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慈悲 慈能予樂,悲能拔苦
不過一息之間,身影便已全然清晰,洛迦端然地坐在座椅上,寬大的廣袖順着他的動作垂落,猶如萬裏星辰彙入山川河流,曠古不朽。
不同于掌門曲柏舟和其餘五位閣主給人的壓迫感,洛迦落座的瞬間,殿中弟子感受到的是莊嚴威儀卻又平和安撫的氣息,宛若置身靈氣濃郁的靈脈之中,卻又似身在佛門聖地,生不出分毫貪念虛妄。
鳳鳶即使沒有擡頭也知道肯定是洛迦回來了,分明是溫和慈悲的氣息,她卻在感受到這種氣息的幾乎是同一時間便下意識地站正了身體,整個人也是陡然間清醒。
洛迦身為仙門正派之首,又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殿內弟子見洛迦落座,無一不是恭敬虔誠地躬身行禮,她亦不着痕跡地欠下|身,跟殿中弟子一起行禮,并借機小心翼翼地掩飾住自己的身形,就怕方才沒正形的樣子被師尊發現了。
世人都道玄微仙尊慈悲天下,持身守正,克己複禮,最是公允仁善不過。
事實也的确如此。
洛迦一向寬和,對鳳鳶師兄妹幾個也是因材施教且獎罰分明的,如她喜動且愛劍,洛迦并沒有特意拘束鳳鳶的性情,也并不會如曲桑那般把她禁锢在方寸之地,甚至因着她喜動愛劍,洛迦曾特意帶着她走遍山川河海,以她習慣的方式,一點一滴地将世間俗事與修煉悟道的道理教給她。
可以說,鳳鳶如今的性情和修為,都離不開洛迦的教導。
若是鳳鳶完全沒有前世的記憶,以洛迦的教導,教出的應當是一個動靜皆宜的性子,只可惜鳳鳶是個穿書的,雖然大部分的不良習慣都因為洛迦的悉心教導而改了,但有些不合時宜的小習慣已經養成,就很難改變,就如方才。
好在洛迦并不斥責她的跳脫,只是卻絕不允許她不分場合胡鬧。
但對鳳鳶來說,最慘的也是如此,因着師尊從不徇私,若是犯了錯,哪怕是撒嬌、跪在師尊面前哭,都全然無法動搖師尊的處罰。
若是方才她那般沒形沒狀的模樣被瞧見,少不得是要被罰的。
思及此,她一邊越發縮進人群裏,只希望自己方才僞裝得還不錯,沒被發現,一邊聽着上首的聲音。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聽見了雖輕卻又極為熟悉的聲音。
“勞師弟挂懷,尚安。”而後,洛迦又與掌門曲柏舟及各位閣主互相颔首致意。
玉桦也感受到了充盈體內的氣息,殿中弟子會以為這樣讓人舒暢經脈的氣息像是靈氣,可他哪怕是在靈氣最為濃郁的靈脈,也未曾感受過這樣醇厚渾然的靈氣,他斂去臉上的散漫之色,端正了身形,卻又有意在洛迦和曲柏舟等人短暫地敘話完後哀怨地道,“各位師兄師姐都安好,我卻忽然不安得很吶,不過如果掌門師兄和玄微師兄能審問快一些,我能早些回我的琉璃閣,我這不安,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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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傾慕師尊這事,本就是大逆不道,何況慕南枝還是衆目睽睽之下被問心石幻象所迷,而且還是傾慕的玄微師兄,若不嚴厲處置,只怕今後弟子會覺得懲罰如此之輕,繼續膽大妄為地傾慕尊長,逾越倫|常。
因此,掌門師兄嚴厲地處置此事,讓所有弟子引以為戒,他并無絲毫異議,錯了就該罰。只是因着這事,擾了他特意選的修煉時辰,這可就令他不怎麽舒心了。
曲柏舟警告地瞪向玉桦,直瞪得他無奈地閉了嘴,才看向洛迦:“師弟方才趕回來,可要歇息些時辰?”
“我不累,師兄不必擔憂。”洛迦平和地道,“便先審問南枝吧。”
“如此也可,師弟此行勞累,便等審問完慕南枝後,師弟早些回衍蒼閣調息也好。”洛迦都這般說了,曲柏舟便在點頭之後讓人去帶慕南枝來正殿了,又在同時有弟子交與了他一方紙鶴。
曲柏舟一捏碎,瞬間便徹底沉了面色。
而曲柏舟身邊的曲桑,卻在洛迦一如往常地喚慕南枝為“南枝”時,再次将本已轉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她昨日裏得知問心崖上發生的事情時,第一反應就是滔天的怒意,她沒想到慕南枝竟然有那般大的膽子,動情竟然動到了自己師尊身上,甚至還想嫁與自己師尊,何等逆倫犯上!
