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立秋以後,天氣晴好的時候溫度不遜於盛夏,但一下起雨,就能體會到秋天的涼意。
郁帛背靠着文鼎國際的大理石門牆,坐在積水的地磚上,抱着膝蓋,身體縮成一團。雨水直接砸在身上,只穿着T恤短褲的他渾身上下都已經澆透了,小腿肚上剛割破的傷口也泡得發白。
很冷……尤其現在是傍晚了,寒氣從雨水中、從地磚上鋪天蓋地的襲來。上下牙開始打顫,胸口悶得難受,就好像心髒的供血沒辦法傳遞到四肢一樣。
郁帛腦子裏想得都是,在自己暈倒之前,左叔叔會不會心軟呢?
是的,他現在的所作所為,說穿了就是苦肉計。左仕商住小區的第一棟樓,他坐的這個位置,他家窗口能看得清清楚楚。左仕商那個人就像是趙姐說的,外厲內荏,他就是要讓他於心不忍。
即便……即便他真的無動於衷,他也要守在這裏,一天不行就兩天,兩天不行就一個月,不信守不到人!
可能在成熟的大人眼裏,他這樣的做法是幼稚而徒勞的,但在他自己的世界裏,這是他唯一能為愛情做出的努力。
愛情是信賴愛情是責任愛情是付出──愛情也是堅持!
一輛車子在雨幕中駛過來,停在他面前,郁迦葉打開車門沖下來,一手舉着傘,一手抱住濕透了的兒子。
「小帛,你這個傻孩子,快跟爸爸回去!」
「爸……」郁帛抓住郁迦葉的手,堅定的搖了搖頭:「爸……我不能走,我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可以搬去別的地方住,他可以跑到其他城市去,他還可以出國,我走了就找不到了!」
「小帛,是爸爸的錯,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情,沒有給你足夠的關懷和愛護,我以後不會了,我以後會做個能讓你依靠的好爸爸!你喜歡男孩,我不會反對,我會支持你會給你幫助,我會帶你認識更多好男孩──」
郁帛掙開父親的懷抱,鄭重道:「爸,我不要別的男孩,我就要左叔叔!」
郁迦葉激動的吼了起來:「不行,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早就知道了──」郁帛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媽媽早就告訴我了,我什麽都知道了,我知道的越多,我就越難受啊!」
「那你還……」郁迦葉別開頭,面色艱難:「你明明知道,還和他在一起,你讓爸爸如何自處?!」
Advertisement
「爸……」郁帛擡起手臂在臉上胡亂擦了擦,努力把話說的清晰:「你們的過去是你們的,我們的現在屬於我們,如果爸爸你覺得,兒子和曾經的情人在一起,讓你很沒面子,那麽和那些,兒子和男人攪在一起覺得沒面子的父母又有什麽區別呢?」
兒子這番話,就像個重錘,砸在了郁迦葉身上,他半晌沒能喘過氣來!
「這不是面子的問題……是因為爸爸知道,他誘惑你的目的是什麽,他根本不愛你啊!」
「可是爸爸,我愛他啊!」
「你愛他……你就那麽愛他?」
郁帛點頭。
他第一次愛人,他不知道「那麽愛」是怎樣的一種程度,對他而言,愛便是全部。心裏,身體,跟愛情有關的一切一切,只被那一個人占據。
這就是他對左仕商的愛,毫無保留,沒有餘地,斷了退路!
郁迦葉咬了咬嘴唇,突然放下傘,雨水很快就将他的頭發打濕,全都貼在了臉上,「好,你不走,爸陪你淋着。」
「爸,你別這樣!」
郁迦葉索性坐到郁帛身邊,地上的積水迅速浸濕了他的褲子和皮鞋。
面對兒子哀求的目光,郁迦葉狠下心問:「你選吧!是要等他,還是跟我走?」
雨越下越大,郁迦葉的嘴唇都被凍成了紫青色,身體一直在顫抖。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無論如何,哪怕心中對郁迦葉有着埋怨,郁帛也無法讓父親陪着他一起受罪。
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望着雨幕中那扇窗,郁帛有一種感覺,左仕商現在一定在窗口看着他。
「左叔叔……現在我只能離開了……」
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就這樣走出了你的世界。
我說我等你……這絕不是一句空話。
我等你,等你願意正視我已成長,等你願意讓我彌補你心靈的缺口,等你願意接納我成為并肩的存在!
