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6
寒極的天氣一成不變的冰冷，城堡裏的溫度一如既往的舒适。
蒂芙洛抱膝坐在落地窗前望着漫天飛雪，無端感到一陣寒涼。
長睫低垂，她攥緊了拳頭，碎裂的水晶将柔嫩的掌心硌得生疼。
身側的埃裏克摟住她，伸手覆上蒂芙洛的拳頭，輕輕握住。
他沒有追問緣由，只是緩聲安慰，“莉莉不難過。”
少女将臉埋在埃裏克的胸前，擡手抱住他，悶悶道，“哥哥……”
只喚了一聲人，話還未說，蒂芙洛仿佛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頓住了。
埃裏克來不及詫異，懷裏的人便将他抱得更緊了。
王子的眼神微閃，摸摸蒂芙洛的頭，終是什麽也沒說。
“小姐！小姐！！”安妮絲太太高亢的嗓音打破了寂靜，肥胖的身軀眨眼間砸到兩人面前，氣都來不及喘，“我在門口撿到一個人！！”
蒂芙洛瞪大眼睛。
埃裏克沉下了臉。
—
“沒什麽大事，就是暈過去了，”帕特探了探床上的人的額頭，轉身對站在屋裏的人說道，“不過他年紀小，抵抗力不夠，後頭說不準會發起燒，安妮絲你照顧着點。”
床邊的椅子上搭着一件鬥篷，上面繪着禦寒的法陣，這是從來人的身上解下來衣物。
醫生瞧見鬥篷邊角繡着的紋章，再瞥一眼埃裏克黑得不能再黑的臉色，不由暗自咋舌，心裏默默為那個還在昏迷的小家夥祈了個禱，趕緊溜了出去。
埃裏克原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在見到維克多以後更是跌到了谷底。
“等他醒了，就馬上把他趕走。”埃裏克多看他一眼都嫌煩，冷冷地撂下一句話，扭頭大步出了房間。
蒂芙洛自然認得鬥篷上的那個家族紋章，她愈發心中不安，面上卻絲毫不顯，叮囑了安妮絲太太幾句，也離開了屋子。
蒂芙洛找到埃裏克的時候，他正靠在大廳的壁爐旁的沙發上，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不知在想些什麽。
蒂芙洛走到埃裏克的身邊，男人一擡手，将人摟進自己懷裏，安置在膝上。
蒂芙洛環住埃裏克的脖子。
自從她脫離了小女孩的模樣，他就越來越喜歡抱她，仿佛她是個漂亮的人偶娃娃，最好時時刻刻抱在懷裏。
蒂芙洛能感覺到埃裏克情緒不怎麽好，她想到了那根斷裂的水晶項鏈，又想到房間裏昏迷的男孩，嘴唇微抿。
蒂芙洛垂下眼睫，松開摟着男人脖子的左手，輕輕覆上埃裏克的頭發，順着發頂一直撫下脖頸，再落回發頂。
這是安慰的姿勢，是從羅拉那裏學來的。
只可惜少女生疏的動作顯然不得要領，一遍又一遍，不像安慰人，反倒像是在撫摸一條小狗。
埃裏克冰藍的眼珠中終于洩出一絲笑意，他扣緊少女的細腰，把臉埋進她的頸窩。
“哥哥……”埃裏克棕色的短發磨蹭着蒂芙洛的臉頰，令她感到一陣微癢，熱意從被扣住的腰間湧向全身，暈開雪腮上的一片薄紅。
蒂芙洛不自在地扭了扭。
埃裏克渾身一僵，下一秒便翻身将人按倒在沙發上。
他屈起一條長腿半跪在沙發上，将自己和蒂芙洛虛虛隔開，腦袋仍然靠在她的肩上。埃裏克微微轉臉，面頰蹭過銀色的長發，壓在少女的纖頸上，眼睑貼着細嫩的皮膚，甚至能感受到動脈中湧動的溫熱。
埃裏克捏了捏蒂芙洛的腰，低聲道，“莉莉太瘦了，要吃多一點，羅拉不讓吃的零食就少吃一點，別總挑食。”
他的唇貼着蒂芙洛的頸不肯離去，一張一翕地磨蹭着她的皮膚，聲音模糊暧昧地傳到少女的耳中。
蒂芙洛的腦海中響起嗡聲，迷迷蒙蒙如墜雲中，身上愈發熱了起來，銀眸中水汽缭繞，人還茫然着，淚水便已經汪汪欲墜。
她呆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起埃裏克的話，不由一陣氣惱，“我才沒有挑食……”
“嗯，莉莉不挑食，”埃裏克的聲音又沉又啞，順着話哄她，“莉莉最乖了。”
