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刺猬???“你嘴裏倒還有幾句……
這句話落入元望琛薄弱耳力的耳裏卻全無嚴厲之感,就像是一記重拳打在了軟綿花上,不痛不癢,似是刻意嬌嗔。
他咳了一聲,甚至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以為此人在他面前又胡攪蠻纏起來。
方才那頤指氣使的安排,仗勢欺人的指派,像極了小時候他倆還玩在一起的感受。
而如今的李诏已經被包裹在自己為自己帶上的重重假面之下,固步自封,言行舉止,說話做事,越來越讨人厭了。
“好了,我知道了。”少年于是乎應了下來。
李诏頗為滿意地坐回了亭中席,并招呼了少年進來,替他倒了些水,推到他的面前。
元望琛左手不便,單手放下了鴨子,正好口渴,也未拒絕。只是在接過茶杯時,又留意到了她頭上的那根釵。
少年欲言又止,他從一開始在中秋宴上見到時,便不能确定,這根釵子,好似在母親那兒見過有類似模樣的一支,不懂為何會出現在李诏的頭上。
倘若是母親死在宮中後,被拿走了遺物再贈予李诏,那不是太過荒唐了麽?這堂堂一個天朝母儀天下的皇後,怎麽還要拾人牙慧再借花獻佛呢?
元望琛想不明白,卻也說不出口諸如讓李诏将那釵子取下來給他看看之類的話。悶了半晌,他感到再坐下去蹉跎時間可不好,于是道:
“我先走了。”少年喝完水,将茶杯放下。
李诏看着他起身,又看着他穿上鞋靴,遽爾也站了起來,說:“我同你一起。”
元望琛不知她這般緊跟是做什麽,哪裏來這麽多的閑工夫,而聽她明裏暗裏地督促:“将鴨子抱上。”
“既然要養,不起個名兒麽?”元望琛拿巾帕擦了擦鴨掌。
李诏看了一眼大肥鴨子,不假思索地道:“就叫肥囡好了。”
卻得元望琛嫌厭:“昭陽君好像沒半點墨水。”少年低頭握了握鴨掌,又盯着鴨子的小眼睛,叫了一句:“肥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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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得鴨子應聲叫。
少年撇了撇嘴,這傻鴨子竟然還挺喜歡這傻名字?
“你要是出東華門,我就與你并非一路。”見宮人朝着鴨子的聲響處回頭,元望琛便急着與李诏撇清界限。
“我現下并不想出宮。”李诏轉念一想,“趙玠與夏荼去了哪?”
“禦馬院。”元望琛無奈道。
“不在資善堂反去了禦馬院?”李诏是覺得這趙玠玩性怎麽重了起來,又看了看元望琛如今這一副傷殘的模樣,問:“你能上馬?”
元望琛絲毫不服輸:“那昭陽君馬球打完後一副慘白面色,又忙着飲了十全大補湯,你能上馬?”
“罷了。”李诏擺擺手,心腸一軟,聲音也小了起來,對少年道,“你把肥囡給我。”
元望琛顯然是沒聽見,被李诏突如其來伸過來的雙手吓到。
李诏樂于看他一臉驚慌的面色,将鴨子橫抱着,卻險些滑了下去。
“你會不會抱?”元望琛還是滿眼冷淡的嫌棄模樣。
李诏沒吭聲,重新掂起了大肥鴨子:“你這副模樣也不能陪趙玠習武,這一日在宮裏還有他處可去麽?你也不想就這麽出宮罷?”
被看穿了的少年沒有藏掖,而是直接與李诏道:“大內你比我熟,若能引路,最好不過了。”
“先将肥囡放在翠寒堂吧,那兒來往人少,還有個封閉的小池子,你得記得每日去看看。”李诏囑托道,又看了一眼元望琛,“後宮後苑三十餘座,我幼時逛得多,如今也不太相熟,一些地方也只是隐約記得。你如今為太子伴讀,東宮與帝後宮室雖為一處,你卻也無法随意入後殿,往後如若想去查什麽,光憑你自己是絕不可以的。”
言下之意極為明顯,大抵不過是:元望琛你一個人做不好事的,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行事,拍本人的馬屁,讨本人的歡喜,再由昭陽君我行行好帶你去一探究竟。
“那我倒要謝謝你作陪了。”元望琛咬牙切齒。
在翠寒堂放下鴨子後,行至澄碧堂,距離慈元殿不遠。
如今這二人的相處卻也沒了争鋒相對,氣氛稍微和緩下來一些,你一句我一句的,倒也相安無事。
“韓貴妃原先便是住在這大殿裏頭,如今空置了起來,沒人入住,貴妃娘娘也入了冷宮,任何人不得進出。”李诏有些唏噓,“她待我倒也不太差,每次進宮,各式的糕點總歸都會分我一些。”又回頭看向元望琛,“你覺得她是元兇麽?”
