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直接來到地下停車場,将左仕商放進Landrover的副駕駛座,郁帛俯身過去給他系安全帶時,左仕商竟然還努力的往後躲一下。
郁帛被刺激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左叔叔,你就這麽不想接近我嗎?」
左仕商大口喘息着,努力的發出聲音:「傳染……」
「什麽?」
「流感……禽流感……」
郁帛一怔,立刻叫道:「別胡說,你又沒接觸過活禽!」
「鴿子……咳咳……」
左仕商劇烈的咳嗽起來,他想別開頭捂住嘴,可是高燒讓他渾身的肌肉失去了力氣,什麽都做不到。
郁帛單手臂摟住左仕商,另一只手扯了幾張紙巾,擦拭他咳出來的痰液,展開紙巾,痰液中竟然真的有點點紅絲。
「……」郁帛攥緊手,把紙巾蜷成一團,看着左仕商迷離中難掩恐慌的眼睛,努力綻放出平和的笑容:「我也接觸鴿子了,我都沒事,所以不會是……左叔叔你別怕,我們這就去醫院!」
晚上路上沒什麽車,郁帛一路緊踩油門,很快趕到了醫院,背着左仕商沖到服務臺前。
「啊……啊……」郁帛大口的喘息着,等稍微平靜下來,才壓低聲音道:「麻煩……傳染科怎麽走?我叔叔可能是……禽流感……」
護士小姐簡直花容失色,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下,但她很快冷靜下來打了個電話,也就是兩三分锺,幾個帶着防護口罩的醫護人員沖了過來。
「家屬快去登記患者的詳細資料,尤其是密切接觸者──啊不,先帶家屬消毒──」
醫院這如臨大敵的樣子,讓勉強鎮定的郁帛也慌亂起來,眼看着處於半昏迷狀态的左仕商被卸下推走,他一下激動的沖了上去,抓住醫生的手臂。
「我是唯一的密切接觸者,我也要隔離,我來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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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沈沈中,左仕商似乎總能聽見「呼啦呼啦」的聲音,那是鴿子拍動翅膀的聲音。
那日,一群突如其來的鴿子打斷了小孩的深情告白,有好幾只落在了他身上,還有幾只在他車蓋上拉了屎,他回去後清理了車子,結果第二天就有點頭疼咳嗽。
秋天氣溫變化大,小感冒他也沒當回事,幾天後,他的症狀越來越嚴重,頭暈耳鳴,喉嚨腫痛,渾身的肌肉甚至牙齒都開始疼。
吃了片感冒藥,喝了一大碗姜湯,他想着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誰知睡下去就起不來了。
他是咳醒的,痰液中的血絲讓他想到了最近被頻頻提起的那種傳染病──他終於意識到了嚴重性,可是連擡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去客廳拿手機打電話求救了。
就這樣半昏半醒的躺在床上超過十幾個小時,先不說是不是禽流感,就是高燒也快要了他的命,最絕望的時候,還是聽到敲門聲卻沒有辦法應門──敲門聲停止的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死在家裏了。
左仕商眯起眼,凝視着端着粥坐在病床邊,努力用勺子把米粒碾得更碎的郁帛。
「你……偷我鑰匙……」
郁帛擡起頭,大大的口罩遮住他的臉,只露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涼了,來,吃一口。」
左仕商別開臉,盯着輸液管,悶悶的開口:「你就不怕……被傳染嗎?」
「禽流感不在人與人之間傳染。」
「只是……沒有證據……證明……在人與人之間……」
「左叔叔你嗓子不舒服,少說點話吧!」郁帛伸手将左仕商的臉扳過來,盛了一勺粥送進他嘴巴裏,「再說你現在只是疑似病例,還沒确診……就算真的确診也沒關系,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康複出院!」
郁帛的語氣很平靜,進入特護隔離病房已經二十四小時了,左仕商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也有七個多小時了,他一直這樣沈穩,簡直……不像個小孩了!