蒂芙洛聽他應得敷衍，心裏沒來由一陣急，伸手便要推他起來，只可惜嗓音細細軟軟像是撒嬌：“你別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埃裏克任由少女将他推開，雙手撐在她的身側，眼底的藍沉沉似海，蘊藏着洶湧的危險。
“不是小孩子……”他盯着蒂芙洛的眼睛，那雙漂亮的銀色眸子睜得圓圓的，褪去了稚氣的眼角微微發紅，淚光盈盈，反倒顯出一番妩媚，哪裏還有半分孩子的模樣。
少女的臉龐精致小巧，花瓣般的櫻唇被貝齒扣住，委屈又可憐，偏偏她氣惱地瞪着人，眼睛裏像有兩把鈎子，鈎得男人命都快沒了。
“對，”蒂芙洛認真道，“我今年六十五歲了，我跟你一樣大。”
自從藏書室外那番談話過後，埃裏克就開始克制自己的行為，摟摟抱抱已是羅切特夫人忍耐的極限，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同蒂芙洛這樣親近了。
埃裏克的視線順着她的鼻梁滑下來，落在蒂芙洛的唇上，喃喃道，“你說得對，莉莉不是小孩子了。”
清新甜美的凜香缭繞在鼻間，血液在身體裏橫沖直撞，頂得王子頭腦發暈，他伸手撫摸蒂芙洛的臉，眼眶發熱地舔了舔牙。
好想咬……
埃裏克俯下身去，鼻尖在蒂芙洛的臉上蹭了蹭，用僅存的理智将移開将要落到她唇上的吻，洩憤似的在少女的臉上啃了一口。
蒂芙洛心跳劇烈渾身發軟，呆愣愣的沒有反應，直到被捏了臉，才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摸到一排牙印……
“……”
在眼眶裏打了半晌轉的眼淚終于掉了出來，蒂芙洛又羞又氣，擡手給了埃裏克一拳，爬起來跑回了房間。
直到把自己蒙進被子裏，她的腦子都還是懵的。
—
“小姐。”羅切特夫人敲響了房門。
臉上被埃裏克咬了一口之後，蒂芙洛一整天都悶在房間裏，連飯都是埃裏克端進來的。罪魁禍首好聲好氣地哄着，她才肯吃飯搭理人。
這會聽到羅切特夫人的聲音，蒂芙洛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确定沒有什麽不妥後才應了聲。
“維克多醒了嗎？”她問。
羅切特夫人輕輕搖頭，“沒有，傍晚的時候燒起來了，帕特去看過了，現在還昏着呢。”
蒂芙洛擰起眉，頓了半晌才說道，“羅拉，拿我的鬥篷來，我要出去看看。”
“現在？”羅切特夫人愣了一下，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勸道，“小姐，很晚了，我去替你聯系車夫，明天早上再去吧。”
“不，”蒂芙洛搖頭，堅持道，“我現在就去，那邊……一定是發生什麽事了……”
她說着，又想到那條碎裂的項鏈，閉了閉眼睛，重複道，“我現在就去。”
羅切特夫人不再堅持，取來了鬥篷，叮囑道，“注意安全，早些回來。”
“好。”蒂芙洛将鬥篷收好，打開窗躍了出去。
風夾雜着碎雪卷過，熱浪襲來，黑色的巨龍在夜空中展開了雙翼，掠過雲端。
—
夜很深了，大多數人都已睡下了，只剩幾點亮光零零星星地從幾家房屋中透出。
身披鐵甲的士兵悄無聲息地在城中巡查，守衛着疲倦不安的城市。
蒂芙洛披着鬥篷走在月色下的陰影中，放眼望去，昔日繁華的街道如今滿目瘡痍。
她瞬間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
蒂芙洛擡起頭，毫不費力地望到了那座白色的高塔，冰雕玉琢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腳下卻暗自加快了速度。
塔頂還保持着原來的模樣，通向書房的門半掩着，夜明珠的光輝柔和地灑落。
蒂芙洛從窗戶跳了進去，垂眸看向地上的鐐铐，她愣了一下，心中閃過一絲希望，飛快地推開那扇門，順着樓梯下去了。