我等你,明白我有多愛你。
……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跟着郁迦葉回了家的郁帛并沒能安生的渡過這個夜晚。
他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正聽着雨打窗戶的聲音默默流淚,房門就被推開了,郁迦葉靠在門框上,用十分虛弱的聲音說:「小帛,我不太舒服,你……送我去醫院吧!」
於是開學前的一夜,郁帛就在醫院輸液室的椅子上度過。
世事就是這麽不可理喻,傷心欲絕在大雨中淋了一個小時的郁帛連個噴嚏都沒打,淋了十分锺不到的郁迦葉卻着涼犯了胃病。
這種情況下,不管是為了看着兒子,還是因為自己的身體狀态,郁迦葉都不能去和趙子恒旅行了,白宸一番心機,也總算得償所願。
開學後,郁帛學校醫院兩頭跑,忙得腳打後腦勺,更沒時間悲春傷秋。
辛歆見到他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十分意外,上課時頻頻看他,下課了還特意把他叫來辦公室。
郁帛一臉不情願的走進來:「我一會兒還有事,老師你有話就快點說吧!」
辛歆問:「你放棄了?」
郁帛沒有馬上答話,而是盯着辛歆看,視線無比的炙熱,看得辛歆坐不住,來回換姿勢,才幽幽的開口:「老師,你最近和左叔叔在一起嗎?」
「呃……沒有。」辛歆連忙搖頭,這小孩的眼神讓他有種,要敢說有,就會發生校園慘案的錯覺。
郁帛稍稍松了口氣:「老師,這段時間我要照顧爸爸,左叔叔那邊就拜托了……你幫着我看着他,跟他說我現在瘦得跟鬼一樣,腳也是瘸的,後背的傷口發炎了,整天以淚洗面……反正怎麽慘怎麽說,讓他心情糟糕到懶得去泡小0。」
「你不怕他泡我?」
「呵呵……」郁帛冷笑一聲:「你不是說過嗎?我要是喜歡珠穆朗瑪峰,都不讓別人爬,所以我喜歡的男人,絕對不能讓別人碰!左叔叔叫我小狗崽子,是因為我有個狗鼻子,他身上的味,我聞得出來,你要是碰了他──」
郁帛單手撐着桌子,身體向下傾斜,完全是攻擊的姿态,沖着辛歆呲了呲牙。
辛歆沈默了幾秒锺,突然笑起來:「去年的這個時候,你在保健室,還紅着眼睛看着我,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樣子……」
「所以,我一直很尊重辛老師啊!」郁帛直起腰,雙手抱着書本,臉上挂着笑,眼睛裏一點笑意也沒有:「但是我的男人,誰敢碰,我就和他拼命!」
小孩說完,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充分的傳達了警告的訊息後,非常有禮貌的彎腰鞠躬,大步跑出去。
「呼……」辛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底不得不承認,他被郁帛的态度給吓到了:「左仕商,你養的狗崽子,還真是護主啊!」
郁帛回家煮了粥,拿保溫桶裝好,坐兩站公交去醫院送飯。
郁迦葉在病床上放了個小桌子,正在敲電腦,他只是個打工族,生病住院也不能耽誤工作。
「爸,先吃完飯吧,一會兒我幫你弄。」
「沒事,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郁迦葉一臉溫和的笑容,看郁帛的眼神也很平靜,沒了前幾天的謹慎。
關於郁帛和左仕商的關系,他們至今也沒有開誠布公的交流過,一是郁迦葉還在病中,不适合讨論,二是……父子倆都有意的逃避。
排除這注定是個尴尬的話題不說,從郁帛的角度,他不談是因為他還沒想出好辦法說服父親,他猜父親不和他談,則是認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拖一段時間他就會放棄了。
就連辛歆也問他,是不是放棄了。
放棄?
