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投壺???“你自打生下來便是欽……
東廂送來的賀禮被堆得滿滿當當,李诏被喚去開禮。
路過屏風,幾隊樂師身着紅衣,已經開始吹打。李诏等着父親的發話再出來,将自己當成供外人觀瞻的一樣寶物。
李罄文環顧四周,致辭道:“李诏棄幼志,順成德。邀諸位齊聚,于西階醴酒。”他舉起酒杯,李诏便穿着三加後的厚重禮服,從屏風後出來,朝着帝後以及賓客的方向先行正規揖禮,又朝祖母父母深鞠躬,再面向正門挂圖處拜禮。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李畫棋滿眼歡喜地替李诏拆去頭上的發釵,從婧娴備好的托盤上端起發冠,戴在李诏的頭上。
李诏感到有些疲憊地笑了笑,李畫棋作為正賓,接過醴酒,又念祝辭曰:“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李诏按着昨日章旋月所教導的,行了拜禮,接過醴酒,面向衆人稍稍小飲了一口酒。
忍不住眸光顧盼四周。
然她目光所及之處,并沒有那個人。
自然是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李诏是心知肚明的。
念頭不過一瞬,又依循着禮數,将杯子朝下,傾倒以祭拜。
“今日小女及笄,有幸賓客滿堂,三加三拜之禮已成。”李罄文此言便是宣告這套做給外人看的一化繁為簡的形式已經結束。
只是,李诏還沒有“字”。
笄禮上最重要的這個“字”,好似根本也無從與外人道。
她李诏這名兒實則是皇帝趙适信手一揮而起的,不然誰敢以“诏”為名?因她是李府長女,李罄文自然也就順勢着按着這名兒給李詢、李謝起了名。
縱然李诏這身皮囊冠服都是李罄文給的,卻覺着這位父親始終還是欠了她一些什麽。
從前說不上來,直到今日趙棉偷偷地拉了她的袖子問:“诏诏姐姐怎麽沒有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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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诏才陡然意識到了這件事。她成人了,理應外人不該直呼其名了。
李诏回頭看了一眼父親李罄文,心下明白了其中含義,亦有幾分猜測。
為了不令他起的“字”蓋過帝王給的“名”,恪守君君臣臣,這是一種可能。
《禮記》寫明“女子待嫁,笄而字”,無字則無嫁,便不會有其他随随便便的人見勢立刻來提親。這是第二種用意。
第三,也是她不想去确認的最後一點,日理萬機的李罄文根本不在意她是否有“字”,還未給她起好,于是也不方便公之于衆。
“叫名兒不是更親近些嗎?”李诏或是站的太久,頭頂冒出了幾滴虛汗,又拉着趙棉的手入了座,“你總歸叫我姐姐。”
李诏方坐下,又立刻被楊熙玉身邊的宮女喚到帝後跟前。
恰巧沈绮來了,還未能和她說上幾句,李诏只能先拉了她與趙棉作伴。
回頭望了一眼,那趙棉聽得沈绮的胡謅聽得極為認真,似乎沈绮與誰都能立刻熟悉起來,于是李诏便安心去觐見。
說是帝後跟前,實則她是被拴在了太子趙玠的對面。
趙玠顯然不明所以,根本覺察不到他的母後不領親生的公主趙檀,卻帶他來李府觀禮的用心。
趙玠不知緣由,也犯不着由李诏來戳破此事,就當作自己也何事都一概不知。
“今日辛苦了,這身禮服适合诏诏。”皇帝先誇了李诏一句,皇後楊熙玉便舒心地笑道:“不是衣裳襯人,是人襯衣裳。”
“不辛苦,”李诏端笑着回道,“父親與母親已經詢問了禮官的意思,精簡過了禮制,本更應繁雜。”
聽她此言,楊熙玉不免留意到了自己這外甥女頭頂之上并無她前些日子給予她的那根玉釵,然皇後面色沒有變化,只是淺笑道:“怎麽不戴上?”
