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你跟我走
段旭讓他進來,關上門後把毛巾取下來蓋在了林過頭上,“擦擦……”
林過條件反射地一把将毛巾摘下,段旭輕輕挑眉,“嫌我?”
林過趕忙搖頭:“不是……我頭發,髒。”
“那剛好,去洗個澡吧,淋雨容易感冒。”段旭把他領到衛生間,他剛洗過,水管裏的水還是熱的。
林過很少能洗到一個熱水澡,每次水都一會兒熱一會兒涼,他不敢說,被林建義聽到了要打。
于是磨磨蹭蹭洗了一個小時,感覺自己全身都幹淨了才出來。
“衣服在門口,自己換。”段旭的聲音是從卧室傳過來的。
林過換好衣服過去找他,就看到段旭濕着頭發,手下壓着零散寫了幾個選項的練習冊。
“你要學習我就……”
“等你等太久無聊,洗個澡跟大姑娘似的。”段旭把冊子合上。
“大半個學期不來找我,我還以為等我回去你都不認識我了。”
林過坐在他床邊,和坐在椅子上的段旭面對面,他摸了一下耳朵,“我怕打擾你學習。”
段旭拿了條幹毛巾蓋在他濕噠噠的頭發上,“今天就不怕了?”
林過仰頭看他,突然說:“林建義說我媽不回來了。”
是因為這個。
段旭臉上淡淡的笑有了幾分僵硬,他坐回椅子上,“可能胡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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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不回來了。”林過雖然一直不肯承認,但這理兒他懂。
段旭緊緊抿着唇,片刻後說:“之前我聽我媽提過一嘴,當時想着不太确定就沒跟你說。”他轉頭看林過,有些擔心。
林過扯出一個很難看的笑,“沒事兒哥,我早就感覺到了。”
林過媽每年回來都是敷衍了事。
林過總盼她回來也并不是因為她對林過有多好,只是她在的時候,林建義不敢打他。
她嫌吵,就會罵林建義,林建義愛她,就會停手。
這種感情太過扭曲。
他的家庭像一個畸形的容器,承載的一切都是畸形的。
關于親不親生這個問題,林過總在思考。
他長得像他媽,不怎麽像林建義。
所以林過覺得,他大概是他媽親生的,但不是林建義親生的。
大概是因為「愛屋及烏」這種情感林建義并不具備,所以哪怕再愛她,她的兒子也照樣打。
林過沒有辦法理解。
他現在也并不想理解了,他對林建義沒有感情,一點都沒有。
大概對他媽也沒有,親情這玩意兒對他來說就是扯淡。
段旭抱了他一下,說沒關系,以後哥帶你走。
林過覺得他的聲音離自己很遠,他聽不真切。
段旭寫題的時候林過就坐在旁邊看。
“這麽盯着,看懂什麽了?”段旭問。
林過誠實地搖頭。
他什麽也沒看懂,他根本就沒有看題,他從頭到尾看的都是段旭這個人。
“今晚住這兒,明天我休息,送你回去。”
他們單休,明天是周日。
段旭帶林過去吃了個牛肉面解決了晚飯,吃的時候林過問:“你平時都吃這個嗎?”
段旭從兜裏摸出一張飯卡,“學校有食堂。”
晚上林過睡得很踏實,好像是很久都沒睡過這樣沉的覺了。
隔天一大早段旭接到了他媽的電話,上來就問:“果子是不是去找你了?”
她語氣很急,但段旭并不緊張,“嗯……”
“你今天休息吧?趕緊把果子領回來,他爸出事兒了。”
段旭回頭的時候就看到林過坐在床上盯着他看。
房間裏很安靜,電話裏的聲音林過聽得一清二楚。
段旭捏了一下拇指,關節響了一聲,“聽到了?”