他怎麽可能放棄,只是現在父親還病着,他總不能這個時候刺激病中的老爸吧?
再有就是,心中那根刺還沒有拔掉,夜裏睡不着覺,意識分裂成兩個陣營,激烈的厮殺。
一方嘶吼着:「左仕商根本就沒喜歡過你,他就是把你當成替身而已!」
一方抽泣着:「左叔叔是喜歡你的,只是礙於與你父親的關系才不敢面對。」
不過不管是嘶吼派還是抽泣派,所有的争吵互博中,從來沒出現過放棄這兩個字。
只是……掙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就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左仕商,如果是後者,那麽他只要死皮賴臉的黏上去,就一定可以打動左仕商,但如果是前者……
如果左叔叔真的,從來都沒喜歡過他……這麽一想,郁帛的眼淚就又要掉下來。
他的思想裏沒有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約束,他想哭就哭,忍着只是不願讓父親擔心而已。
手機響了起來,郁迦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露出個糅雜着喜悅和糾結的表情。
郁帛撇了撇嘴:「是趙叔叔吧?」
郁迦葉臉一紅,沒答話。
「我去刷碗。」
郁帛氣呼呼的走到水房,把保溫桶當成趙子恒,使勁的刷起來。他真的想不通那個趙子恒有什麽好,讓老爸抛棄那麽好的左叔叔而暗戀他。
不過幸虧老爸沒眼光,不然左叔叔就真的只能是他的叔叔了。
洗好保溫桶,又磨蹭了一會兒,郁帛回到病房,就見郁迦葉呆呆的坐在病床上,失了魂一樣。
「爸,你怎麽了?趙子恒他幹什麽了?」
「他……」
「他和白宸好了?」
「他要結婚了……」
……
十月,郁帛陪郁迦葉去參加趙子恒的結婚慶典,萬萬沒想到,居然在這樣的場合見到了魂牽夢萦日夜想念的左仕商。
也是,左仕商和趙子恒是同班同學更是一個宿舍的室友,還是合作夥伴,他被邀請再正常不過。
可是讓郁帛憋氣的是,科大的校友都被安排在了相鄰的幾張桌子上,他當然巴不得和左叔叔坐在一起,越近越好,但他恨的是,趙子恒竟然完全不考慮郁迦葉的立場,做出這樣不妥當的安排,可見他也根本沒把郁迦葉放在心上。
左仕商來得晚,剛入座婚禮就開始了,郁帛貪婪的盯着他的側臉,抽空看了一眼郁迦葉,結果父親好像根本沒發現對面坐着的人是誰,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臺上的一對新人,表情專注又茫然。
事實上從他接到趙子恒結婚的消息起,整個人就處於一個木然的狀态,病是好了,但精神完全癱瘓了。
幾張相鄰的桌子,去年在KTV聚會的人都在,只有白宸缺席。
說來諷刺,白宸想方設法阻止郁迦葉跟趙子恒去旅行,卻沒想到趙子恒在旅途中與同團的女游客一見锺情并決定閃電結婚。
趙子恒的新婚妻子很漂亮,倆人站在一起的确般配,郁帛發誓自己絕對不歧視異性戀,但這兩人親親我我旁若無人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像是西門慶和潘金蓮。
當然趙子恒是潘金蓮!
