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放過我

第1章 跟我睡

“林果子，西瓜吃不吃？”段旭聲音透過輕薄的門簾傳入，正和拿起空酒瓶的林建義顫抖着對視的林過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喊，“我吃！”

林建義站在原地沒動，目光銳利而兇狠地盯着窗前一閃而過的細瘦身影，冷冷地笑了一下，将酒瓶用力砸在水泥地上，巨大的一聲脆響，滿地碎渣！

聽見聲音的林過抖了一下，他站在段旭家門口咽了咽口水，透過與自家相同的薄門簾和段旭的目光對上，後者沖他勾勾手，“快進來。”

林過坐在段旭家沙發上，依然控制不住地發抖，段旭吃着瓜看着他，等他平複下來了才說：“他再這樣你就來我家躲着，他不敢來。”

林過點頭說好，段旭起身去拿了個幹淨勺遞給他，順手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好什麽好，說了多少年了，每次都要我叫你，我要不在家呢？就讓他打死你嗎？”

腦袋上彈一下對林過來說根本算不上疼，他揉都沒揉一下，接過勺子就笑了起來。

“沒事兒哥，我媽過段時間就回來了。”

段旭沒再說什麽。

林過一直待到晚上段旭的爸媽回來，他有些尴尬，想走，可剛一走到門口就又被段旭喊住：“你現在回去他還打你。”

林過低了低頭，回頭沖他笑，“謝謝段旭哥，可是不回去打得更狠。”

熟悉的打罵聲很快響起，段旭走進裏屋戴上了耳機。

他聽不得林過哭。

但又什麽都做不了。

林建義是這片有名的無賴，酗酒成性。

但喝酒不是他打兒子的由頭，因為他無論清醒還是醉酒都打，不分時間不分場合。

小時候林過會哭，這兩年已經不怎麽哭了，就忍着。

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出去，林建義會追在後面打他，就看誰跑得快。

但對林過來說，跑得快也沒用，他遲早也得回去，不回去的話……今天懸在他眼前的酒瓶大概就會真的落下來。

“果子他媽好像不回來了。”段旭媽說。

段旭摘掉耳機，以林建義粗犷的聲音作背景聽他媽說話。

“咋不回來了？不是一年回來一次嗎？”段旭爸問。

“今天廠子裏有人說呢，在個大城市碰上了，跟了個有錢男的。”

段旭媽蹲下在西瓜上彈了彈，抱起個小一點兒的放在桌上切開，看着瓜瓤皺起眉，“以後別買老李家瓜了，這都第幾個不熟的了，多少年鄰居了這麽坑人呢。”

“唉，那咋行，他媽不回來果子哪還有盼頭。”段旭爸接過一半西瓜，去拿了兩個勺過來，遞給段旭媽一個，又轉頭問屋裏頭，“兒子，吃瓜來。”

段旭說不吃，段旭爸就繼續跟他媽說：“本來覺得這就普通鄰居又沒啥交情，一直也沒管過，那這要真打出毛病來了我都虧良心。”

段旭媽瞪他一眼，“你少摻和他家的事兒！”

段旭爸以前一直做苦力活，傷到腰了，走路都彎腰駝背，真要管也管不住，更何況誰都怕惹上林建義。

唯一能幫襯一下的就是看孩子餓着的時候給口飯。

“他媽不回來？”段旭不知何時出來了。

段旭媽也瞪他一眼，“你也少摻和。”

段旭抿了一下唇，他倒是想摻和，但他沒本事。現在的段旭只是一個十五歲即将中考的學生而已。

約莫一個多小時後，隔壁的動靜停下來了。

能猜到——林建義打累了。

家裏兩間屋子，爸媽睡裏屋，段旭睡外面。

夏天睡覺是不關門的，熱——沒空調，風扇也舍不得吹一整晚。

段旭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實，今夜一點風都沒有。

外面到也算不上多安靜，院牆外偶爾路過的人總會将自己的素質在深夜展露無遺，高談闊論着些不着邊際的話。

還有——很壓抑的哭聲。

段旭輕手輕腳地掀開門簾往外看，借着月光看到了牆角瑟縮着的一抹身影。

他走過去，輕聲問：“疼？”

林過擡起頭，夜太黑，他看不清段旭的臉，只能感受到這人用颀長的身影将他擋在這個角落裏，他鬼使神差地覺得自己安全了。

可也只是一瞬間，轉念就放棄了這個可笑的想法，他從未安全過。

“不疼……”林過聲音帶着很重的鼻音。

“怎麽不睡覺？”段旭扶着膝蓋彎下腰。

“他睡……睡我床了。”林過哭得有些抽抽，想說一句完整的話很困難，“他不讓……讓我睡他床。”

