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迷心竅 少年眉目間是恣意朝氣的笑
“阿鳶?”
鳳鳶旁若無人的走神起來,哦不,感悟起來。
然而就在再次聽聞那聲熟悉至極的聲音時,她便回了神,對上的正是洛迦略帶詢問的目光,那一瞬間,她渾身一個激靈,立刻回神了。
她果真是在外逍遙得久了,竟然得意忘形得敢在師尊面前走神了。
“師尊,我知道了,我這就進殿去。”鳳鳶硬着頭皮、得體地假笑,師尊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與其再在這裏讨嫌,不如早早從師尊眼前消失。
然而就在她準備轉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抓住了師尊的袖子。
艹(一種植物)!
鳳鳶頭皮一瞬間就炸了,她方才幹了什麽!怎麽就膽子大得敢抓師尊衣袖了,還抓得這般緊?!
要命啊!
師尊雖是一向待他們五個極好,但不喜人近身也是真的。
——這并非師尊會表露出喜怒來,畢竟師尊似乎并無喜惡,這只是她百多年來摸索出來的、為數不多的師尊較為明顯的一個習性。
然而現下她竟然作死地在這個關頭做了有可能惹師尊生氣的事。
于是,她只能試探着又道,“師尊,那我就真的先進去了,您慢慢囑咐師兄。”
“嗯。”洛迦應道。
鳳鳶小心翼翼地觀察洛迦面上的神情,嗯,很好,很平靜,沒什麽異常。
果然不愧是師尊,不會有什麽喜怒的,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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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膽子大了些,但還是不着痕跡地松開了握着師尊衣袖的手,風大,估摸着師尊并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
鳳鳶這樣安慰自己,然後神色複雜地和還跪着的雲況對視了片刻,才轉身進殿。
之後師尊到底吩咐了二師兄什麽,她不知道,最終她只是看見二師兄凝重的面色明顯好轉後起身離開了。
而她進殿之後,也沒看見被師尊留下的師姐,想來是在她來之前也已經離開。
然後,鳳鳶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大師兄說師尊喚他和師姐聆訓,而就在前一刻,二師兄也已經算是聆訓了,所以師尊是挨個教育,馬上就該輪到她了嗎?
鳳鳶突然開始頭疼。
在看見洛迦踏進殿中的時候,這種頭疼就更明顯了。
“師尊,我突然有些頭疼。”鳳鳶按住眉心,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還是試圖蒙混過關,畢竟師兄師姐他們只是聆訓,她可是還記得她之前在藏雲閣試圖作亂被師尊發現了啊。
她不是小師妹,一點都不覺得被師尊罰在問心殿靜坐看書是享受!
師尊再溫和,那也是教養她長大的長輩。
鳳鳶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明明也特別在乎長輩的關愛,卻又賊怕和長輩相處,她發誓,這絕對是上一世被長輩追着問考試成績而留下的後遺症!
從小到大,過個春節都不讓人好過了!
仿佛想起了那每年一度魔幻現實大表演,她頓時覺得頭真的開始疼了。
“頭疼?”洛迦走到鳳鳶身邊。
雪白的廣袖垂落在鳳鳶身側,而後,洛迦在她身側坐下,那素白衣袍間的繁複暗紋在流光之下便隐約襯了出來,如連綿青山似的厚重:“手伸出來我看看。”
師尊信了?
掌心下,鳳鳶眼裏陡然竄出一道亮光,然後聽話地就把手伸了過去。以往騙別人的經驗告訴她,越是裝的,就越是不能慌,騙人要先騙己:“我也不知怎麽的,就是突然頭疼了。”
身體結構千千萬萬,她突然頭疼,師尊就是要治,她繼續裝頭疼,師尊又能如何?
只要演技在線,蒙混過關不是問題!
想是這樣想,可洛迦微涼的指腹隔着薄薄的衣衫觸上她的小臂時,她還是險些一個瑟縮,但旋即一股渾厚浩瀚的氣息自傷處充盈體內。
正在裝病的鳳鳶愣住了:“......”
好像有什麽不對。
她為師尊準備的劇本分明不是這樣的。
然而她得意忘形之下竟然忘記了自己身上壓制着傷!