只得到元望琛的清冷回眸。
李诏自找沒趣:“我險些忘了你篤定是我姨母下的手。”她繼續道,“時隔一兩月餘,慈元殿裏差不離也被翻得底朝天,若有什麽證據,也皆被搜了去……”
還未說完,便被元望琛打斷:“去看看。”
自然,少年怎麽會大意地放過任何一個有疑點的角落呢。
李诏領他上了幾個臺階,慈元殿外頭空闊闊,或是因為無人居住,便連侍衛也見不到幾個。二人順利入了內。
“我娘曾與平南王妃交好,而聽聞平南王與韓将軍私交匪淺。”元望琛道,“韓貴妃若有心殺人,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原由呢?”
“諸女争寵,這是最好找的借口了。”李诏推開側殿門,卻不想陽光一入內,揚起塵埃亂舞,而一股幽香襲來,宛若置身玉蘭豆蔻之中。
沒忍住咳了幾聲。
元望琛将木門從裏面扣上,推着李诏朝裏面走一些。
“當真有這麽多樂此不疲地争得官家喜愛的妃嫔麽?除了後殿榮寵,還有前朝皇恩。”
“又哪裏止妃嫔呢?”李诏沒忍住,多言了一句,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說錯了,将容俪也牽扯了進去,下意識地連忙看向元望琛。
少年顯然比前段時日克制了許多,暴躁與乖戾都被及時地收納起來。将這“容國夫人”的頭銜正視了起來。
“容姨的事,我并不知曉。但倘若上意如此,又有誰能阻攔。父親既然為官,便謹遵君臣之禮,你不可将罪名算到我爹頭上。”李诏将雙手緊握于腹前,小心翼翼地怕惹怒了少年,“他便是擔職太多,從樞密院到太子賓客,如今還代行參知政事一責,才樹了這麽多敵的。”
元望琛見她如此,背過身去,伸手取過坐席上堆放的閑書,翻了翻,只是淡淡道:“娘與父親并不和睦。”
這确實是李诏未曾了解到的,只是沒料到元望琛竟然将之與她開誠布公。
“元叔叔也未娶妾。”李诏不明白,思忖着能多知道一些便可更了解少年,卻又擔心觸及他心中不可觸碰的禁區,反叫人情緒抵觸。
“你看到了,他亦不待見我。”元望琛輕笑,似是暗自自嘲。
眼前的元望琛無助無力無人疼愛,卻在骨子裏透着倔強,這番模樣,讓人忘了平日裏他有多難以取悅,的确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像一只蜷縮在冰寒山洞裏,被人丢棄又迷路的刺猬。
李诏深吸一口氣,道:“你也不待見他的樣子。他人若傷你一毫,你便渾身戒備起來,加倍回擊,這樣總歸也不太好。大家夥都覺得元望琛你難接近,不是全無道理。我二人相識那麽久,根本也不用躲躲藏藏的,心扉敞開一些,無須在我面前裝體面,有什麽話直說便好,或許能讓你輕松一些?”
“說什麽大道理呢?你也是要做夫子教人如何成人麽?”
