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清晨的微光從落地窗簾的縫隙中優雅地穿過，漫不經心地滑過大理石地板，停在雕花大門的金色紋路上。
“殿下，”仆人輕輕叩了叩門，“您該起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
“殿下？”仆人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依然沒有回應。
仆人嘆了口氣，再次叩門，“冒犯了，殿下。”
大門無聲地被推開，端着托盤的黑衣侍者走了進來，那縷光驚吓地彈開，蜷縮在來人的腳下。
埃裏克頂着一頭亂糟糟的棕毛坐在床上，像頭剛睡醒的小獅子。
仆人好脾氣地笑笑，将托盤放在桌子上，走過去拉開窗簾：“殿下醒了怎麽不說話？”
“唰——”的一聲，天光闖進來，将地板撲了個滿懷。
埃裏克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仆人過來服侍他穿衣服，輕聲道，“殿下，今天要狩獵。”
小王子漂亮的臉蛋兒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時間不早了，莫利特大人恐怕要來了，”仆人替他扣好最後一枚紐扣，“殿下，您得快些。”
話音未落，走廊上就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噠、噠、噠、”聲，莫利特老狗踩着他的锃亮的皮鞋停在半開的門外。
“七點十四分，殿下，”他側身站在門外，微微偏頭，掃了一眼王子殿下，“您還有六分鐘的用餐時間。”
說完，他面朝着走廊微微欠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殿下，”仆人端來早餐托盤。
埃裏克面無表情地拿過兩塊面包，離開房間。
昆特陛下狩獵前不習慣用餐，因此狩獵日的早晨不需要一起用餐。
埃裏克到的時候人已經差不多齊了。
安娜斯特尼亞王後牽着九歲的維克多站在馬前。
維克多最先發現埃裏克的到來，悄悄沖他露出一個笑容，和他那一頭金發一樣閃閃發亮。
羅納爾立即注意到他，沖過去攬住埃裏克的脖子，用力在他耳邊大聲嚷嚷，“嘿！埃裏克！你怎麽現在才來！我等你好久了！”
埃裏克猝不及防被他吼地兩眼發蒙，伸手使勁推開羅納爾，緊接着頭皮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羅納爾拽着他的頭發，回頭得意洋洋地大笑：“哈哈哈！安東亞特！你瞧瞧，我獵到一只野山豬！”
比他小一歲的安東亞特抱胸站在一旁，傲慢地嗤笑：“這個雜種可連山豬也不如。”
埃裏克掙開羅納爾的手，看這兩個一腦袋金毛的蠢貨，恨恨地在心中唾罵，“雉雞！”
“豬！我的豬跑啦！”羅納爾大叫起來，“安東！快幫我捉住他！”
安東亞特露出可惡的笑容，向埃裏克跑去。
兩只雉雞正追着山豬跑個不停，王後的馬慢悠悠地晃了晃尾巴，打了個響鼻。
仆人們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
雉雞們立即站定，雙雙往回走，親熱地喚道：“父王。”
昆特陛下與老狗姍姍來遲。
他向場中随意地掃了一眼，點頭道：“出發吧。”
國王一家人連同侍衛們騎着馬前行，後面綴着一大群仆人。
維克多小心翼翼地騎着馬，與埃裏克一同走在隊伍中央。
“埃裏克，”維克多叫他。
埃裏克不想理他。
“埃裏克！”維克多不放棄，伸手去拽他的衣服，“你可以教我打獵嗎？”
“不可以。”
維克多再次被冷漠地拒絕，有些氣悶地安靜下來。
隊伍不緊不慢地前進，狩獵日的歡樂氣氛随着人們的交談漸漸彌散開來。
艾斯洛德是這片大陸上最北的國家，北境森林是艾斯洛德境內最北的森林。
艾斯洛德人都是天生的獵人。
冬天就要來臨，對于艾斯洛德人來說，狩獵也就不僅僅是興趣，而是解決溫飽的好手段了。
—
穿過莫林斯頓平原，北境森林近在眼前。
“維克多，過來。”安娜斯特尼亞王後沖維克多招手。
“母後？”維克多小跟屁蟲戀戀不舍地離開一句話都不肯和他講的埃裏克，騎着馬走到皇後身邊。
