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0
埃裏克松開手,任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到地上,“你要我走,我便走。”
“就算你是為了希爾維亞才這樣對我,我也很感激你把我拉出泥潭,我會回去的,”埃裏克輕聲說道,“還了你的恩情,我們就兩清。”
他最後看一眼面前的人,轉身離開。
——
埃裏克走了。
第二天早晨,他帶着維克多和馬,穿過大片大片的風雪,沿着斷崖上的橋離開了寒極。
路過那座石碑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回頭。
直到他們消失在裂谷對面的北境森林,崖邊那棵老樹上逐漸顯現出一個人。
蒂芙洛坐在枝葉茂密的粗枝上,撤去了隐身,少女的鞋尖在空中輕輕晃了晃,從樹上跳了下去。
她垂下雪白的羽睫,擡手撫了撫身旁的石碑。
蒂芙洛蹲下來,和它平視,抱住了膝,聲音小小的:“希爾,我……他好像讨厭我了……”
石碑當然不會回答她。
蒂芙洛嘆了口氣,眼神中藏着滿滿的無措和難過。
“如果……我再去找他,他還會喜歡我嗎?”
雪花被風卷得四處飛揚,老樹的枝葉嘈雜地吵嚷起來。
少女站了起,望一眼對面郁郁蔥蔥的森林,那是一個同這裏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
此時,正在森林裏的埃裏克卻沒有絲毫的難過。
話,當然是說給蒂芙洛聽的。
他漫不經心地眼神掃過那些千篇一律的樹,不緊不慢地走着,鞋底的枯葉咔嚓作響。
王子殿下可不是脆弱的小可憐,希爾維亞是他母親的事,不過是讓他有些驚訝,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說到底埃裏克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兄妹亂.倫的産物,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體會到過一絲的母愛,昆特對他更是不聞不問,埃裏克早已學會在暴力和淩虐的夾縫中求生。
母親是什麽?他沒有任何概念,無愛也無恨。
至于希爾維亞……
埃裏克斂眸,他很早就敏銳地察覺到,國王對塔裏的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奇怪關注。他會鼻青臉腫地闖進禁地也不是意外,而是刻意想要尋求庇護。成了便能得到一張護身符,不成,也不過是多挨一頓打,昆特總不能把他給殺了。
不得不說,雖然動機不太光榮,但是塔裏那個溫柔的女人的的确确是埃裏克在艾斯洛德為數不多的溫暖。
也因為這樣,他并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的糾纏。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蒂芙洛。
那天埃裏克連話都沒說完就暈了過去,自然沒有聽到蒂芙洛對他說的那句話。
事實上,王子殿下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後便一直猶豫不決,甚至動了他身上所剩無幾的良心。
在兩人之間跨越種族的巨大差距面前,蒂芙洛無疑是處于劣勢的一方,他不能陪她走完一生。埃裏克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一想到他死後蒂芙洛還要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在漫長的生命中逐漸忘卻他,甚至找到新的愛人,埃裏克就恨不得拖着她一起下地獄。
羅切特夫人和帕特明裏暗裏的阻止是埃裏克刻意的放任,他感覺得到蒂芙洛對他的不同,因此并不着急,總覺得時間還很多,足夠他慢慢讓找出一個合适的方法。
然而上天總是要和他開玩笑。
希爾維亞和蒂芙洛的羁絆比他想象中更深。
埃裏克可以不在意誰是他的父母,但他并不清楚蒂芙洛的想法,而與之相比,更令埃裏克感到害怕的,是蒂芙洛對他的親近,到底是來源于希爾維亞,還是來自于他本身。
當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冰冰地讓他回艾斯洛德去時,那根潛意識中早已緊繃的弦便猛然斷裂了。
那一刻埃裏克才真正感到了慌亂,也終于無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卑鄙的內心——去他媽的良心,我看上的東西,就算是死,也要是我的。
不喜歡,也要喜歡,不愛我,也要愛我。
于是在房間裏,埃裏克掐住蒂芙洛的脖子,對她說出了那番話。是試探,也是手段,王子要她愧疚,要她心軟,要她直視自己的感情,分清楚到底是為什麽會容許埃裏克對她放肆。
少女拼命的否認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她心裏還是有他的。
棋下完一步,自然要走下一步了。
埃裏克想到那張紙,眼色微深。
石碑上的字為什麽不是通用語也不是龍語,偏偏要用賽維提斯的文字?
公主被囚禁真的是因為得了瘋病?
安東亞特又為什麽會知道他“母親”的消息?
