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壓根不信林過能永遠不見他
咚咚咚——
又是敲門聲。
這是十分鐘之內的第五次了。段旭媽站在卧室門外,一遍比一遍焦急地問:“小旭?到底出什麽事兒了啊?考試沒考好?你們老師說你了?還是跟人打架了啊?”
卧室內段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聞聲又一次閉了閉眼,疲憊地又一次說:“我沒事。”
“沒事兒你……好好的你把門鎖上幹嘛呀?”段旭媽又壓了壓把手,怎麽也推不開,“到底遇上什麽事兒了?跟媽說呀,媽給你解決。”
段旭用右手手背擋住眼睛,垂眸從縫隙中看到房間的白牆在柔和的燈光下變成黃色,“媽,我累了,你讓我睡會兒。”
平時這個點他應該在幹什麽?刷題、刷題、刷題。床腳坐着看書看得津津有味的林過。
他渴了只需要咳一咳,累了只需要嘆聲氣,今日份學習結束的标志是在已經合上的習題冊上按一下筆,聽清脆的一聲響,看着筆尖「嗖」一下縮回去。
同時還有「嗖」一下站起來的林過——有時候是清醒的,有時候是睡眼朦胧揉着眼睛的。
段旭捂着眼睛,大腦裏就會循環播放男人的那一句:“如果我說什麽都做了呢?”
什麽都做了?
這話暗示性強到段旭根本做不到裝出不理解的樣子繼續問下去。
那天晚上的林過他也不是沒有看見,衣服被扯得破破爛爛,外面明明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卻渾身濕透,泛紅的眼中清澈見底,盯了他好久好久,然後哭了。
林過的媽媽是原來那片有名的女人,名氣在于長得漂亮,更在于惦記的男人多,睡過的男人不在少數。
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林過,誰知道這孩子命這麽大,過了前幾個月一直堅持沒掉,後來打胎風險大,也就生下來了。但心思始終就沒有勻給孩子哪怕十分之一。
林建義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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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段旭是林過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惦念的人。現在林過出事了,他卻連個緣由都問不出,更找不見人。
段旭半夜起來坐在客廳發呆,支了張床睡在陽臺的段旭媽聞聲立刻就醒了,段旭沒開燈,她也就沒打開。
“大半夜的不睡覺,坐這兒幹啥。”段旭媽問。
段旭沉默了很久,而後咽了口口水,感覺到嗓子裏一陣刺痛,“媽,你最近見到林過了嗎?”
“林過?”段旭媽皺眉,“我上哪兒見他去啊,最後不就……那天晚上,大半夜跑過來找你那次,再沒見過。”
段旭放松了力氣,後背砸在沙發靠背上,“我找不見林過了。”
“找他幹啥,他不一天上班還挺忙麽,你等周末他就來找你了。”
段旭媽依舊沒聽出來,又或者聽出來什麽了也不當回事。
段旭能理解,卻壓不住自己心裏的怒火已經聚得快要把心燒透了。
“他可能出事了,也可能是不想見我,但我現在找不到他,他辭職了,出租房裏也沒人,東西都收拾幹淨了。”
段旭媽想了想,寬慰地說:“肯定沒事兒,那小子命大呢。”
段旭突然坐了起來,“是,他命大,林建義打了那麽多年都沒死。這就是大家都可以糟蹋他的借口嗎?
他命大,所以他可以随便折騰,所以他就應該承受一切。
所以他就應該到哪都被嫌棄,走哪都孤家寡人。爹媽不愛他不要他,我……”
段旭覺得自己嗓子酸痛,快要說不出來話了,“我當個好心人給他撿回來,洗洗幹淨把他當正常孩子養了兩年,然後您再給人家攆出去?”