「我和辛老師請假了,他想來進來看你,但是沒被允許。我也跟周醫生打過招呼了……」提到周乃逸,郁帛的眉毛皺了起來。
在左仕商昏迷的時候,他給周乃逸打了電話,詳細描述了左仕商的病情,雖然有這麽多專業的醫生在,郁帛還是希望從熟人那裏得到一點心理安慰。
周乃逸沈吟了好久,用特別悲痛的聲音道:「有三種可能,一是禽流感,二是艾滋……」
郁帛的心簡直提到嗓子眼裏:「第三種呢?」
「普通感冒。」
被狠狠戲耍一番,郁帛郁悶的挂掉電話,心想,左叔叔能和周醫生這種人做朋友,是不是說明,左叔叔骨子裏也有一點M傾向呢?!
左仕商張了張嘴:「我媽……」
「左老夫人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和趙姐聯系過了,讓她先瞞着,等病毒檢測結果出來,如果是陰性,那當然最好,就不用讓老人家受驚吓了,如果是陽性……」小孩将最後一口粥喂進他嘴裏,「如果是陽性,再看你的意思,是否要通知。」
左仕商咽下爛熟的粥,閉上眼,盡管一直在昏睡,高燒還是讓他筋疲力盡。
「左叔叔,你先坐着睡一會兒,等粥消化一點了,我再把床頭放下去……」郁帛起身,将輸液的速度調慢一點。
這時,穿着隔離裝的醫生走了進來,郁帛趕緊迎上去,緊張的問:「檢測結果出來了?」
「不是,有一位郁先生,自稱是你的父親,他想見你。」
郁帛吃驚的張大嘴:「我爸爸怎麽知道的?!」
「應該是看了新聞報道吧!」
本來,疫情一直控制在長江流域,但随着候鳥的遷徙,L市周邊城市出現了确診病例,在左仕商送醫的前一天, L市另外一間醫院也收治了一位疑似病例。
連續兩天出現兩個疑似,讓L市的衛生醫療機構大為緊張,新聞媒體密切報道,雖然暫時沒有公布真實姓名,但細節描述也足夠讓熟悉的人猜出來了。
醫院對疑似病患的隔離很徹底,出了病房,還有兩道中間隔了半米的鐵欄杆,郁迦葉守在外面,看到郁帛,立刻激動起來。
「小帛,你出來!」
郁帛在欄杆一米前站定:「爸,我是密切接觸者,也要隔離觀察的。」
「你別糊弄我,你就算要隔離,也不用和他一個房間!」郁迦葉雙手抓住欄杆,急得眼睛都紅了:「我問過了,禽流感病患原則上是不設陪護的,醫生說是你自己堅持要求的!你怎麽可以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你給我出來!」
郁帛搖了搖頭:「爸,左叔叔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得照顧他──」
「那你就不考慮自己親人的感受嗎?你給我出來,要不要我給你媽媽、給你爺爺打電話?我讓他們來求你出來!」
郁帛緊張起來:「不要告訴媽媽和爺爺……爸,你就讓我留下吧!」
「不行,絕對不行,我絕不同意──」郁迦葉疾聲厲色:「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爸爸,你就聽我的,出來,馬上出來!」
隔離病區靜悄悄的,郁帛扭頭看向病房,玻璃窗裏左仕商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平時總覺得他高大偉岸,現在看着卻孤單纖瘦。
「爸,如果你非讓我選,那我也只能讓你選了……」郁帛回過頭,掏出手機,調出一堆合同照片展示給父親看,「趙子恒……趙叔叔的公司和左叔叔的公司有往來,這是他們的意向合同,正式合同得等趙叔叔渡完蜜月回來簽……這件事本來就是我負責的,現在左叔叔公司的所有的調動也得我來替他傳達,事實上,趙子恒的公司也只是合作人選之一。」
「小帛,你這是什麽意思?」
「爸,你選吧,是要趙子恒順順利利的拿下這個項目,繼續坐穩他中國區負責人的位置,還是要你兒子和左仕商分手?」
郁迦葉瞠目結舌,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他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只是一年的時間,那個乖巧的只會叫着「爸爸我餓了」的小孩子,是怎麽突然變成這樣?