千篇一律的儀式結束,正式開席,趙金蓮挽着他的西門大官人來敬酒了,輪到郁迦葉時,他特地向新婚夫人介紹:「迦葉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知己,這些年幫了我太多的忙,今天是我人生的大日子,對你這樣的朋友,我無以為報,所有的心情,都在這杯酒裏。」
郁迦葉的心思,趙子恒心知肚明,還能說出這樣光面堂皇虛情假意的話,讓郁帛一陣惡心,沖動的拿起杯子就想潑過去,手都擡起來了,手腕卻被鉗住。
郁帛扭頭一看,攔着他的是左仕商,一個月沒見,他雖然瘦了點,但魅力不減半分,像是發光體一樣,讓郁帛憤慨的同時也不能自抑的花癡起來。
「左叔叔,你幹嘛攔……」
「坐下,別讓你爸為難。」
郁帛扭頭去看父親,果然,郁迦葉眼圈發紅,端起酒杯的手都在顫抖,他至始至終沒有看新娘一眼,眼裏都是趙子恒,「說什麽幫忙……你能得到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
酒杯相撞,郁迦葉将杯裏的白酒一飲而盡。
喝得太急,他被嗆得咳嗽起來,卻還是一臉的笑意,深深的凝視着趙子恒,好像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看他一樣。
随後的酒席,郁迦葉一杯又一杯的喝,郁帛怕他傷胃,一直攔着卻攔不住,無助的望向左仕商。
然而左仕商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倒是沒有灌酒,只是抽煙,一根又一根,煙霧缭繞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手邊的煙灰缸裏丢滿了煙頭。
郁帛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他有種不好的感覺……醉中樓開張的時候,左仕商還沒對父親忘情,那麽現在,他忘情了嗎?
「呃……」
郁迦葉終於喝多了,郁帛剛把他扶到洗手間,就吐了個昏天暗地,身體脫虛的向後倒去,要不是郁帛撐着,肯定會狠狠的摔到地上。
郁帛扶着父親到走廊的沙發上休息,裏面幾個大廳都是熱鬧的酒席,這裏卻安靜的仿若無人之地,連郁迦葉的哭泣,都是悄無聲息的。
其實以郁迦葉的酒量,不至於幾杯就醉成這樣,實在是心裏難受吧?
郁帛的心裏也難受,他看到走廊拐角有個人影,雖然只是個影子,但他怎麽會認不出是誰呢?
左叔叔一定是不放心爸爸,才跟過來看看。
在左仕商家偷看的那些照片,一張一張在腦海裏回閃,照片上年輕的左仕商笑得那樣明朗,就像會發光的太陽一樣,對比之下,此時只能躲在角落的左叔叔就更讓人心疼。
他想不明白,如此炙熱的愛情,怎麽會感動不了父親,在這一刻,他突然特別想替左叔叔問一問,到底是為什麽?!
「爸……趙叔叔曾經許諾你什麽嗎?不然……你為什麽這麽執迷不悟?」
每次喝了酒,就對趙子恒的一切噤若寒蟬的郁迦葉,今天終於開口:「我第一眼見到子恒……就喜歡他。他站在報名處,拿着錄取通知書,睜大眼睛看着我……用那樣求助目光看着我……我就動心了。我喜歡他,我不是和左仕商在一起後變心的,我從頭到尾喜歡的只有他。」
「就算你一開始不喜歡左叔叔,但他對你那麽好,你怎麽會無動於衷?」
「小帛,他的好,不是我要的!他是那樣強勢的人……他就像個救世主,身上帶着光環,無所不能的降臨在我面前,他簡直就是來拯救我的……全世界都覺得,我應該感激涕零愛他愛得死心塌地……」郁迦葉閉上眼,搖了搖頭:「可我不想當他的灰姑娘……就算我是GAY,就算我是娘炮,我也是個男人,哪有男人不想當王子想當灰姑娘的?!」
「爸……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可是左叔叔他不是在向你施恩,他只是喜歡你,所以竭盡所能的對你好,讓你快樂而已……」郁帛咬了咬嘴唇,忍着心裏的酸澀,又問:「在那些年裏,你就沒有動心過嗎?」
「動心……好像有吧!大三那年,我剛和仕商在一起不久,我回老家改了名字,連夜坐火車回來,真的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在車上我認真的想過,要重新面對這個世界,要接受仕商的感情……」郁迦葉苦笑起來:「可是我一下火車,來接我的人,竟然是子恒。」
「什麽?」
「可能這就是命運吧……後來左仕商說,他提前幾個小時就到了車站,但是遇到了一個被搶走孩子的女人,他幫忙抓住人販子,去警察局做筆錄了,於是讓子恒替他來接我……」
扶着郁迦葉肩膀的手突然施力,郁帛瞪大眼睛,被這個突然揭露的事實震得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麽。
郁迦葉苦笑起來:「我在火車上告訴自己,子恒是個直男,我再怎麽喜歡他也是沒可能的,還是好好的接受仕商的感情吧……可是……可是世事就是這麽奇妙……」
果然……很奇妙。
原來當年的故事裏,自己也扮演了一個角色……他和左仕商的緣分,好似天注定一樣。
郁帛扭頭看向左仕商藏身的方向,那道人影已經消失了。
他趕忙把郁迦葉放平躺好,邁開大步追了出去。
左叔叔,等等我!