“別亂跑，你得和我待在一起。”
“可是，我也想像父王和哥哥們那樣……”維克多嘟着嘴揪了揪缰繩，羨慕地看着縱馬而去的幾位哥哥。
“親愛的，”王後笑了，“這當然沒有問題，等你到了十二歲，就能像哥哥們一樣自己騎馬去打獵了，但你現在還小，需要跟着大人。”
“梅奧，”王後回頭，冷淡地吩咐道，“去把維克多的弓箭拿來。”
維克多提着他的小弓箭，耷拉着腦袋跟在王後身邊。
埃裏克騎着馬，甩開跟着他的萊特，在森林裏狂奔。
他駕着馬漫無目的的橫沖直撞，厭惡和怨憤的浪潮不斷地沖刷着他的內心。
一年一度的狩獵游戲即将開始。
心底的聲音伴随着音樂聲響起，仿佛精彩的舞臺劇拉開了帷幕。
小王子露出一個面目扭曲的笑容。
遠處隐隐有犬吠馬蹄聲傳來，一聲近過一聲。
埃裏克強迫自己平靜。
他控制着馬慢慢停下，面無表情地取下背後的弓，搭箭開弓。
狗吠聲越來越近。
埃裏克凝神靜聽，“倏”地松手。
随着一聲痛苦的哀叫，幾匹馬出現在埃裏克的面前。
狗兇惡地喘息着，三三兩兩地圍在前面，口涎滴落到地上。
“哈！”羅納爾大笑一聲，“獵物在這裏！”
安東亞特提起侍者撿回來的獵犬，那一箭刺穿了狗的咽喉，看得出剛剛才斷氣。
他惋惜地嘆氣：“可惜了一條好狗。”
埃裏克冷漠地注視着他們，突然地笑了。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羅納爾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虛張聲勢地沖他龇牙，“獵物可沒資格對主人無禮。”
“羅納爾你可得小心點，惹毛了這個小瘋子，當心他再騎馬來撞你。”安東亞特随手将狗扔到地上，漫不經心地道，“他才不會和你講禮數。”
“對哦，”羅納爾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咧開嘴充滿惡意地笑了，“我都忘記了，這家夥可沒有媽媽來教他什麽叫規矩。”
安東亞特厭惡地皺起了眉，像是看到了什麽髒東西那樣別開了眼睛，“他那個媽媽更不是什麽好東西。”一瞬間，所有的惡意直沖心頭，安東亞特冷笑，“低賤、肮髒、醜陋的玩意。”
低賤、肮髒、醜陋……
埃裏克緊握着缰繩的手松開了，他的目光越過面前的人群，落在被交錯着的樹枝所掩映的那一小片天空上。
那溫柔的蔚藍落在他的湛藍的眼瞳中，倒映出一片黑色的陰影。
胸膛裏的那個東西，仿佛是一塊跳動的冰冷的石頭，讓他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又像是一塊精準的鐘表，每一次跳動都精準而沉穩，絕無偏差。
很奇怪，明明應該憤怒痛苦，甚至如之前那樣，不惜駕着被刺傷的瘋馬，也要拼了命地反抗。
可是現在……
他垂下眸子，靜靜地數着平緩的心跳聲。
一下，兩下……毫厘不差。
真是……無趣啊……
“你在發什麽呆啊？”安東亞特舉起了弓，俊秀的臉龐扭曲着，“跟你說話，就要跪下來好好聽着啊，雜種！”
話音未落，那只箭便離弦而去。
埃裏克迅速回神，勉力回避，馬來不及躲閃，被一箭釘在右臀上。
馬吃痛，狂性大發，一把将埃裏克甩到地上。
四蹄亂踏，眼見就要踩到埃裏克身上。
埃裏克閃避不及，眼睜睜看着它揚起蹄來……
突然之間，天暗了。
已近冬天，北境森林早已被冰雪覆蓋，但此時，埃裏克卻感受到一陣熱氣席卷而來，雪融化了，浸濕他的袖口。
周圍的人嘈雜而驚慌地聲音漸漸消失在他耳際。
小王子躺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天空中的掠過的巨大陰影，受驚的馬早已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龍。
是龍。
天重新亮起裏，樹葉上落下一滴水，滴在埃裏克的臉頰上。
他的睫毛顫了顫。
熱氣消散後一股更加寒冷的冰風突然而至，那滴水迅速凝結成冰，樹枝顫抖地僵硬住了，天空中開始飄雪。
埃裏克也一動不動，任雪花飄落在身上。
他仿佛仍然沒有回過神般凝視着那片天空。
雪越來越大，被冷風翻卷着，沉重而緩慢地下落。
天色微芒，凜冬已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