沈默良久,郁迦葉一臉落寞:「小帛……原來在你心裏,爸爸會為了喜歡的人,枉顧你的安全……」
「爸,對不起對不起!」父親的目光讓郁帛心底一陣陣的疼,他只能咬牙堅持:「爸,我真的不想這樣,我不願意讓你為難,不想和你談條件,你是我爸爸,我是無條件信任你依賴你的,你也是無條件的疼愛我的,所以──求你了,別讓我選!」
「小帛……就算爸爸和左仕商沒有過往,我也不贊成你們在一起。現在的他,不是十幾年前的他了,現在的他不是和适合交往的對象。你以為你這樣為他付出,他感動後就會愛上你嗎?」
郁帛大聲辯駁:「爸,你一定是聽別人說,左叔叔現在玩世不恭游戲人生對吧?!可是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左叔叔,你不知道他有多麽的好。」
「我知道,他很迷人,他很有魅力,尤其是你這樣涉世不深的小孩子,一定會被他那些甜言蜜語,他那些溫柔體貼所迷惑──」
「不是的,他從來沒對我使過你說的那些手段,反而教會了我很多……」郁帛閉上眼,一年以來,他與左仕商相處的點點滴滴,自然彙聚在心頭,竟然是那樣的溫暖而愉悅,「他教我怎麽接受自己,他教我用更廣闊的視角看世界,他教我如何處理人際關系,他教我怎麽釋放欲……釋放壓力,他對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愛慕的對象,更是追逐的目标。可同時,我又對他有那麽多……害羞的小心思,我想他,我需要他,心靈和身體都是,我離不開他!」
兒子這陷入愛河不可自拔的樣子,郁迦葉作為過來人,如何不了解,於是就更加擔心:「小帛,你這樣喜歡他,他也未必把你放在心上。」
「我相信,左叔叔心裏是有我的……也許還沒有那麽深刻,但一定是有我的位置的!」
「小帛──」
「爸!」郁帛終於還是頂不住了,哽咽着開口:「別勸我,別阻止我……你知道求而不得有多痛苦!」
凝視不知何時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郁迦葉的心裏其實是愧疚的。
他阻止郁帛和左仕商在一起,雖然打着怕左仕商傷害郁帛的旗號,但很難說沒有私心,不過很顯然,他的兒子跟他一樣堅定,卻比他要勇敢得多。
「好,你和左仕商的事情,只要你出來,我就不再阻撓。」
郁帛搖了搖頭:「如果我不能在他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那我有什麽資格說愛?」
「小帛,爸真的放心不下啊!」
「謝謝你,爸!」郁帛的笑容雖然被口罩遮住了,但眯起的眼睛還是傳達了他的喜悅:「謝謝你能理解我,別擔心,我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
……
郁帛放輕腳步回到隔離病房,本以為左仕商睡着了,誰想一進來就與他四目相對。
「回來……告別?」
「是回來告白!」郁帛走過去,摸了摸左仕商的臉頰,滿眼深情:「左叔叔,你瘦了好多,可是還是好迷人,我可以斷定,十年二十年後,你也一定是最迷人的老男人!」
「你……走吧!」
搖下床頭,幫左仕商整了整枕頭,郁帛微微一笑:「我會走的,我會從這裏出去,和你一起!」
左仕商閉上眼睛,沒有打針手臂的勉強擡到胸口的位置,不耐煩的揮了揮:「你走,我根本……不需要……唔……」
小孩摘下口罩,吻住了他的嘴唇。
本來只是想封住左仕商的嘴,不讓他再說一些傷自己心的話,可是太久沒碰的嘴唇,一吻住就舍不得放開。先是用口水把左仕商幹裂破皮的嘴唇塗得濕潤,然後舌尖探入他口腔肆意的攪動,還追着他的舌頭好好的嬉戲了一番。
左仕商身體虛弱,根本推不開小孩,就這樣被他深深的強吻了個徹底,偏偏鼻子又不太通氣,吻到最後開始缺氧了。
「啊……左叔叔,用嘴巴大口呼吸……」一吻結束,郁帛舔了舔嘴唇,一臉甜蜜的笑:「左叔叔,你不要再妄想趕我走了,病房裏有監控,我們剛才的舉動,醫生們肯定看到了,我現在也是重點監護對象,想走也走不了哦!」
「你……你……不害怕……」
郁帛重新戴上口罩,學着左仕商教訓人時的口吻道:「恐懼從心理學上說,是人們企圖擺脫、逃避某種情景而又無能為力的情緒體驗,我恨不得分分秒秒和你黏在一起,又怎麽會有恐懼呢?」
小孩的眼睛亮閃閃的,其中有狂熱,但更多的是,是理智與堅定。
在高速事故中,郁帛的直面危險,還可以說是特殊情況下的英雄主義,那麽現在,小孩的眼神裏,明白的傳達一個信息: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所做的一切都經過深思熟慮,我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左仕商閉上眼,這種情況下,他似乎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暫時逃避,一個是舉白旗投降。
可是他怎麽能投降?