書房中傳來交談聲，蒂芙洛藏在暗道的門後，聽到了外面的對話。
一個粗曠的聲音在說話：“城裏已經安全了，來的人不是很多，主力全在南邊的戰場上，現在已經被清幹淨了。”
另一個年輕的嗓音響起，“南邊的情況如何？”
粗曠的聲音回答道，“中午就收到了消息，聯軍潰敗，我們的軍隊正在往回走，大約明天就能回到。”
年輕的人怔了一下，“聯軍潰敗？”
“是……”粗曠的聲音頓了頓，才有些吞吐地說道，“原本并不是這樣的……聯軍優勢很大，甚至一度……”他略過了這個話題，聲音變得有些奇異，“但是，就在這時候……公主殿下來了……”
“公主……殿下？”
“是，”他總算能把話說順溜了，“我們的軍隊被逼入絕境，國王陛下身負重傷，就在這個時候，公主殿下出現了。她以一己之力擊潰聯軍，準備帶走陛下，誰知對面突然冒出來一個紅頭發的家夥，也是個魔法師。他和公主殿下打了起來，追着公主和陛下離開了……兩個人，都沒了消息……”
說是這麽說，但兩人都清楚，公主和國王，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年輕男人半晌不語，最終才說道，“繼續派人去找吧。”
“是。”
暗道裏的蒂芙洛攥緊了拳頭，看到鐐铐的切口，她原以為事情會有所轉機，誰知道，竟然還是這種結果。
少女心中喃喃，輕輕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希爾……
外面的談話還在繼續，年輕男人又問道：“維克多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殿下。”那人回答道，“我們将小殿下送至橋邊便回來了，暸望塔上一直有人守着，不曾見到小殿下的身影。”
“只怕是埃裏克不願意回來吧。”年輕男人冷笑。
另一人不知要如何回話，房間裏一時陷入沉默之中。
“且不說沒了國王的多倫圖亞會不會卷土重來，艾斯洛德如今風雨飄搖，父王公主生死不明，軍隊損失慘重，皇室統共剩下女人小孩再加上一個瞎子，滿城都是老弱病殘，正是一洗前恥的好機會，”年輕男人嗤道，“我若是聯軍，也必不會善罷甘休……”
“只怕不久，戰火便又要複燃了。”他疲憊地捏捏眉心，“埃裏克冷心冷血，這麽多年在艾斯洛德又是這麽個處境，想必對這裏是沒什麽感情，不願回來收拾爛攤子是肯定的……我雖然下了餌，但大約是沒起什麽效果了。”
“統領，你說，若那家夥真的不回來，艾斯洛德……該怎麽辦才好……”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就憑咱們，能守得住嗎……”
“殿下，”統領粗砺的聲音響起，衣甲輕響，半跪在了男人的身前，堅定道，“無論三殿下是否歸來，屬下和将士們都将誓死守衛艾斯洛德，守衛千千萬萬百姓！”
“只要我們還在，就絕不會讓戰火燒進城中！”
他握緊右拳，橫放于左胸，神情堅毅，“為了艾斯洛德！”
暗道內，放下兜帽的少女微微斂眸，轉身踏上臺階，回到塔頂。
她從窗戶中望向視線的盡頭，北境森林的那一端，黑色的城堡于雪霧中顯現。
蒂芙洛收回目光，最後将這間小小的屋子環視了一圈，冰雪般的小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
然後，她很輕、很緩地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
氤氲的水汽消散在風裏。
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消失在了黑夜中。
窗邊的小幾上，玻璃瓶裏的水悄悄散開一點漣漪，一束桔梗花靜靜盛開在月色之下，随風輕輕搖動。
似是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