“嗯,聽到了。”林過很平靜地下床,到衛生間,拿起段旭昨晚給他準備好的牙刷拆開,紙杯接了點水,沉默地洗漱。
段旭站在門口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也摸不準林過對林建義有沒有感情。
林過很快結束,把衛生間讓了出來。
他換上了自己昨天的衣服,把段旭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
林建義死了。
喝多了掉井裏死的。
屍體周圍圍了一圈鄰居,林過蹲在邊上看着林建義終于平靜下來的臉。
突然覺得其實也有點像。
鄰居們安慰他,說讓他不要太難過。
還互相聊這個事兒,說大人死了小孩一個人多可憐。
只有林過呆呆地看着。
他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段旭走到他旁邊,悄摸塞給他一個小瓶——眼藥水。
“哭一下?”段旭說。
林過沒忍住笑了,周圍鄰居投過來的目光變得詭異,段旭趕忙說:“想哭就哭吧,別笑了。”
鄰居們又是一通嘆氣,說這孩子可憐啊,都吓傻了。
傻沒傻林過心裏最清楚,他是真哭不出來。
一個天天有事沒事就對自己施暴的人,林過真沒那個閑眼淚為他流。
後續的事情是警察處理的,林過也被帶去做了筆錄。
林建義死了就一件事麻煩,林過上學的開銷徹底沒來路了。
那一屋子家具和零零碎碎的東西林過托段旭爸媽幫忙賣掉,錢歸他們,他一分都不要。
林建義沒存幾個錢,林過翻遍了家裏就找到了一千塊錢現金。
林建義沒有銀行卡,他那幾個錢劃不來存。
段旭問他要讀書嗎,自己這些年也攢了些獎學金。
林過對讀書沒有興趣,林建義活着的時候是不敢,林建義死了是不想。
“那你跟我走。”
也許是小孩思維,說風就是雨這一點在林過身上也有明顯體現。
只要段旭允許,他就跟。
段旭媽不太願意,“你能在食堂吃,果子不能,你們飯都沒辦法解決。”
林過在家收拾東西,段旭對他媽笑了一下,“媽你知道我,一般事兒上我都沒意見,但是我認定的事兒,攔不住。”
父母對自己兒子的基本了解還是很有的,段旭從小到大都很乖,他們說什麽是什麽,但軸起來大人也的确拿他沒轍。
段旭媽很現實地說:“咱也是窮人家,多一個孩子多一份負擔,媽是個自私人。”
段旭看了一眼林過家的方向,目光中顯而易見的柔軟,他低了低頭,輕聲問:“我的飯分他一半行嗎?果子好養活,給口飯就能行。”
晚上林過跟着段旭回去,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妥當之後就坐在床邊陪段旭寫作業。
段旭起初怕他無聊還會和他聊幾句——
“你怎麽不問問我為啥作業寫到現在還寫不完?”
林過很乖地複述:“那你為啥到現在還寫不完?”
段旭手下沒停,“因為我作業好多啊。”
林過被他的語氣逗笑了,“哥你考第幾名?”
段旭說:“月考第二十一,期中第十三。”
林過眼睛亮了亮:“這麽厲害呀。”
段旭:“我還以為我得考第一你才誇我。”
後來發現林過實在是安靜得很,段旭也就不主動說話了——作業是真多。
食堂是允許外帶的,不過很粗糙,多刷一毛錢給個小塑料袋。
但說是分一半兒,段旭怎麽也不可能把林過餓着,打包了兩份回家一起吃,食堂飯菜便宜,他倒也不心疼。
但林過心疼。
他把一千塊錢全給段旭了。
這還不夠,一連幾天都是趁着段旭去上課跑出去一家店一家店串,問人店裏需不需要人。
可人家需要是需要,但一看這麽大點兒的童工,這哪敢招。
各家非常統一地将林過趕走了。
約莫過了一周,有個看着也就剛成年的女孩看着林過可憐,就問他幫忙送送外賣幹不幹?
林過眼睛瞬間就亮了,說行。
女孩想了想說:“我家店生意不紅火,點的人少,我一天只能給你十塊錢。”
林過不假思索地同意,女孩還愣了一下。
她笑了一下說:“有人問你就說你是店長的孩子,給家裏幫忙的。”
這慢慢入了冬,北方的冬天外面可謂冰天雪地,氣溫零下十幾度,林過每天跑得不見影子,中午有時候回來的比段旭還晚。
小臉兒凍得通紅,進門暖半天才能緩過來。
懷裏抱着瓶果汁,塞給段旭,說是今天跑的多,老板給送的。
段旭知道他這「工作」,「這天兒冷成這樣,你們老板也不給你漲漲工資。」
林過捂着臉笑,坐下和段旭一起吃飯。
段旭把果汁放在他面前,“我不能喝。”
飲料對林過來說是寶,他圓溜溜地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段旭:“為啥呀?”
段旭指了指腦袋,“聽說喝了會變傻,我這腦子裏留着考清華呢。”
林過驚訝地張了張嘴,“啊?”
段旭若有其事地點點頭,“嗯,真的。”
林過想了想,擰開喝了一口,呆呆地說:“那還是我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