他怎麽能告訴小孩,他早就動心了,他早就被那樣炙熱的愛情融化了,他早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萬一……萬一他得的真的是禽流感呢?
流感不是絕症,死亡率再高也有治愈的希望,可是他知道,有一種叫痛苦,叫sars後遺症。
禽流感也是一樣,這種強致死性的病毒感染,尤其是像他這種,一旦确診肯定是末期的患者,在治療過程中,大量激素的運用是不可避免的,就算痊愈了,也會終生籠罩在後遺症的陰影之下。
腎衰、股骨頭壞死、肝髒不可逆的損傷──确診的确不是宣告死刑,卻極有可能是無期徒刑。
在情況未明之前,他怎麽能向小孩投降?
這是個執着又有責任感的好孩子,一旦他了解了自己的心意,那麽就等於給他套上了枷鎖!
當我愛你意味着拖累你──這他媽的叫什麽愛?!
郁帛還這麽年輕,他還有那麽美好的未來,他不能斷了他的後路。
等待宣判的時間是如此漫長,郁帛伏在床頭,癡癡的凝視着左仕商的臉,輕聲哼唱起來。
他在唱那首屬於青紗帳的歌,他唱郎啊郎,你往哪藏,等的我好心慌……
醫護人員再次進門,手裏拿着檢測報告。
郁帛跳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結果怎麽樣?」
……
左仕商出院那天,辛歆和周乃逸來接他,辛歆一下撲進他懷裏,把左仕商都吓到了。
「我靠,你不是對我……我現在已經心亂如麻了,你可別再給我添亂了!」
辛歆眼含熱淚道:「自從你入院以後,我每一天都在惶恐中度過,吃不好睡不好,我專程去大悲寺為你祈福,如果你能安然無恙,我願意戒色戒嗔──」
周乃逸突然開口:「你剛才看上的那個帥哥醫生,是我學長。」
辛歆立刻抛棄了左仕商,改投周乃逸的懷抱:「真的?你不早說,親愛的,趕緊把他電話給我!」
「你們兩個活寶!」左仕商長嘆一聲,扭頭,對上和他一起出隔離室的郁帛渴望的眼神。
「左叔叔……」
左仕商看了一眼站在十米外郁迦葉,輕聲道:「你先跟你爸回去吧!」
郁帛不安起來:「你又要躲着我了嗎?」
「我不是躲你,你讓我再想一想。」
「想多久?」
「我想通了會聯系你──」
郁帛一臉堅持:「你得給我個期限!」
「一個月……」
「不行,最多十天!」
左仕商無奈,只能點頭。他要是不同意,這小孩搞不好就會當場上演一出癡情娘子負心漢的大戲。
踏出醫院大門,久違的陽光灑了下來,左仕商眯起眼,真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
病毒檢測結果為陰性後,他又在醫院住了三天,感冒痊愈,所有症狀消失,才解除了隔離。他這一場病,又是發燒又是咳血又是肌肉酸痛,重感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有些丢人的智齒發炎。
也就是說,他咳出來的血,其實是牙龈出血。
拿到這個病情分析的時候,真是哭笑不得,有種被老天爺給玩了的感覺。
上了車,辛歆提議去酒吧玩,左仕商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改天吧……我現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整一下。」
辛歆一臉促狹的笑:「不是好好考慮一下怎麽迎娶小朋友嗎?」
「你怎麽也開始熱衷打趣我了──」正說着,就見郁帛的身影晃到了車前,左仕商搖下車窗,有些心虛:「不是說給我十天想清楚嗎?」
「我有點後悔了……」郁帛咬了咬嘴唇,一臉的真摯:「我本來以為我們的時間很長,足夠我跟你耗下去,可是現在才意識到,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時間有多少……左叔叔,如果我們的時間很短,你卻沒有好好的握住我的手,你會不會很遺憾?」
左仕商身體一震,雙手在身側握緊。
周乃逸已經發動引擎,在車子駛離的瞬間,郁帛用盡力氣的大喊:「左叔叔,要是在那場車禍裏,我死了呢?要是你真的感染了,死掉了呢?要是我們都死了呢?」
要是……郁帛死了呢?