她下意識地就想縮回手:“師尊,我受的不是什麽重傷,您傷勢未愈,不必浪費靈力為我療傷。”
滄山魔窟裏,修為高深的魔修不在少數,她為救阿珩強行闖入時又不小心遭了暗算,中的毒不好解,受的傷也不算輕,但她自诩壓制得好,師姐也騙過了,沒想到師尊卻是一眼看了出來。
但師尊當年封印魔修的傷勢一直未曾痊愈,方才在藏雲閣又還一力擋下了搜魂的反噬,她如何能又讓師尊傷上加傷?
“無妨,這些毒對為師并無大礙。”洛迦卻似乎早知道鳳鳶會躲,同一時間便握住她的手腕,一并把毒從她身上渡了過來。
高階修士對低階修士的壓制是印入骨子裏的,更何況洛迦又是有意壓制鳳鳶,因此他不過輕輕壓在她手臂間,鳳鳶就根本動不了了。
短短一息之間,她就感覺一直刻意被自己壓制在手臂的毒完全消失了。
鳳鳶垂眸抿唇,罕見的愧疚起來。
她不能為師尊分憂便罷了,卻還因着想逃過訓誡,讓師尊傷上加傷了。
不知為何,她竟是一反常态地主動交代了自己的惡劣行徑:“師尊,我錯了,我方才以為您是想像訓誡大師兄他們那樣訓誡我,所以才裝了頭疼。”
洛迦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語氣略微嚴厲:“我喚你來并非是為了南枝之事。你們四個裏,的确數你最頑劣,連方才在藏雲閣,當着諸位師伯師叔的面,你都敢堂而皇之地走神玩鬧。”
鳳鳶頓時從愧疚當中清醒過來,頭皮開始發麻,師尊果然還記得方才在藏雲閣的事!
她方才怎麽就一時鬼迷心竅地交代了出來!這下豈不是罪上加罪?!
天知道就那麽一瞬間,她怎麽就鬼迷心竅了呢?!
全完了,她接下來幾日都要在問心殿度過了。
鳳鳶這次真的感覺頭太疼了。
“但你的心卻也是最靜的,你師妹會犯的錯,你師兄師姐也許會犯,你卻不會,自是用不着為師多言。”洛迦仿佛沒看見鳳鳶滿臉的沮喪懊惱,道,“只是阿鳶,你不會犯你師妹的錯,可你為救秦氏遺孤獨闖滄山魔窟,鶴洲當年的顧慮,也未必不是真。”
洛迦的聲音很平很淡,鳳鳶卻倏然擡起了頭:“師尊如何知曉......”如何知曉她闖了滄山魔窟是為了救秦家人?
震驚之下,她甚至忘卻了方才的種種僞裝與懊悔。
“你身上的毒是滄山魔窟的。”洛迦淡然地凝視着她,“這些年來讓你愧疚難安的,唯獨秦氏一族而已。”
洛迦一席話看似沒頭沒尾,可鳳鳶卻在頃刻之間明白了過來,一片震驚隐隐都化作了複雜。
她愧疚難安的,唯獨秦氏一族啊。
恍然間,她眼前仿佛浮現出秦珺璟的身影。
也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其他,第一次見秦珺璟,恰好是她第一次手刃魔修之後。
那魔修仗着修為高深,遁入世俗界作惡,最喜殺孤兒寡母作樂,威脅母親為兒子放棄性命後,轉頭又殺了兒子。
她也是殺了那魔修後才知曉,那魔修也曾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即便寡母對他頗為苛責,他也一心孝順母親,只是在有人以他的性命威脅寡母,寡母卻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地放棄了他後,那魔修才漸漸入魔。
此後,寡母不舍性命救兒子,他恨寡母無情,殺!
寡母舍棄性命救兒子,他恨自己求而不得,殺!