這句話和那日趙檀的語氣簡直一模一樣。
看不出神色的姨母最令人感到無措,李诏便從袖口中取出了這根素淨玉釵,道:“姨母給的太過貴重,今日頭上頂了太多飾物,怕遺失也怕摔碎了,是而我将之收了起來。妥帖放好,這才安心。“
“诏诏姐姐的考量有理,可好好的釵子不戴豈不是更浪費?”趙玠插了一句嘴。
惹得皇帝才看清李诏手中用絹布裹着的玉釵是什麽模樣,神色略微一變,眸光從皇後身上轉至自家兒子,卻也并不點破。
“本宮給你戴上。”
這不是李诏第一次帶上這根釵子了,每一次都誠惶誠恐。
不過短短幾日,其中意味卻越發加深了一層。
“玠兒你說,诏诏戴這釵子好不好看?”
“若我說,”趙玠稍微思索了一番,觀察着李诏道,“釵玉碧,通體通透,是好釵。可是诏姐姐頭上的東西太多了,難免失于無序,有些喧賓奪主的意思了。”
“那太子殿下以為,什麽是賓什麽是主呢?”李诏忽然想借趙玠的口,再度試探一番帝後二人的态度。
哪裏知道趙玠沒有立刻回答,卻是稍稍紅了臉。
李诏不曉得他沒由來地害羞作什麽,又聽聞楊熙玉與趙适二人的笑聲,令她難以按耐住直直想跺腳的心。
“今日是你及笄,自然你是主了。”趙玠才回道。
這般叫人誤會的話聽下來,李诏不由得後悔自己為什麽多嘴要發問。
好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找了個身體不适的借口先行告退,李诏回到原來的坐席上,發覺沈绮還在等着她。
“你自打生下來便是欽定的了。”沈绮不忍開着玩笑,又好似嘲諷。
“我還比趙玠年長幾歲,怎麽就成了欽定?”李诏一杯涼水下肚,“倘若姨母還能有孕,我自然不必被派上場了。”
“人還巴不得的位置,争破頭都要上呢。”沈绮道,“倘若有一日你真坐穩了這個位置,我亦是與有榮焉,往後別忘了姐妹我啊。”
“喂,夠了啊,”李诏聞言寒毛直豎,看向這位沈家娘子:“沈家上下适齡女子就你一人,沈伯伯沒有令你入宮的意思?”胡攪蠻纏地笑着拖她下水。
“有我也不聽他的。”沈绮挑着眉說,“我可不想同你争寵殺了你的威風。再者說,這婚事和長輩們有什麽關系?不都是我自個兒的事兒嗎?看他們臉色做什麽?李诏,你才剛成了人,就得有些大人脾氣。”
“倒也不是聽任他們,只是由不得我,”李诏揉了揉太陽穴,思慮着諸如摘、藏、戴釵子等事不勝枚舉,“無用功做多了,自然而然便覺得,什麽事兒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還有一輩子,長得很呢。你若真想得開,也好去皈依了。過生辰呢,開心點,就不要亂講話了。”沈绮想了想,又倏然道,“我二哥曉得我要來,托我給你帶了樣禮。”
“沈池嗎?他從高麗回來了?”
“随意買了點香膏過來,說是摻了人參,金貴得很,桂花味兒的。”沈绮拿出了錦袋交給李诏,“他怪小氣的,就帶了這麽點東西回來。禮部的月俸難道只有這麽多麽?”
“哪裏好意思,改日我去你府裏的時候再去謝謝他。”李诏開心接下。
“搞這麽客氣做什麽!”沈绮笑着說,“不過你來他也高興……”卻倏忽意識到了什麽,吞下了之後的話,悶在了腹中。
沈绮想着只是倘若那件事真讓李诏的姨母稱心了,今後她登門,就不曉得自家哥哥以什麽面目自處了。
眼瞧李诏的面色有些發白,甚至有些虛浮的不自然,沈绮擡頭看她時,亦在憂慮這是月色燈火的緣故,還是及笄禮上擦了太多水粉,不見氣色反倒顯得有些病恹之态。
“你用過膳沒有?”