要是……我死了呢?
要是……他們都死了呢?
小孩最後的三個問題,就像緊箍咒一樣,讓被智齒反複折磨的左仕商雪上加霜。
左仕商甚至懷疑郁帛是不是修煉了什麽千裏傳音心靈控制的妖術,怎麽他睜開眼時耳朵裏都是郁帛的喊聲,閉上眼又都是他哭泣不甘的樣子,更悲劇的是他這間公寓處處都有郁帛的影子,他在廚房給自己洗碗做飯,他在客廳的沙發上給自己捶腿揉肩,他甚至在他的大床上第一次自慰射精──不過一年的時間,這小孩已經全面侵入他的生活,簡直像小狗到處撒尿畫地盤一般。
三天後,他找了一家牙醫診所,拔掉了差點害死他的智齒,因為牙根太深,拔牙時上了錘子,敲了半個小時,砸得他頭昏眼花,嘴都合不攏了,口水一直流下來。
在這痛苦又狼狽的時刻,不知怎麽又想起了郁帛,那小孩說想和他一起變老,所謂變老,就是頭發花白,每天不停的流口水吧?!
十四歲的差距……
要是真的到了七老八十,也就不算什麽了吧?
下個禮拜是母親六十歲的生日,劫後餘生的左仕商決定飛去美國好好陪陪老人家,整理行李的時候,不知怎麽,就把放在書架最上面,多年沒動過的紙箱給拿了下來。
紙箱裏裝着他飛揚的青春,失戀的痛楚,本以為是自己再不願打開的記憶,可是照片和信拿在手裏,心情卻意外的平靜。
他曾經恨過自己的愚蠢,也怨過郁迦葉的絕情,可是現在反而覺得,當年的自己那樣可愛,認真的愛了,全情投入的付出了,不管得到還是失去,都不該有遺憾。
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
春字那樣的模糊……就如同郁迦葉已經改掉的名字。
那天在醉中樓,他對郁迦葉說的話,有些是意氣之詞,有些是肺腑之言,不過對郁迦葉而已,歸總起來大概全部都是「廢話」。
沒放在心上的人,再怎麽掏心挖肺,也都是廢話,放在心上的人,一句戲言,也可以刻骨銘心。
郁帛說……要是他們都死了呢?
就這樣一句簡單的問題,任憑左仕商可以舌築蓮花,卻也啞口無言,無法作答。
第二天,左仕商拎着行李箱來到機場,等待的時候,他掏出手機,想給郁帛發一封簡訊。
他平時沒有發短信的習慣,有事都是打電話,於是盯着屏幕老半天,也不知該寫些什麽?
『小帛,十天太短,我想不通,暫時離開,後會有期。』
這樣寫這小孩會不會一個沖動追到美國去,然後一下飛機就被黑人打劫被拐到利用亞洲男性賣淫的魔窟?
正琢磨着,一雙髒兮兮的跑步鞋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左仕商突然就笑了起來,無奈的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意外,這小鬼……不會是又往他手機裏裝什麽情侶程序了吧?!