埃裏克在蒂芙洛的心中埋下一顆種子,剩下的時間便要耐心等它發芽,恰巧遇上一段風景正好的旅行,等到歸來之時,想必已經能夠結果。
兩清什麽的,下下輩子也不可能。
王子殿下微微一笑,心情頗好。
騎在馬上的維克多看到埃裏克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終于松了一口氣。
自從在城堡裏見到埃裏克的第一面起,男孩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怎麽說呢,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冷,但面上那片厚厚的冰層之下,卻多了一點別的什麽。他不再像過去那樣單薄,平靜的面孔下潛藏着不易察覺的不甘和自卑。如今的埃裏克雖然看上去沒有多大變化,但曾經藏着的東西早已消失不見,相同的皮囊之下是波瀾不驚的漫不經心。
維克多莫名感到有點畏懼。
埃裏克不願意回艾斯洛德,維克多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撒嬌也好哀求也罷,他從來都沒在埃裏克這裏讨過好。現在埃裏克終于松口和他回去,維克多高興的不得了,對着他的冷臉一句話也不敢講,生怕埃裏克一個不樂意就掉頭往回走。
這會兒見他走了這麽久都沒有不高興,甚至笑了一笑,雖然不知道埃裏克在笑什麽,但笑了總算是好事,男孩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你走了以後,大家都很難過,”維克多忍不住跟他說話,“我和羅納爾商量着要去救你,但是一直找不到過去對面的辦法,”他忍不住嘟囔,“誰知道那裏有座橋,笨蛋羅納爾,都不知道沿着邊上走走……”
“我們和多倫圖亞打仗了,羅納爾也上了戰場,”維克多離開艾斯洛德的時候,前線的戰報還沒有傳回來,他還不知道羅納爾已經死了,“不知道他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
埃裏克淡淡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維克多低頭摸着馬鬃,嘴裏唠唠叨叨地:“那天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就被人叫起來,要我從密道逃走,可是那個密道根本就不是密道,我一進去就被壞人抓住了,安東也被抓了,我們一起被帶到大殿上。那個綠眼睛的大壞蛋說塔裏的公主不見了,威脅母後說找不到人就要挖掉我和安東的眼睛……”
男孩說到這裏,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可怕場面,頓時沒了聲音。
埃裏克的眉頭卻擰了起來。
公主不見了?多倫圖亞要找公主做什麽?
高大的喬木逐漸稀疏,遮天蔽日的綠蔭終于逐漸透出一片片的陽光,身旁的矮樹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出了森林。
埃裏克眼眸微動,視線被前方遠遠揚起的煙塵遮掩,他略一挑眉,感受到那邊傳來的魔法波動。
弱得叫人提不起勁。
“守住!守住!!”騎兵隊長勒住馬,大聲吼道,“不能讓他們再向前!!!”
兵器碰撞的聲音混雜着筋疲力竭的嘶吼,北境軍隊向來以骁勇善戰著稱,嚴酷的霜雪鑄就銅筋鐵骨,堅韌不拔的靈魂讓他們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但是此時,這支軍隊卻被逼得節節退敗。
隊長心中憤恨,眼見開戰在即,他接到情報出來探查,竟中了敵軍的埋伏,本來足夠脫身,誰料對面的隊伍裏居然藏了三個魔法師。雖然不是什麽厲害的家夥,但想要留下自己這些人也足夠了。
又一個同伴被擊倒在地,隊長怒吼出聲,擡劍劈開一支飛射而來的冰錐,拍馬向前,準備拉着對方同歸于盡。
說時遲那時快,地面忽然震動起來,騎兵隊長身前的地面突然裂開一道道裂縫,對面一陣人仰馬翻。人們都沒來得及反應,一根根粗壯的地刺便冒了出來,将人同馬一起紮了個對穿。
敵方的法師先一步意識到不妙,一個漂浮術落在身上,險險避了過去。他的另外兩個同伴可就沒這麽好運氣,一個被穿了個透心涼,一個被摔倒的馬匹壓斷了腿。
這位幸運兒還來不及慶幸自己躲過一劫,鋪天蓋地的冰雪便驟然而至。
活的、死的,一個也沒能逃過。
隊長和身後的衆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冰雕,冷霧散去,滿地狼藉的背後顯現出來人的身影。
一匹馬,兩個人。
騎在馬上的那個動動耳朵,聽到前頭沒了動靜,這才悄悄地張開指縫向外瞄了一眼,長舒口氣,松開了手。
而站在邊上的那個人……
騎兵隊長愣愣地注視了他半晌,松開手中的劍,猛地跪了下去。
“殿下……殿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