李诏搖了搖頭:“這衣服你又不是沒穿過,那還能塞得下裝着食物的胃呢?”
“你要不舒服,我叫婧姨過來帶你回去。”
“沒有不舒服,這兒人太多了,你若吃的差不多了,我們沿着外頭回廊走一走。”
沈绮應了下來,二人便離席四處走走。
夜晚的風有些涼,倒是能解一些燥意。沈绮聽到不遠處有熱鬧的人聲,有些起了性子,問李诏道:“過去看看吧?”
“大抵是在投壺,”李诏往那出望了一眼,辨了一番玩鬧的人臉,“好像有幾位我的堂兄。”
“夏茗她們也在?”沈绮有些不快。
李诏聽到這個名字,稍微有些煩悶,然而卻也沒掃了沈绮的興:“你好同她們比一比。”
沈绮自然躍躍欲試,她眼兒尖,又學過幾天射箭,總歸比他人投得準一些。
“昭陽君和沈娘子都來了!”夏茗立刻作勢捧場,讓開了位置給了今日的主角。而其他一些圍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們,大多都是熟悉面孔,不是學堂的同窗,便是父親同僚的子女。
“小壽星也來玩麽?”李懷看着自己的這位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妹妹。
“阿懷哥哥,我不小了。”李诏淺笑,又道,“這禮服束手束腳的,我玩不了。沈绮玩投壺厲害得很。”
“沈娘子的本事誰人不曉呢?只叫我們甘拜下風了。”李懷取了八支矢交給沈绮,又令人給李诏搬了一把椅子過來,“請沈娘子先。”
沈绮接過桃木矢,看着李懷笑嘻嘻地應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人群之中鬧哄哄的,耳後都是些嘈雜之音,李诏是感到頭有些脹痛,或者說是哪裏都不太舒服,他人的話語有些分辨不清了,便扶着椅子坐下,聽着樂工奏起了《貍首》,幾位賓客已經撸起了袖子,準備投壺。
沈绮是與另一位顧尚書的次女孟春相較,同為尚書之女,二人倒是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模樣。沈绮凝眉望向亭中的銅壺,投出了第一支桃矢,銅器铮琮作響,穩穩地落在了壺口。
顧孟春自然不服輸,亦先後投出三支,皆中。沈绮回頭看了李诏一眼,又跟着也射出三支矢,亦是三支端首皆中壺。
二人不分上下,算者将竹木片擺好,目前是一樣的比分。
顧孟春心急,又依次投了三支,卻有兩支掉在了外頭。
沈绮不敢在面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眼色,李诏看着她摸頭發的小動作,便曉得她內心是眉飛色舞了。
沈绮穩下心神,“铮”“铮”“铮”,無一掉落至外頭,她沒往顧孟春那處看去,而是看向李懷,滿是得意之色。
“沈娘子投壺的本事名不虛傳。”果真得李懷一句誇贊。
李诏見此,眉眼忍不住上揚笑,想着李懷的嘴騙人的鬼,說的話哪次不是正中人下懷?
她站了起來,打算湊到前面去,看最後一支矢的結果。
沈绮握住桃木矢尾端,上半身略往後仰,肩部一用力,将之投擲了出去。
還未看清,就聽到一陣歡呼叫好。李诏聽聞喧鬧,陡然氣血上湧,喉口一甜,對于這喧嘩鼓掌的熱烈氣氛,甚至還沒意識過來:沈绮投壺果不其然百發百中的這一事實。剛起了身,兩眼一黑,又重重地跌了回去,撞倒了那張梨花木的太師椅子。
在意識還未完全消失之前的一瞬,痛楚也不明晰,她依稀聽聞耳中的歡呼,成了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