擡起頭,左仕商露出了個煩躁的表情:「你又跟蹤我!」
郁帛驕傲的揚起下颚;「我密切監視着你的移動方位,絕對不能讓你跑了!」
「我是囚犯嗎?」
「對,無期徒刑,就在我心裏服刑!」郁帛盯着左仕商,眼神就跟新郎盯着落跑的新娘差不多,陰森森的開口:「左叔叔,你知道情侶在機場打架,是違犯民用航空法還是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嗎?」
「你要幹什麽?」
「如果我死活不讓你走,搶你的行李,抱你的大腿,撕你的衣服……或者撕我自己的衣服,大叫搶劫啊非禮啊,咱倆會以影響公共安全被抓起來吧?判拘留十五天的話,我們倆會被關在一起嗎?」
左仕商皺着眉,一臉嚴肅:「小瘋子,你還是學生,你不怕惹麻煩,被學校開除嗎?」
「左叔叔,你說錯了,我現在無比的理智,我知道現在對我最重要的是什麽?」郁帛上前一步,站到了左仕商分開的兩腿間,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話的語氣跟電影裏邪惡的大反派似的:「我不能讓你走,我不能讓你上飛機,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不惜一切代價!」
「你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啊!」
眼前這小孩,理直氣壯,仿佛他的理由比天大比地寬,如來佛祖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可左仕商偏偏就想捉弄他,故意不買賬道:「可是我不愛你。」
那天一句「我不要你」,就讓小孩哭了出來,可是今天這句更狠的「我不愛你」,卻完全沒有打擊到他,小孩挺起胸道:「那又如何,你現在不愛,遲早有一天會愛!」
「你哪裏來的自信?」
「你不是總說我很可愛嗎?」
「我說過很多人可愛──」
「我是最可愛的!」
左仕商終於破功的笑了起來:「臭小鬼……」
「左叔叔,我們倆沒必要弄到這樣的地步……不如你退一步,我退一步。」郁帛蹲下身,像個小貓似的伏在左仕商膝頭,拿臉頰蹭他大腿,聲音也是軟軟的撒嬌腔調:「我沒有要你現在就愛我,就接受我,我只是要你給我一個機會而已,你別走,我也不為難你,我們就像以前那樣,你跑我追,但前提是你別跑出L市,別跑到我找不到地方就行,好不好?」
左仕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很久沒摸了,手感還是那麽好,「你會累的……你遲早會追累的。」
「我累的那一天也許都七老八十了……」
「可也許是七、八年以後!」
這時廣播裏傳來航班登機的通告,左仕商拎着行李站了起來,郁帛一下急了,一手搶他的行李一手摟他的腰,一條腿還盤在他腿上,聲音帶着哭腔:「我又沒有時光機器,沒辦法穿越到七八十歲的時候給你看證明,你不過是被我爸傷了一次,你至於幻肢痛這麽多年嗎?你接受我會死嗎?」
見左仕商不為所動,郁帛氣得在他的脖子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左仕商痛叫一聲,雙手去推小孩的臉。
「你這小狗崽子,又咬人!」
「反正我不讓你走,死也不讓你走,你敢走我就咬你,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見小孩已經急得胡言亂語了,左仕商終於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那麽激動幹什麽?我又沒說你說的不對。」
其實,他已經想通了。
在郁帛沒出現之前,十年歲月裏,他想起郁迦葉的次數寥寥無幾。
在郁帛出現之後,那樣的單純熱情義無反顧,反而勾起了他對往事的追憶……現在想想,讓他放不下的,不是郁迦葉,而是自己。
他念念不忘的,他想再一次擁抱的,他想重新擁有的,是那個青春無畏的自己。
那個自己,不會再瞻前顧後,不會再游移不定,那個自己,愛上了,就絕不找借口。
是的,別再找借口了!
愛情已經再一次降臨了。
無比堅定無比的純粹,兩次生死的考驗,都沒能讓這份愛情退縮!
他真的沒有任何理由,再放棄這樣的寶貝。
郁帛松開口,還是抱着左仕商,睜大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問:「左叔叔,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現在帶你去辦簽證,不知能不能趕在我老媽過生日之前下來。她在電話裏說讓我把傳說中,性感俏皮可愛的工讀生帶去,我還推說明年,現在看來得提前了。」
郁帛就像個失去粘性的吸盤一樣,從左仕商身上慢慢的滑了下來,眼淚如泉眼似的嘩嘩的往外冒。
左仕商嘆了口氣,将小孩摟了過來,摸了摸他潮濕的小臉蛋,在他額頭親了一口。
「又哭?個子都跟我差不多高了,怎麽還哭哭啼啼的?」
不說還好,這麽一說,郁帛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敢相信……我做好了八年抗戰的準備……我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缺什麽?你遺失的貝殼,到底是什麽?」
「我缺的,你已經給我了。「抓着小孩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哪裏被填得滿滿的。
我缺的,是義無反顧的熱情,不計得失的付出,毫無保留的愛情!