可冷靜之後,她又覺得,慕南枝會愛上玄微師兄其實沒有任何可意外之處,慕南枝自幼在衍蒼閣長大,得師兄悉心教導,又長成了情窦初開的年紀。
這樣的日日夜夜相對,又是在師兄身邊,慕南枝真的不會愛上師兄嗎?
曲桑滿心疲倦地阖目,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遇上了師兄,不愛太難了,也或者該說,根本不可能。
她當年不也是在情窦初開的年紀遇上了師兄嗎?連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向小女兒心思的南枝又如何能控制住呢?何況師兄于南枝更是有着救命之恩。
她昨日夜裏曾反反複複地想過,慕南枝愛上師兄并不意外,那師兄呢?師兄若是得知自己用心教導的弟子傾慕于他,他會是失望還是生氣,抑或是憤怒。
他的反噬甚至覺得她心思不純,那麽他對慕南枝呢?他曾用心教導過的弟子,總該有所不同吧?
殿外有細微的聲響,是慕南枝被帶進來了,曲桑瞬間睜開眼,再次看向洛迦。
他高坐在正殿之上,略微垂眸,看着被帶進來的慕南枝,慕南枝滿身滿眼的狼狽,甚至不敢直視他,他低垂的眉目間卻始終溫柔又慈悲。
佛法言,慈能予樂,悲能拔苦。
曲桑看着洛迦看慕南枝,陡然間有種神佛俯瞰芸芸衆生的錯覺。
明知不過是錯覺,她的背脊卻似乎在同時間陣陣發涼。
曲桑能看清洛迦眉目間的神情,殿下的弟子卻是看不清的,他們能看清的是慕南枝的倉惶狼狽。
諸多弟子雖知傾慕尊長乃是大錯,可因為此前并未有人犯過如此大錯,此次犯錯的又是一向随和的慕南枝,因此雖是有人鄙夷厭惡,卻也有不少內門弟子覺着慕南枝可憐,心生同情。
鳳鳶則是從慕南枝一被帶進殿,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昨日裏大師兄分明已經安撫好了小師妹,可今日小師妹甫一進殿,卻依然是逃避閃躲,甚至畏懼絕望的。
她能明白小師妹如今這般是為了什麽,因為師尊在,所以小師妹心難寧,只是她還是忍不住嘆息,古人誠不欺我,自古多情空餘恨。
——她還是更适合老老實實教小徒弟,來這本書裏百餘年了,她見過的人裏,但凡是沾染了情愛的,就沒一個好過的,死的死,傷的傷。
這樣的深情虐戀,何苦。
想起深情虐戀,她又不自覺地看向站在她身前的師姐。
小師妹傾慕師尊是有跡可循,可師姐......無論她如何回想,始終還是沒感覺出來師姐有絲毫傾慕師尊的痕跡。
難道真的是她過于愚鈍,所以只能看出來小師妹的感情,卻看不出來師姐的感情嗎?
可惜原著劇情裏,師姐到底是何時為師尊做了什麽事情這等細致的情節她基本都不記得,不然倒是可以試試按照時間線找找師姐傾慕師尊的痕跡。
而且小師妹被宗門發現傾慕師尊後的劇情,她也已經不記得了。
鳳鳶有一瞬間簡直悲傷得想哭,早知道要穿書,她就應該熟讀并背誦全文,打死也不嫌棄那是一本古早be虐文。
蒼栩一頭烏發僅以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如流水般傾瀉在他孤松傲立的背脊之上,越發襯得他如冰霜凜冽。
鳳鳶就站在蒼栩身後,又離得近,而且現在還沒人盯着她,她不自主地就把爪子伸向了他的頭發——鳳鳶肆無忌憚慣了,此刻純粹是在思考問題,習慣性地就伸手了。
然而,就在她的手要觸到師姐那一頭烏發時,忽覺斜前方似乎有目光注視着她,她下意識地擡了頭,一下便撞入了洛迦的目光裏。
她還伸着的手陡然僵硬。
那一瞬間,鳳鳶腦海裏有千萬個念頭閃過,最後都彙聚成一句話:艹(一種植物),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