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艾斯洛德的冬天像裹腳布一樣漫長，春天卻短暫地如同昙花一現。
當盛夏來臨的時候，賽維提斯的王族餘黨終于被盡數剿滅，羅納爾王子率領的東征軍團終于凱旋。
得勝歸來的軍團得到了人們熱烈的迎接和國王慷慨的賞賜，而本該在慶功宴上接受大家恭維祝賀的羅納爾卻早早地借故離席。
“大功臣，自己在這裏做什麽呢？”安東亞特端着兩杯酒從拐角處走來，他将左手的酒杯遞給羅納爾，笑着向四周打量，“大好時光不去喝酒，偷偷溜出來，我還以為你要私會哪個姑娘，結果連只母貓都沒有嘛。”
羅納爾接過酒杯，啞然失笑，“我上哪找姑娘去，倒是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梅奧看見你往花園走，就去禀告了母後，母後就把我丢出來找你咯。”安東亞特聳聳肩，在羅納爾身邊坐下，假假地抱怨道，“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她的親兒子，宴會上那麽多纖細苗條的漂亮姑娘等着我欣賞她們的美，而我卻不得不撇下她們出來找我壯得像頭熊而且腦袋進水的大哥。”
羅納爾大笑着給了他一拳，“你這張臭嘴還真是講不出一句好話。”
安東亞特板起臉，冷哼一聲，“別轉移話題，你來這做什麽？別和我說心情不好想吹風。”
羅納爾摸摸鼻子，悻悻地笑了，“你怎麽知道的。”
“……”
“其實，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羅納爾仰起頭，英挺的臉龐露出一絲迷茫，“我只是忽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長得沒完沒了的舞會，多得沒完沒了的酒和姑娘，還有聽不完的阿谀奉承……”
這個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傻大個在經歷過戰争與鮮血的淬煉後仿佛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這可真不像你能說出來的話。”安東亞特垂下眼簾，笑話他，“我仿佛看到了一頭棕熊在繡花。”
“……”羅納爾窘迫地撓頭，惱怒道，“我跟你講不清楚。”
“不是你和我講不清楚，是你的腦子不太清楚。”安東亞特嘲笑，見他要發怒，連忙轉移了話題，“埃裏克膽小鬼每天都往琥珀高塔那邊鑽，好像在城堡裏待着我會把他吃掉一樣。”
提及埃裏克，安東亞特仿佛變了一個人，溫潤的笑容消失不見，臉上的厭惡幾乎快要溢出來，語調也不由自主地尖銳了起來，“就連維克多他也愛答不理的，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羅納爾微微一僵，不自在地扭了扭手腕，“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私生子，你理他做什麽。”
安東亞特聞言微怔，但随即又露出一個笑容，“你說的對，不過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罷了。”
羅納爾沒有接話，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
月光落在樹梢，地上落下一小片陰影。
安東亞特靜靜地站了一會，聲音輕快地開口：“我們快回去吧，母後要是發現我沒把你帶回去反而被你拐着跑路，肯定得氣瘋了。”
羅納爾哈哈一笑，伸手往安東亞特肩上一攬，大聲喊道：“走！回去喝酒！”
安東亞特的眼睛裏露出笑意。
傻大個還是傻大個。
—
宴會廳裏。
埃裏克早就留意到羅納爾和安東亞特的離開。
他并不怎麽在意，他只是覺得有點煩——
“埃裏克，”維克多扯他的袖子，“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多比嗎？”
“不要。”
維克多撅起嘴，“為什麽？”
“因為你是個讨厭鬼。”埃裏克冷漠的回答。
維克多瞪大眼睛，“埃裏克才是讨厭鬼！”
埃裏克不理他。
維克多眼睛骨碌碌地轉着，雖然備受冷遇，但他顯然已經習慣了，仍然孜孜不倦地纏着埃裏克。
“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了，”維克多眨着大眼睛，“埃裏克想要什麽？”
眼看着王後的侍女朝着邊走來，埃裏克終于對維克多露出今晚第一個微笑，他像一名真正的兄長那樣溫和地開口道，“維克多準備的我都喜歡。”
維克多顯然也看到了梅奧，因此毫不奇怪埃裏克的變臉魔術，他不太高興，悄悄瞪了侍女一眼。
梅奧似無所覺，一臉恭敬地走過來，在維克多面前俯下身，“殿下，皇後讓我帶您去休息。”
維克多瞪大了雙眼，“什麽？明明還很早！宴會都沒有結束！”
侍女面色不變，繼續溫柔地勸導，“殿下，已經到了您該休息的時間了。”
維克多漲紅了小臉，他難得這樣大聲地頂撞別人，“我已經十二歲了！可以像大人一樣休息了！”
況且，他偷偷瞧了瞧坐在旁邊的埃裏克，心裏實在不願意離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和他親近地坐在一起。
差一點點，就能問到他想要的生日禮物了……
梅奧與維克多僵持着，最終是侍女先敗下陣來。
她轉身，恭敬地對埃裏克開口，“埃裏克殿下……”
埃裏克知道侍女想說什麽，他微微一笑，對維克多說道：“回去吧，如果明天起得早，我就送你一個小雕像。”
維克多的眼睛亮了起來，“你雕的？”
埃裏克點頭，“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雕什麽。”