十幾年前,你為了追回素不相識的小孩子,失去了唯一一次得到渴求已久的愛情的機會。現在,那個小孩長大成人了,那個被你追回來的小孩,正在不顧一切的來追你,求你停下腳步,求你回頭看一眼,求你看一眼我雙手奉上的愛情!
郁帛拼命的跑拼命的追,終於在停車場攔住左仕商。
「左叔叔──你聽到我爸爸的話了嗎?」
左仕商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郁帛心潮澎湃,劈裏啪啦的說:「在和爸爸的感情中,你不是失敗者,只是你們不适合,爸爸覺得你強勢,可我知道你內心有多柔軟,我知道你不是想扮演救世主,我知道你只是太愛他了,你的心思我知道的,你就不能把這份愛給我──啊,別走!」
左仕商甩開抱着自己手臂的小孩,皺着眉道:「你忘記我說的話了嗎?別再纏着我了。」
剛才的一番表白仿佛白說了,郁帛委屈的紅了眼:「你怎麽還這樣……我等了這麽久,忍着不去找你,就是想等你平靜下來。你那天說的話,我根本一句都不信,我就當你是喝醉了,就當你心情不好拿我出氣──」
「随便你怎麽想吧!」小孩的抗打擊能力出乎他的意料,左仕商嘆了口氣:「大二的課程不像大一那麽空閑,你該多花些心思在學業上了,公司那裏,你沒空的話也不用去了,反正我本來也是打算賣掉的。」
「賣掉?」
「對,我那間科技公司的規模,做大太難了,不如趁現在有比較火的産品,提價賣給大的互聯網公司,撈一筆就算了,再說,我打算移民了。」
郁帛一時無所适從:「移民?你要去哪裏?你是為了躲我嗎?」
「自以為是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你以為你有多大的表面積,我躲你連國內都不能呆了?」左仕商擡起手,想揉郁帛的頭發,猶豫了一下又放棄了,「主要還是我媽一直想讓我移民過去……她年紀也大了,我在傳宗接代上注定是不能讓她有所期盼了,不能連她頤養天年的願望都不滿足吧?」
「那我怎麽辦?」
「你?該怎麽辦怎麽辦?讀書學習找工作談戀愛,哪個都別耽誤。」
「你走了,我跟誰談戀愛去?」
左仕商不再廢話,繞過他打開車門。
郁帛連忙拿身體擋住車子,急切的說:「我會說服我爸爸的,我會讓他不再反對我們──」
「那是你爸,不是我爸,他的意見對我來說沒那麽重要!我左仕商想愛的人,就是我親爸活着的時候反對,我不也堅持了嗎?!」
郁帛怔住:「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要我?」
「我說了這麽多遍,你終於聽懂了……」左仕商咬了咬牙,狠心說:「對,我不要你!」
這句話像個大錘子,狠狠的砸在郁帛胸口,把插在他心頭的那根刺又往裏鑿了幾分,幾乎刺穿了整顆心髒。
郁帛一個勁的深呼吸,心想,這就是年輕的好處,要是他老個十歲,這樣一句話都能刺激得他心髒病發了。
可是他年輕,所以他不怕,這樣打擊算得了什麽,就算是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
郁帛揪住了左仕商的衣袖,聲音顫抖:「我差在哪裏?」
左仕商何嘗看不出小孩在硬挺,他本來就不是個心狠的人,更何況小孩是他打心底裏不想傷害的,終於擺不出強硬的态度,放低聲音,無奈道:「小帛,我的确挺喜歡你的,但我不想再冒險了。我和你父親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我們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
郁帛看到了希望,立刻激動起來:「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現在不是問題,但等出了問題,我傷不起。」左仕商擡起手,重重的壓在郁帛肩膀上,說着讓自己都心酸的話:「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可能會喜歡我這樣成熟的男人,可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喜歡青春無敵的肉體了。別不承認,男人都這樣,有鮮嫩的三文魚擺在面前,誰還願意吃老母雞肉?」