段旭在他腦袋上揉了揉，直起身子說：“起來……”

林過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可還是聽話地扶着牆站起來——

腿麻。

麻得表情都有些繃不住，忍不住「嘶」了一聲。

段旭回頭看他，視線挪到他腿上，雖然看不清，但看站姿也知道。

“緩緩……”

“沒事，我媽過段時間就回來了。”林過說。

段旭沒應。

這事兒八字沒一撇，但說出來林過就徹底沒希望了，他得瞞着。

段旭一直不說話，林過也不會主動提起什麽話茬——他不會社交。

除了段旭，沒人理他。

一直到自己腿完全緩過來了才問：“段旭哥，我好了，我……”

段旭「嗯」一聲，“走……”

林過沒懂，“我不能回去。”

段旭停下步子，“我沒讓你回去。”他回頭對林過伸出手，很輕地笑了一下，“跟我睡。”

晚上一點風都沒有，林過睡不着，翻一次身就帶起一點熱氣，段旭一擡手将他胳膊壓住，連帶胳膊将人圈住，小聲在他耳邊說：“別動……”

天一亮林過就跑了，他怕被段旭爸媽看見。

他知道，沒人願意和他扯上關系，他就代表着林建義。

他怕段旭因為他挨罵。

“林過，作業幾次不交了？”班主任是個女老師，談不上溫柔，但講理。

林過的家庭她了解過，知道他的醉鬼父親和常年不回家的母親。

“你家庭情況老師知道，可是這不寫作業，學校查作業的時候我拿什麽交差？”

老師有些上火，揉了揉眉心，“而且，在家不能寫，為什麽在學校也不寫？課間的時間為什麽不利用起來？”

林過低着頭，一言不發。

“報告……”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林過下意識将頭壓得更低。

“哪個班的？”班主任問。

段旭：“九一……”

班主任了然，指了指一邊堆滿了作業的桌子，“放那吧。”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最近給初三代課。

段旭臨出門還回頭又看了林過一眼，後者就像是能感覺到一般，又縮了縮。

段旭眉頭擰起，“老師再見。”

林過經常不交作業。

經常到一周大概三天都不交，剩下兩天是早上來抄的。

段旭晚上走到林過家門口敲了敲窗框，林過「嗖」地一下站起來，迎着林建義的目光走了出去。

“段旭哥。”他低聲喊。

段旭：“去拿你作業。”

林過愣了一下，剛想下意識地照做，轉過身時才反應過來，“啊，我不寫了。”

讀書對他而言不是出路，是折磨。

他只要一拿出書本，林建義就會沖過來打他，把作業本或練習冊卷起來，在他頭上打。

書打不爛不罷休。

一邊打一邊問他，讀這破玩意兒有用嗎？怎麽沒見你拿回來錢？天天花老子錢買這破玩意，充面子啊？！

書角很硬，他的頭被打出血過。

“徹底不學了嗎？”段旭很認真地問。

林過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讀書對他而言，太折磨了，他初中畢業就去找工作，他對前途沒要求，只想離開林建義。

“那你以後放學來我班門口等我。”段旭說完就回去了。

林過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等了。

初三比他們多一個一小時長的晚自習，他就坐在牆角等了一個小時。

段旭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他了，走過去說：“別坐，地上髒。”

學校是地磚，林過覺着可幹淨了。

他聽話地站起來，“不坐了。”

到院兒外，段旭從林過肩上取下書包，“你以後作業都我給你寫。”

林過愣了幾秒，急急地跟上去，“這不行……這打擾你學習，哥我……”

“怎麽打擾我學習了？多寫一份作業還能少考十分不成？”段旭笑了，“不想寫就不寫了，哥給你包了。”

“記作業沒啊？”段旭問。

林過點頭，“語文數第二頁，畫了紅圈圈的那塊。”

他每天都記作業，只要林建義不在家，他就可以寫。

“嗯……”段旭往裏走，“他還睡你床你就來門口喊我，我床大。”

林過臉紅了一下，撓着頭低聲應，“哦，好。”

“那我寫去了。”段旭提了提他的書包，對林過示意。

今天林過又挨打了。

挨打像吃飯一樣平常，他悶着一聲都沒出。

唯一的念想就是他媽過段時間就回來。

可他不知道這個「過段時間」是多久，往年都是夏天。

現在六月已經過半了，還沒消息呢。

但只要夏天沒結束，就還有希望。

六月二十號段旭中考，林過起了個大早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等。

段旭一出來就看到他，“早啊……”

林過沖他笑，笑得可高興了，他揮了揮胳膊，“中考加油！考高分！”

段旭回他一個笑，“行啊，考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