“那我明天早上就去找你！”維克多忍不住歡呼一聲，拉着梅奧的手轉身就跑，“快，梅奧，我好困！現在就想睡覺！”
纏人精走了，宴會還在繼續。
酒杯碰撞的聲音，低聲交談的嘈雜，舞女們和着樂聲旋轉，華麗的裙擺綻開，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
羅納爾和安東亞特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舉着酒杯接受朋友們的慶賀。
埃裏克很平靜，平靜到與熱鬧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除了偶爾前來更換酒盞的侍女，他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但是無論什麽場合，都會下意識地避開他。
昆特無疑是個好國王。
老國王和老王後相繼病逝時，正是三國聯軍向賽維提斯發起“王冠戰争”的時候。整個大陸一片動蕩，艾斯洛德境內也是一片風雨飄搖。
新繼位的昆特陛下當機立斷，拒絕參與勞民傷財的戰争，穩住了國內的形勢，同時迎娶多倫圖亞的安娜公主為妻，表示成為聯軍的盟友。正是因為這一系列的舉措，才使艾斯洛德擺脫困境，有了今天的繁榮與強盛。
只可惜，國王光輝的形象因為這位埃裏克殿下，産生了一條無法抹去的裂痕。
雖然昆特陛下當初迫于形勢娶了安娜為王後，但一直以來，國王和王後的感情都十分和睦。婚後第二年，王後誕下羅納爾王子，次年，王後再次懷孕。然而，生下安東亞特殿下後不久，國王陛下卻親手抱回來了一個嬰孩。
這就是埃裏克。
安娜王後擁有一頭美麗的金發，她的兒子們也同她一樣，有着金子般耀眼的發色。
只有埃裏克同國王一樣是棕發。
雖然這個棕發的孩子是國王親手抱回來，并親自取名的，但昆特陛下對着孩子并不上心，也從未談起過他的母親。
國王給了他王子的待遇，因此埃裏克就是艾斯洛德的王子殿下。
“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像是一堆醜陋的沙子混進了金子裏。”安東亞特飲下羅納爾遞過來的酒，他有些醉了，平時在外人前掩藏得很好的情緒開始外露。
朋友在旁邊聽到了這話，連忙假裝在拼酒，拉着身旁的友人大聲嚷起來。
無論安東對那位殿下有什麽不滿，這種話題都不是他能夠參與的。
羅納爾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但他聽到了安東亞特的話。
他向埃裏克的方向看過去，那個家夥正心不在焉地吃着水果，看似在觀看舞女們的表演，實際上已經放空很久了，因為沒有人靠近他，顯得……十分孤獨……
羅納爾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沉默了半晌，磕磕絆絆地回應了安東亞特，“安東……你喝醉了……”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一陣尖叫，混雜着侍衛們揮劍怒吼的聲音。
殿內的人們被驚動了，樂聲停止，有侍衛沖進來向國王報告，并開始組織大臣和女眷們離開，場面一片混亂。
羅納爾随手抓住一個侍衛，抽出他的配劍，向外跑去。
外面一片狼籍，羅納爾沖出殿外，頓時感覺到一股熱浪襲來。
緊接着，他看到了一個恐怖的生物。
龍。
黑色的鱗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巨大的銀色雙瞳仿佛夜色中皎潔的明月，它修長而優美的脖頸微微仰起，展開了那對遮天蔽日的矯健雙翼，伴随着一聲低沉響亮的龍吟，蒼白色的冰冷火焰噴薄而出。
氣溫驟降。
沒人靠近得了它。
羅納爾拿着劍，呆愣地看着沖上去的侍衛們被它扇倒，那些可怕的白色火焰在建築上燃燒着。
龍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龍肆虐了一陣，接着瞥見了站在殿門前的一群人。
那雙銀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羅納爾，”龍開口了，聲音粗啞低沉，“是誰？”
羅納爾冷汗頓時流下來了。
他不着痕跡地避開龍的眼睛，不經意間卻看到了本應該同王後一起離開的安東亞特。
安東亞特的酒早就醒了，他不放心哥哥，于是甩開了侍衛一起追了出來，突然從龍的嘴裏聽到羅納爾的名字讓他慌亂了一瞬。
龍注意到了他。
羅納爾大急，連忙沖他使眼色。
“看來，你就是羅納爾了。”
龍向安東亞特伸出了爪子。
“不是的！他不是！”羅納爾急了，他提着劍沖上去，卻被龍一抓揮開。
羅納爾狠狠地摔回地上，渾身都痛得要命，眼見龍就要抓住了安東，他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突然間，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轟然炸開，又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他大聲地嘶吼起來：“是他！是他！他才是羅納爾！”
埃裏克在聽到龍吟的時候就悄悄跟出來了，他站在陰影裏，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那個美麗而恐怖的生物。
沒人注意到他，直到羅納爾伸手指向了他。
埃裏克蔚藍的眼睛看向他，目光中沒有任何情緒，就像過去那些年，每次被侮辱時那樣靜靜地看着他。
他感到羞恥。
龍果然停住了。
羅納爾恍惚又恐懼地看着它，那雙銀色的巨瞳中似乎閃過一絲嘲諷。
龍什麽也沒說，它抓起埃裏克，展開雙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