郁帛氣憤得大吼起來:「你這樣說,對我太不公平了!」
「你要是覺得不公平,就怪你沒早生十幾年吧!要是我大一時遇到的人是你──」
「我也想認識十八歲的你啊!我也想和你──啊──」
話還沒說完,一群不知從哪飛來的鴿子将兩人包圍了,漫天飛舞的羽毛嗆得郁帛連連咳嗽,紛亂中,左仕商上了車,發動引擎。
郁帛不放棄的追了幾步,嘶吼着:「我也想和你一起念書一起跑步一起了解感情一起長大成熟,難道我錯過了那些,就再也沒有資格和你一起變老了嗎?」
車子終於開遠了,郁帛知道追不上,身體晃了兩下,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他實在太委屈了,委屈得除了掉眼淚都不知道如何發洩。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這是什麽狗屁理由啊,他不接受不接受死也不能接受!
「你好,打擾了,你先回避一下可以嗎?」肩膀被拍了拍,幾個穿着防護服,手裏拿着消毒工具的人跑了過來,滿停車場的抓鴿子,打斷了他的悲傷情緒。
郁帛恨恨的問:「這是怎麽回事啊?」要不是這些鴿子,他絕對不會讓左仕商跑了!
防疫人員嘆道:「這不是禽流感嘛,我們負責給家養禽類消毒,結果人家以為我們是來撲殺的,一個激動把鴿子都給放了,真是……」
「L市也有禽流感了?」
「沒有,但重在預防嘛!」
郁帛默默的退出停車場,摘下插在卷曲頭發裏的一簇鴿子絨,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暗暗發誓:左叔叔,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讓你跑掉了!
……
得到趙子恒結婚的消息不久,郁迦葉就向公司申請調職到S市,趙子恒的婚禮辦完了,調職的手續也下來了。
郁帛舍不得父親,但他知道,留在這傷心地,對郁迦葉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也許一個新的環境,能讓他迎來新的人生也不一定。
郁帛陪父親來到S市,公司提供的臨時宿舍環境還算不錯,郁迦葉坐在床上,無心的一句「在社會上打拼了十來年,沒想到一朝又回到了住宿舍的日子」,讓郁帛的心一下子糾結起來。
如果他不姓郁,只是左仕商的傾慕者,他也許會讨厭郁迦葉,比讨厭趙子恒還要讨厭,但是……就連法理都不外乎人情,何況是情感糾葛,不管郁迦葉虧欠左仕商多少,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這樣的黯然收場,怎麽能讓郁帛不難受不心酸。
「別哭喪着臉,我倒是覺得這裏氣候比L市好多了。」郁迦葉安撫似的拍了拍兒子的手背,「爸爸在這兒給你打基礎,等你大學畢業後,就多了一個選擇,再說兩地離得不遠,坐動車不過兩個小時,我一周去看你一次,好不好?」
「嗯……爸,你要照顧好自己。」
幫父親收拾好東西,離開S市回到L市已經是傍晚,本來應該直接回學校的,但不知不覺的,郁帛就登上了通往文鼎國際的公交車。
站在小區門口,盯着第一棟樓頂層的窗口,客廳亮着燈,左叔叔也許在家。
距離趙子恒的婚禮,過去快一周了,他一直沒來找左仕商,一方面是忙着幫郁迦葉搬家,一方面是他還沒想好該采取怎樣的策略。
在停車場,左仕商那番話的确讓他很傷心,不過依然沒有讓他死心,回去想一想,反而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以前糾結左仕商是不是把自己當替身,可是在停車場,左仕商卻說「你爸的意見對我來說沒那麽重要」、「如果我大一的時候遇到的人是你……」,這是不是說明,左仕商也因為他的身份而痛苦呢?