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鳳鳶信此話是有幾分真的,至少這個魔修的确曾可憐,但這卻并不是那魔修作惡的借口。
可即便是知曉那魔修罪有應得,但每每想起旁人口中那魔修過往的凄苦遭遇,她卻總是無法平靜。
她當時便是殺了那魔修後重傷,又得知了魔修的曾經,心緒不穩之下,只能随意在世俗界的林間尋了棵樹,坐下感悟。
可在坐下不久之後,卻忽然有一樹鳳凰木花搖落。
她下意識地接住一朵,擡頭往上看,滿樹搖曳的火紅鳳凰木枝桠裏,竟坐着一個玄衣少年,方才那一樹鳳凰木花便是少年坐起身所搖下。少年笑道:“姑娘,看天色,應當是快下雨了,你若還不歸家,怕是要淋濕衣衫了。”
少年眉目間滿是恣意朝氣的笑。
直至那少年已是魂飛魄散,那一眼的笑意卻經年未能忘。
鳳鳶阖了阖眼,遮住了滿眼情緒,她很清楚她并不愛秦珺璟,只是那明朗耀眼的笑,奇異地沖淡了她第一次手刃魔修的恐懼驚慌。
“師尊,即便大師兄所顧慮的未來都會成真,這也都是我欠秦家的。”她微笑了笑,道。
若非是她,秦氏不會遭了滅族之災。
“還請師尊不要告訴大師兄阿珩便是秦氏遺孤。”
洛迦依舊看着她:“你既意已決,等我自清規殿回來後,便帶那孩子來問心殿吧。”
鳳鳶有些驚喜地看向洛迦:“您同意了?”
她本以為師尊知曉阿珩的身世後,也許會告訴大師兄,沒想到竟然這麽容易就同意她瞞着大師兄了嗎?
洛迦只是道:“我只是答應你不會告知鶴洲。”他取出五冊書,“自今日起,你便在問心殿看這五冊書,何時看明白了,也許便會明白我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了。”
“......”鳳鳶看着那疊突然冒出來的書,臉都差點黑了。
果真又是靜坐看書!!!
她有理由懷疑師尊方才鋪墊了那麽多,純粹就是為了搞她而已!!!
然而洛迦卻是不等她再開口,一息之間便不知哪去了。
鳳鳶本還想問的很多話只好暫時壓住,書名都沒看便随意扒了一本書看起來,但是入目的是滿頁的文言文,她實在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頭可真是太疼了!
等洛迦抱着琴回來,鳳鳶已是支着頭睡得正香了,就差握着筆,她就算是全副武裝了。
但若非走近看,絕對看不出她是在睡覺。
洛迦抱着琴走到鳳鳶身邊,寬大的袖袍自她身側拂過,微頓了片刻,他将琴安放在了琴桌上,試過了音,才坐了下來,擡手落在冰涼的琴弦上。
也就是琴音起的同時,鳳鳶微皺的眉目便不自覺地放松了。
滄山魔窟的毒來自誨海,誨海之毒來自離準,拔毒後身體也會極為虛弱,若非靜心修養數日不得複原。
洛迦自鳳鳶身上收回目光,泠泠淙淙如玉石交錯的琴音立時缭繞整個問心殿。
不知過了多久,那琴音像是陡然間顫了一分,也就是在那一息之間,琴弦和琴身上盡數染上一片血紅。
放晴後的天光穿過窗牖罅隙,映得古琴上的一片血紅像是要灼燒起來,燒盡殿內天光照不見的那層灰燼暗色。
洛迦便坐在那半明半暗的光影裏垂眸輕撫琴弦,如山岳不朽,琴音微顫間,鳳鳶眉目微鎖,他便落手一壓,手掌壓在染血的琴弦上,掌心都染上了一片血色,他卻只是眉目淡然地輕拭去了唇角血跡。
須臾,古琴上的血色消失不見,琴音便又起。
鳳鳶眉目複又舒展。
曲柏舟、曲桑、玉桦三人來問心殿時,見着的便是這樣一副光景。
一室空寂裏,洛迦端然撫琴,鳳鳶便安然地睡在洛迦身側。
兩人離得并不算近,可不知為何,玉桦的心卻狠狠一跳。
旋即,他告訴自己,阿鳶不是南枝,不會膽大妄為到對養育自己的師尊動心,更何況玄微師兄守護仙門數千載,向來慈悲天下,素不沾染男女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