李诏忽視了這個“也”字,被他一句話怼了回去。
二人各顧各在這不太透光的殿內漫無目的地一般翻找着一些什麽,大殿安靜得能聽得見二人的呼息聲,元望琛見李诏低頭頹敗的模樣,須臾服軟道:“你我何必互相憐憫呢?你分明也對這厭惡至極的。”
分明你對我也是厭惡至極的。
少年張了張口,沒有說出這一句話。
“互相敬佩便好了。”李诏聞言如冰釋前嫌,“我佩服你的犟脾氣和任性,也不在意他人言語。”
元望琛無奈,依舊帶有幾分克制:“那我佩服你比我穩妥明白,不太怕死好了。”
“你嘴裏倒還有幾句象牙嘛?”李诏笑。
突然殿外人影漸近,元望琛連忙用方便的那只手拉過李诏的胳膊,她還未覺察到有什麽事,便被元望琛扯到內殿書架後頭,蹲坐了下來。
元望琛将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李诏安靜,不要說話。
逼仄角落裏,有羅帳擋住他二人的面容,卻亦将整個屋子的光線從眼前擋去,李诏入眼之處似乎是瞧見了紫色的衣角。
急促的腳步、奇怪的衣料摩擦聲、低吟聲入耳,李诏豎起了耳朵,凝眉細聽,以為是嬰兒啼哭。
又仔細聽了一會,大約持續了小半柱香時間,依稀辨別出了幾句喘息與肉體碰撞的聲音,而那一股熾熱的摻雜着辛辣味的檀香入鼻,李诏瞬間明白過來外頭在做什麽,霎時面色燙得仿佛是要滴出血來。
她沒好意思去看元望琛的臉色,她知道自己一扭頭便會撞上他的腦袋,又祈求元望琛耳朵再背一點,什麽皆聽不見就好了。只是二人此時此刻挨得太過接近,她甚至能覺察到布料下元望琛手臂的形狀與肌理的走向。
她的心不自然地加速跳動,忍不住胡思亂想,覺得羞惱極了。
而此刻外頭的男女聲音隐約傳來,令李诏遽爾回神,驀然對上元望琛的眼兒,皆不做聲地又分開目光去。
那男子道:“都說了這殿空了許久,是個絕佳的好地方。”
女子嬌笑:“你我也算是躺過真龍天子趟過的床榻了?”
“不僅躺過,如今還撒了歡呢?”
女子明知故問:“什麽歡呀?”
“魚/水/之/歡呀?”男子将女子翻身過來。
“喲,你可真壞,”女子嬌喘道,“虧你在這殿裏當值了許久,也總算是有個用處。”
男聲壞笑:“我這渾身上下,倒也不止這一個用處吧?”
“呀,不得不說,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聞。”
……
随即又是一陣啪啪噠噠的響聲,溫聲細語的交纏以及恬不知恥的葷話令李诏越發面紅耳赤,忍不住将自己的耳朵捂住,卻又思慮是不是自己沒見過世面太過小題大做了,若是被人笑話該如何。終于迎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說話聲,李诏覺得自己總算是熬出頭了。
而又适時地捕捉住了幾句:“那日韓貴妃被打入冷宮,羽林衛直接進殿捉人,我看那架勢不對,也不敢阻攔。”
“還說呢,怪你拿來了不知哪位娘娘的衣物,硬要我換上,爾後才到一半就因這事兒逃開。我都沒來得及裹上幾寸布,就趕忙也回了房。聽聞便是在那假山後頭出的事,這熱鬧也沒瞧上。”女子嘟嘴抱怨。
“你呀,都出人命了還湊什麽熱鬧。”
“可那衣服我回去一瞧,也沒了,不知被誰藏去了。”女子含糊不清地說,“入冷宮便入冷宮好了,從前也從沒聽過要羽林來親自抓人的。這後殿的事情啊,不該就是由皇後以及內侍公公處置的麽?”
這一句發問,叫人霎時沒了聲響,爾後那男子才嬉皮笑道:
“那不是因韓貴妃容國夫人才殁了麽?韓将軍都提刀了,此事不可小觑了。”
“如今哪裏還是貴妃呢?這嫉妒心如此之烈。”
“在這張榻上,潇潇你才是貴妃呢。”
一陣嬉鬧後,聲漸消。
待門被再度阖上,篤定再聽不見人聲之後,李诏終于呼出一口長氣來。
可她仿佛是聽到了身邊少年猛烈心髒跳動的聲音,又怕是自己聽錯了。
再回頭看元望琛時,發覺他面上升上的可疑紅暈還未消退。而元望琛只覺得與邊上少女靠得太近,她若稍稍一動,頭發便能掃在他面上,叫人有些發癢。
李诏不明所以,以為他能聽清外頭聲響,心裏留下一堆積攢的尴尬,以及隐忍不發的髒話。
李诏看向元望琛:這人到底有沒有聽見啊?
元望琛:發生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