再說,就算替身又怎樣?那些教導照拂,那些溫柔安撫,那些纏綿而快樂的事情肯定不是假的,這就足夠他繼續堅定信心了!
其實問題不過又回到了原點。
在那片櫻花林裏,他對左仕商說過,「我不知道你缺什麽,可是我有什麽都給你,我愛你一天就給你一天,愛你一年就給你一年,愛你一輩子就給你一輩子!」
這話放在今天,依然如此。
既然他還愛着左仕商,那麽何必糾結左仕商愛不愛他,難道因為沒有得到同等的回應,就不再付出了嗎?
他的愛沒變,而且更濃烈了,所以相對應的,他的付出與堅持不會減少!
如果說以前的熱情像一堆火焰,左叔叔只有靠近了才能感覺到熱,那麽從這一刻起,他要做一顆太陽,不管左叔叔在哪裏,都能沐浴在他的光明與溫暖當中!
他要告訴左叔叔,陰雨天已經過去,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陽光普照的美好生活!
只是思想上打通了,落實到具體行動卻還沒拿定主意。他是該快刀斬亂麻,強勢出擊,把左叔叔綁起來剝光皮毛做個醬爆兔子肉呢,還是文火慢炖細細的熬出一鍋鮮美的兔子湯呢?
「咕咕……」
一想到好吃的,郁帛的肚子就叫了起來,晚上只吃了碗泡面,還真有點餓……左叔叔的手藝那麽好,不如上去蹭頓飯吧!
早和保安熟悉了的郁帛很順利的進入小區,站在左仕商家的門口,小心髒撲通撲通的跳。
話說這個時候,左叔叔不會帶人回來鬼混吧?
想到那樣的畫面,郁帛的雙眼燃起了小火苗,就是有這種可能,才更要搞破壞才行!
叮鈴叮鈴──咚咚──
又是按門鈴又是敲門,都沒有人應,看來是不在家……失望之餘,郁帛又賊賊一笑,從衣領裏抻出一根栓着鑰匙的紅繩。
這是他養傷期間,趁左仕商不在家,舉着拐杖艱難出門偷偷配的,果然派上用場了吧!
「左叔叔……左叔叔你在家嗎?」
開門進屋,郁帛先是喊了兩聲,沒人回應,於是撲到沙發上打了個滾,還拿起抱枕用力的嗅了嗅。
啊……久違了的左叔叔的味道啊……
「咚!」
卧室裏傳來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郁帛趕忙跳起來小跑過去,輕輕的敲了敲門。
「左叔叔,我是小帛,我進來了哦──左叔叔,你怎麽了?!」郁帛驚叫一聲,沖進去将只穿着內衣趴在地上的左仕商抱起來,手心接觸到的肌膚傳來不正常的高溫,躺在他懷裏的人是面色潮紅,意識微弱,目光渙散。
「左叔叔,我送你去醫院!」
用睡袍把左仕商裹起來,郁帛背起他,在客廳拿了車鑰匙,用腳踹上門就往電梯裏沖。
颠簸中,左仕商的嘴巴一張一阖,噴出炙熱的呼吸。
「左叔叔,你想說什麽?」
「離我……遠一點……」
郁帛的心髒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捏了一把,疼得他腳下的步伐都亂了。