我遺失的貝殼,不是求而不得的戀人,而是那個勇敢、執着、赤子一般的相信愛追求愛的自己!
這一切,你都已經給我了。
郁帛靠在左仕商的肩膀上,那種如釋重負又喜獲珍寶的感覺,讓年少的他根本承受不了,心髒怦怦的跳,供血不足幾乎要暈倒。
陸續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對這樣一對相擁的男性,投射過來的目光,自然有排斥有敵意,可也不乏包容和支持。
郁帛對每一個與他目光對視的人報以驕傲微笑,環住左仕商腰部的手臂也越收越緊。
左仕商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訓斥:「放松!」
「不放,萬一這是你的緩兵之計,我一放松你就跑了怎麽辦?」
左仕商被氣得笑起來:「真是小孩子啊……」
「小孩子又怎麽樣,小孩子的愛情就不是愛情了嗎?」
不要低估小孩子,小孩子的認真會成長為肩負的責任,小孩子的堅持會演化出永恒的堅定,小孩子愛情開花結果便是偕老的一生。
小孩子晚生了十幾年,不是一樣能壓倒大BOSS!
尾聲
七月,驕陽似火,雖是左仕商的夏眠期,但郁帛大學畢業的日子,他怎麽也要來看看小孩穿學士服的樣子。
利用榮譽校友的身份,車子開進了科大,左仕商靠在椅背上吹空調,看着郁帛和室友們親密的抱在一起,眉頭挑了挑。
這三年,郁帛的個子就像雨後的竹筍一樣猛長,已經比左仕商還要高了,五官雖無大的變化,但氣質卻完全的沈靜下來,其實已經不再适合用「小孩」這個詞來形容。
現在……姑且算作是個非常有魅力的青年吧!
合照話別結束,郁帛抱着個快遞盒子,小跑上車。
「左叔叔,等了很久吧?」
「一個多小時吧!」左仕商發動車子,語氣不自覺的帶了點酸:「你不是說你室友都留在L市發展嗎?那怎麽還抱着哭哭啼啼的……」
「我不是沒哭嗎?他們哭,是哭自己都大學畢業了,還是了然一身……嘿嘿,不是誰像我這麽本事,早早就事業愛情雙豐收了!」郁帛說着,湊過來,在左仕商的臉頰重重親了一口。
郁帛以應屆生的身份參加了公務員考試,被工商局高分錄取,說是事業愛情雙豐收,倒也不為過。
「這是什麽?行李不都送回家了嗎?」郁帛大三那年,他們就正式同居了。
「網購的,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翻出把裁紙刀,郁帛開始拆盒子。
「畢業禮物啊,想要什麽?」
郁帛就等他這句話,擡起頭,賊賊一笑:「左叔叔,你還記不記得,大一的時候我們打了一個賭,賭我能不能在我大學畢業後還保持單純的心态。我現在是慈善總會的義工,定期去敬老院孤兒院服務,還用打工的錢資助了兩個貧困山區的失學兒童,而感情方面,我不泡酒吧不亂搞會做飯會暖床,潔身自好對你一心一意百依百順,你說,我算不算是你說的那種,身處在混沌肮髒的世界卻不被迷惑,依然保持初心與信仰的人?」
左仕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算、算是吧!」
郁帛笑容綻放:「這麽說,你輸了,我贏了!那你要履行承諾,當我一個月的奴隸哦!」
左仕商趕忙反駁:「是仆人吧……」
「一個意思啦!」郁帛已經拆開了箱子,從裏面掏出一條豹紋的帶着細長尾巴的小內褲,雙眼放光:「左叔叔,喜歡嗎?還有兔子尾巴的哦,專門訂的你的size,我現在就迫不及待的想看你穿上了!」
左仕商窘然:「你、你居然網購這種東西,還郵到學校,你的腦漿絕對和精液是一個成分──」
郁帛抿嘴一笑,又拿出一副情趣手铐和一個鑲滿鉚釘的項圈。
車子失衡的晃了一下,左仕商瞪着眼睛:「你想幹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