抱出來看他是不是哭了,可她一擡手便覺得使不上力,何況他又存了心窩在她懷裏不出來,這時的她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因此她只能柔聲問:“怎麽哭了?”
她試着為他拭去眼淚,“別哭了,告訴師父怎麽了。”
鳳鳶那只手伸過來時,鳳珩沒讓她為他擦淚,而是枕住了她那只手,感受她身體的溫度。
唯有這樣,他心底的驚駭不安才得以有片刻的寧靜,他才清楚地感知到她還活着,她沒有出事。
“我只是突然很害怕。”
他的聲音極低極低,低到消散風中,鳳鳶雖是靈力耗盡了,可畢竟修為還在,又離鳳珩這般近,自然是聽見了的,曾幾何時,她其實也那樣害怕過,思及此,她便更加放柔了聲音,追問道:“害怕什麽?”
可鳳珩這次無論如何卻也不肯開口了。
正在她想繼續追問時,卻忽然聽見了少年凄厲哀切的呼喊:“兄長!”
鳳鳶與鳳珩同時側頭看去,便見得本該重傷、活不久的陸時非,不知何時眉目間竟是一絲病态也無,而倒在他懷裏的陸承見卻是面色蒼白,七竅都開始溢血。
本該是在意料之外的,可鳳鳶竟然又覺得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要救活将死之人,她知道修真界裏除了奪舍,還有一種以命易命的救人方法——轉魂術。
轉魂術不難,難的是要救人之人心甘情願。
這修真界裏人人皆求坦蕩仙途,何況修士身死便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消散于天地間。
這樣大的代價,又有誰會願意甘願舍命救人?
她看得出來陸承見極為重視陸時非,此前陸承見的舉動其實也已經有了異樣,他會選擇以命易命并不奇怪。
正在鳳鳶愣怔間,本是被她困住的梅攬月竟然不顧會毀去修為的禁制,渾身染血地闖向陸承見。
她蹙眉,梅攬月這樣掙脫她的禁制,今後都怕是廢了。
她看向滿目絕望的梅攬月,不過短短兩月,她竟為了陸承見這樣自毀前程?
鳳無尤走得急,根本來不及帶走了塵和梅攬月。
梅攬月掙脫了禁制,跌跌撞撞着奔向陸承見,束縛了塵的禁制卻沒被掙脫,不過了塵要掙脫禁制也很簡單,自毀修為。
不掙脫禁制,了塵跑不了。
以自毀修為掙脫了禁制,了塵也跑不了。
所以鳳鳶并不擔心了塵會跑了,她便又轉過目光看向了陸時非和陸承見。
陸時非很清楚自己的傷,可現在他身上不止沒傷,連修為都恢複了,而兄長卻倒下了。
他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顫抖地抱着陸承見,嘴唇蠕動,最終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臉色蒼白,渾身劇痛的陸承見卻是努力扯出一抹笑,安撫陸時非道:“仙途坎坷,生死有命,時非,別傷心。”
陸時非見着陸承見渾身劇痛卻還要安慰他,心痛如絞,可卻無能為力,轉魂術只能轉魂一次,他沒辦法替兄長。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兄長因為他的魯莽而死。
陸時非扣着掌心的手寸寸收緊,連扣得掌心滿是血跡也沒松開過。他像個迷了路的孩子,茫然無措地求救:“兄長...誰能救救兄長......”
“今後我不在身邊,你獨身歷練,千萬要小心,萬萬不可再像今次這樣莽撞。”
陸承見的聲音微弱喑啞,每說一句話,他的口鼻間便更是不住地溢出鮮血。
陸時非顫抖着手撫上陸承見的口鼻,想為他擦幹淨血跡,可卻越擦越多:“兄長你別說話了,我找人救你,我一定會找人救你的......”
“先答應為兄。”
陸時非滿手都是陸承見溫熱的血,他從未有一刻這樣悔恨過。
他的手是顫抖的,聲線更是完全不穩:“答應,我都答應兄長...只要兄長好起來,我都會答應兄長的,我再也不那樣莽撞了,我一定好好跟在兄長身邊修煉......”
陸承見劇痛間,搖頭笑了,時非到底還是個孩子。
“你說過我們還要一起走遍七洲四海,誅殺魔門餘孽,為仙門除害,為蒼生解憂的,兄長,你不能食言......”
陸時非的聲音悲涼穿心。
走遍七洲四海,誅殺魔門餘孽,為仙門除害,為蒼生解憂?
鳳鳶驀然便想起了初見陸承見和陸時非那一日,兩人少年恣意張揚的模樣,她看着陸時非懷裏奄奄一息的陸承見,似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周身都僵住了。
鳳鳶這樣明顯的異常,在她懷裏的鳳珩自然也是感受到了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陸承見和陸時非兩人。
便是洛迦,也略微側過眼眸,看了鳳鳶片刻。
陸時非卻是一邊說着,一邊又努力地想抱起陸承見去找人救他:“你一定要撐住......”
忽然之間,眼角餘光裏便是滿地殘紅間逶迤的威儀雪色。
此前陸時非雖是意識渙散到已經不能開口,可也是隐隐約約聽見了些什麽的,他見着那抹莊嚴慈悲的雪色,便如黑夜裏踽踽獨行的人抓住了陡然射入的一抹光亮。
他緊緊抓住那光亮,抱着陸承見,深深叩首在洛迦面前:“瀾川洲淩雲派陸時非有幸得見尊上,時非莽撞闖下大禍,受禍的該是時非,而非兄長,尊上慈悲為懷,求尊上救兄長一命,要時非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只求尊上救救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