段旭知道自己的情緒收不住了,他很懂得怎麽壓抑怒氣,卻不懂怒氣發出來的時候要怎麽克制。
他還殘留着幾分清醒,知曉自己這番話遷怒的意思有多明顯,可就是怎麽都壓不住。
“我當然是為了你好!”段旭媽雖說平時待兒子沒有那麽嚴苛,卻也不能容忍兒子教育自己,挑戰自己作為母親的尊嚴,“那小子什麽人?這些年我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看你挺喜歡他,我就不多說。
你回咱原來那片你挨家挨戶去問,誰願意招惹他們林家人?
是,林建義是個酒鬼,打兒子,不是個東西。但是林過又是個什麽好東西了?孩子好好的爸媽能不要?”
段旭被說得更火了,“他錯哪了?林建義打他,受害者是他!受害者為什麽會有罪?
林建義打人哪天不是想打就打,林過每天饑一頓飽一頓飯都吃不上,書也不讓讀,好好的小孩就被他爸逼成那樣,他還一點都沒長歪,性子一點都沒随林建義,他錯哪了?受害者有罪嗎?他錯在不該出生還是不該活着?”
“對!他就錯在不該出生!”段旭媽喘着粗氣厲聲喊道。
段旭不再開口了。
段旭媽以為這場遲到了多年的争吵是自己贏了,于是她理所當然地發洩了剩餘的怒火:“還敢跟我犟?媽平時對你太寬容了,你一點都不拿我當你媽看。”
晚上的鬧劇随着段旭的沉默到了尾聲,段旭回到放門口時轉身對他媽說:“媽,今天的話你就當我你口不擇言,我也當你口不擇言。
我的前途我不會放棄,但林過一天不回來,我就找一天,哪怕十幾二十年之後我還是沒有見到他,我也會一直找下去。您不該逼走他的,他很乖,很聽話,對我很好。”
段旭媽把這話當三歲小孩承諾要開飛機要考清華一般的玩笑。
小孩子哪有什麽十年二十年的毅力,時間長了他總會忘。
高三的日子過得快,明天機械性地重複着同樣的事情,定期壓縮睡眠時間。
段旭還多勻出一點兒神經來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四處看看——看林過回來沒有。
到最後沖刺的那段日子段旭很驚奇地發現,支撐自己繼續寫下去繼續背下去的動力居然是「考完就能去找林過了」。
找林過。
這是個範圍極廣涵蓋極寬泛的事情,但段旭沒功夫細想,他就靠這麽個信念撐過最後一段時間。
高考結束後他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了三天,休息了一周時間。
他媽依然忙前忙後的,不過這次沒有伴上念經一樣的罵罵咧咧。
段旭爸來看他的日子少,兒子高考完生病了才賠上笑去跟老板請了兩天假來陪陪。
其實段旭還是喜歡他爸在的時候,能勻走一點他媽的關注。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爸媽都特別高興,對着他的錄取通知書拍了好半天,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直到發了朋友圈,發了家族群,跟親朋好友們都炫耀完了才算平靜下來。
他爸媽拿着通知書看了又看,段旭媽說:“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咱小旭都快成大學生了。”
段旭爸笑着,打趣道:“再沒幾年估計就能領女朋友回來了。”
人逢喜事,段旭媽破天荒地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還真是快,再過幾年就結婚了,然後我就快當奶奶了。”
段旭低垂着眼眸,搖搖頭:“不會有女朋友。”
他爸媽也只當是他不好意思了,還責怪道怎麽能亂說話,都成年了怎麽不會女朋友?
段旭沒有再開口,回了房間坐在地上對着空空如也的行李箱發着呆。
那天他去找林過時遇到的男人有說過,林過是自己走的,大概是不會再回來了。于是沒有報案。
段旭沒把那後半句話當回事兒,他壓根不信林過能永遠不見他。
這種自信來的太蹊跷,段旭解釋不清,大概是從林過無意識地親了自己那天開始就有了的。
其實倒也不是解釋不清,只是在與林過重逢之前,他不願意解釋給任何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